孙一洲|孙一洲评《维尔纽斯传》︱夹缝里的欧洲之滨


 孙一洲|孙一洲评《维尔纽斯传》︱夹缝里的欧洲之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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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陶宛]莱蒙纳斯·布里迪斯,胡爱博译,新星出版社2020年4月,341页,79.00元
在探险家已经代我们造访过世界上每一个角落的时代,一切关于异域幻想的传说都会瞬间被一条冷峻的消息所祛魅。这条消息也许来自一段糟糕的经历,或一个格格不入的当地人。无论如何,当它在诉说某个遥远的异乡并非天堂时,大概率是理据充分的。只要你待得够久,再好客的主人也会面露不耐之色。没有一个异域能在清晰的凝视中,不暴露出它光滑表面下的纹路与融洽局部里的龃龉。可惜,这种事无巨细的凝视只能招致想象的贫乏。马可波罗那种添油加醋乃至怪力乱神的叙述失去了土壤,游记在彩色照片的映衬下愈发清晰,活像是单反成精后眼前的世界。异乡存在于视野里模糊的边角,被每分每秒的即时直播赶出了地平线。在《加勒比海盗3》中,皇家海军的地图勾勒殆尽,巴博萨追问杰克船长:你还想跑吗?你还能跑出这个地球吗?这也是每一个拥有即时通讯的现代旅行者必须扪心自问的问题。无论是国境以南还是太阳以西,朝发夕至、纤毫毕露的彼方并没有异域的容身之地。
也许是出于照顾这种情怀,这本《维尔纽斯传》才把副标题从原文的“陌生人的城市”改为了“琥珀之城”。当“心情不好飞到巴黎喂鸽子”的都市传说开始流传之后,对历史名城无死角的导览让我们再难邂逅到陌生的一面,无论是肉身的邂逅还是文字的邂逅。我们在地图上寻觅,寻觅一些能满足异乡情怀的遗珠。它要在一个隐约听过却不甚了解的地方,还得有一个好名字,最好由意义不明的音符组成,就像外语咏唱的情歌,旖旎而不涉烟火。别急着打开搜索,维尔纽斯,如果这几个音节还不能触动些什么,就假设它意味着琥珀。
萨尔马提亚,欧洲之滨
维尔纽斯得名于城市边两条河流中的一条,它的故事则始于基督教向东扩张。十三世纪中叶以来,立陶宛人就是基督教世界边缘叛服无常的角色。波罗的海东岸的大部分城市大都由武装传教殖民点演化而来,维尔纽斯却是反抗者的大本营。立陶宛语中与Vilnius有相同词源的还包括velionis(离去的)、v?l?(鬼魂)和velnias(魔鬼),暗示了它的异教血统。这座城市更像是林海中的岛屿,建筑也如同是森林里长出来的一样。月亮、雷声、爬行动物,自然崇拜的倾向内生于这样的城市景观之中。
 孙一洲|孙一洲评《维尔纽斯传》︱夹缝里的欧洲之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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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尔纽斯
所谓异教,不一定尊崇另一种宗教,而是反对亚伯拉罕宗自诩的普世性和唯一性。1323年,这座城市的建立者格迪米纳斯向著名的“阿维尼翁之囚”若望二十二世去信要求受洗,可是却拒绝为此放弃他们的宗教宽容。经过半个多世纪的艰苦斗争,和波兰联合起来的立陶宛才打退了十字军的季节性侵略,维尔纽斯也获得了马格德堡宪章授予的市政权。直到这时,天主教才作为和波兰联姻买一送一的赠品成为君主个人的信仰。与条顿骑士团的累世恶斗直到1520年奥斯曼人逼急东欧时才被彻底调停。长期以来,作为立陶宛心脏的维尔纽斯一直是一个让欧洲人踪迹难觅的所在。1375年立陶宛第一次出现在《卡塔兰地图集》(Catalan Atlas)时,就是极寒地区的大片空白。事实也确实如此,在每一个中世纪旅人的叙述中,总能找到“这个天杀的不毛之地”的各种婉转或不婉转表述。愿意不远万里来到此处的异乡人,不是受到宗教迫害的异教徒,就是谋划宗教迫害的传教士,而代表教皇调停的主教费里尼就是这样一位。
服化未久的立陶宛为了提高自己在基督教世界的声望,请求教皇为过世的虔诚王子卡西米尔封圣。教廷责令费里尼调查此事。费里尼主教认为,为了抵御新教、东正教乃至穆斯林的三面夹击,必须拉拢立陶宛,所以也有心成全这桩面子工程。在立陶宛的国宾级款待下,费里尼顺利收集到一些卡西米尔王子神迹的证词。除了天降祥瑞的保留节目之外,这位早逝王子的墓地还是包治百病的福地,女孩在那死而复活。也许是费里尼待得够久,立陶宛人最后才提到神迹中最热血的部分:在卡西米尔的保佑下,两千立陶宛自卫队在不设防的阵地无情地击溃了六万来犯俄军——还是在大部分市民并不知情的情况下。如果费里尼主教再待下去,莫斯科的城墙恐怕保不住了。这位圣徒对世界的恩泽不因他的逝世而结束,可他的封圣却能因为教宗和费里尼本人的逝世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