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当张继在“江枫渔火”和“夜半钟声”的陪伴下写完《枫桥夜泊》时,他一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与释怀,什么名落孙山的失败,什么父老乡亲的失落,什么邻家女孩的失望,通通都会被这28个金光闪闪的汉字所演奏的旋律驱赶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无限的精神满足,和巨大的艺术享受。
而有了这首诗和他产生的艺术享受,考不考得上大学,当不当得了什么官还算得了什么?即便最后不得不回乡躬耕田园,过着像孔子门生颜渊描述的那种“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的清贫生活(意思是:吃着一碗粗茶淡饭,喝着一瓢白开水,住在破陋的巷子里),那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可以这么说,写下了《枫桥夜泊》,张继就在自己的眼前刷新了一片从未见过的风景,并惊喜地发现,那全新的风景中还站着一个同样被刷新了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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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一个好的艺术作品,哪怕仅仅是一首好的小诗,也能升华一个人的精神境界,救他与世俗生活的水深火热,让他能够安贫乐道,能够抵达中国传统、中国人心里面特别宝贵的一个精神境界。
是的,比如任性的《枫桥夜泊》。它仅仅用了28个汉字,就生生让人记牢了苏州的两处风景——枫桥、寒山寺,就如雷贯耳地唤醒了一座城池——姑苏城。以至于一说起苏州的桥和寺,立马就会有“枫桥”、“寒山寺”两个字从人们的嘴里蹦出来,好像“枫桥”不是苏州满城名桥中的小不点,而是顶天立地的大哥大似的;好像“寒山寺”不是一座平常的小庙,而是“南朝四百八十寺”寺庙舰队的旗舰似的;也好像“姑苏”不是一座普通的江南小城,而是大唐帝国的一座一线城市一样。
以至于到了一千两百年后的今天,枫桥仍然还是大运河上一道绕不开的风景——就像一座矗立在人们面前的丰碑,让人隐隐地领悟到:我们也曾是围着渔火的狩猎者,我们也曾是漂泊江湖的寻梦人,我们也曾是夜半敲钟的守夜僧……
如此,《枫桥夜泊》已不再是简单的四句唐诗,而成了一个文学奇迹。它高逼格地通过诗歌的力量,把江南的一片软水温山升华成了桥的故乡,并让那些纵横起伏的桥梁,温情脉脉地贯通着我们千年的情感脉络,前赴后继地连接起我们子子孙孙的人生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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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诗人,张继只存在了一夜
严格地说,作为一个诗人,张继只存在了一夜,在他那生卒年不详的、其他岁月里的日日夜夜,他似乎都只是一个没有多少灵性的凡夫俗子,至少对于诗歌是这样的。
作为一个诗人,他的所有才华,似乎都只是在《枫桥夜泊》里获得了仅仅一次的认证。尽管这次认证的证书里包含了对一首杰足够多的褒奖与敬意。
对此,张继自己似乎也是心知肚明的。因为他后来曾有过一个可以被看做是知恩图报的行为——又写了一首关于苏州的诗歌《阊门即事》:
耕夫召募逐楼船,春草青青万顷田。
试上吴门窥郡郭,清明几处有新烟。
由于他的生平不详,我们今天已经不知道他是在“枫桥夜泊”多少年后又回到苏州的。但这点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只要拿这首同样28个字的诗歌与此前的那首神作相比,一眼就能看出,新作字字透露着平庸,仿佛揭短般地证明着他的诗才未能像他的名字那样能够继续下去。这首诗仅能说明的,就是他后来又回到过苏州这个属于他的福地,并在因他的“广告”而名扬天下的姑苏城游览过新的景点——阊门,并有可能还寻访过当年遗落在枫桥、寒山寺和一江冷水中的旧梦……
的确,有时候,一个人一生养育的才华,仅仅能在某一命定的瞬间喷发,并炸裂净尽,余下的全是寻常事物。喷发、炸裂过后,那曾经的灵光和辉煌只是昙花一现、不会复得,甚至连一抹余辉、一丝回声也找不回来,就像张继“夜泊枫桥”那晚不可思议的“诗神附体”一样,是不可能再现重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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