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发毛铁(散文)

发毛铁
(散文)
黄三丛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叶,黄桥铺街边的阚师傅带着两个徒弟,租了我家对面的门面开铁匠铺,为偏远的山角草弄平添一道风景。阚师傅四十来岁,为人和善,手艺精湛,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因而生意红火。那时候生活单调、枯燥,左邻右舍闲暇时就去看打铁,我自然是铁铺的常客。阚师傅很好客,备了茶水和旱烟供大家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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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铁匠打造铁器,没有现成的“熟铁”,即经过机械锻压的原料或边角废料;而是靠人工锻压“生铁”,就是将炼铁炉里生产出来的毛坯铁筒子加工成熟铁,以备打制各类器具之用。这种锻造过程,用铁匠的行话叫做发毛铁。阚师傅师徒发毛铁是一出威武的大戏,经常会吸引很多乡邻驻足观赏,赢得赞叹。
发毛铁一般在晚上。晚饭后,师徒们开始披挂上阵,戴上毡帽,系上皮围裙,脚背也系上护罩。接着,大徒弟引来火种生炉子,二徒弟轻轻地拉风箱,引燃炉中的煤炭。火势渐旺,再添加湿煤团,风箱也拉得渐紧。炉子里的底煤引旺后,阚师傅上岗,用添煤的铲子盘出个凹槽来,然后操起方形圆嘴火钳,夹起一坨升子筒大小的生铁,卧在槽里,立即一铲又一铲地往上面、往前后左右加湿煤团。这时,二徒弟越发振作,攥住风箱杆把手,拉开架势,稳健地跨前、退后,把风箱拉得风生水起。推拉之间,风箱前后两块风门一关一闭,噼啪作响,节奏分明,煞是动听。这时,炉中的火势逐渐旺盛,不时有殷红的煤屑火星飞溅出来,透过外围的缝隙,可以看到里面的铁坨已煅得红彤彤的。阚师傅扒开点口子观察一番,见火候未到,又铲起煤团覆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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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间,阚师傅双手操起火钳,把那坨煅得猩红耀眼的毛铁夹出来,安放在方块鉄墩上,二徒弟立即停下风箱,和师兄各自抡起十来磅的大铁锤,往火花直冒的铁坨上奋力砸去。这时,围观的人们早已退到铺门外的空坪上,躲闪着被砸得四处飞溅的鲜红炙热铁屑。待把稳火钳后,阚师傅也腾出右手,抡起中号铁锤,加入锤炼大合奏。只见铁墩周围,师徒仨盯准铁坨,甩开膀子,轮番猛砸,三个铁锤在空中划出一圈又一圈的圆弧,呼呼生风,“砰!砰!砰!”的锤击声密集而均匀,震得地皮微微颤抖。师傅不断翻转铁坨,让它四面经受锻压。只见两个徒弟抡动铁锤时,扭动腰肢,前俯后仰,此起彼伏,劲头卯得十足,不久就汗流浃背,汗衫透湿拧得水出,可是他们全然不顾,越发挥舞得有板有眼,威猛雄健,看得人眼花缭乱,啧啧称奇。
这简直是力与美结合的舞蹈,是团队协作的劲歌,是勤奋励志的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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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摸半袋烟久的功夫,受锤的那截圆筒变成方块形,长了很多,同时渐渐冷却由红变暗,于是都停歇下来。师傅把铁坨掉过头,投入炉中,又添煤炭,二徒弟一边擦汗,一边马不停蹄地拉起风箱。看热闹的人们意犹未尽,重新围上去,议论扯谈。有人问阚师傅为什么要下这样的苦力发毛铁。阚师傅就耐心讲解,生铁虽然性能坚硬、耐磨、铸造性好,但是太脆,不能锻压;而熟铁经过锤炼,剔除了炭等杂质,质地软,塑性好,可以延伸展开,可以拉成丝,强度和硬度降低了,容易锻造和焊接。大家这才明白,频频阖首。有一位大叔接过话头,由衷地夸阚师傅之所以手艺好,无论农用铁器还是家用小器具,都做得美观精致,又经久耐用,原来早就在毛铁上下了真功夫,舍得花力气锤炼。阚师傅谦和地一笑,回谢他过奖了。然后感慨地说,做手艺就是做人,先要靠本身健,发好自己这块毛铁,才能凭本事安身立命,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大家异口同声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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