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把保守主义定义为保守秩序的主义,肯定会遭来这样的诘难:不正义的秩序也要保守吗?在自由和正义的秩序中,保守主义若要保守现存的秩序,那就是在保守自由和正义的秩序;然而如果一个秩序既不自由也不正义,那么,保守主义是否是一种侈谈下的言不由衷或张冠李戴?这是人们对保守主义最通常的犹疑或批评所在。关于自由的资源问题,阿克顿勋爵的上述名言实际上已经有所回应:因为自由是古老的,它像每个新生的婴儿一样古老。在每个没有被彻底压抑的个体之中,在每个不被统一权力彻底侵蚀的角落,自由总会自然而然地生长。有自由就会有习惯,有习惯就会有不变规则基础上的自行演化秩序。
在柯克的视野中,保守主义所尊重的秩序,带有一种哲学和宗教上的终极意味。他宣称“秩序是人类的第一需要”,人类对秩序的需要,甚于食物和居所。为此,他从反面论证说,“失序”是最无法容忍的状态。秩序甚至是先于正义和自由的。这样的论述似乎带有某种模糊性和妥协性,但无疑最为显明地刻画了保守主义的精神特征及其首要关切。只有通过秩序这个词,才能把握住保守主义的根本气质和根本原则。
古希腊人用kósmós(宇宙)表示秩序,后来这个词才演化成了我们今天意义上的宇宙之意。换句话说,只有宇宙中包含着令人震慑的规则与和谐,只有实在大全是这样一种良序,kósmós才会被确定为宇宙的名称。秩序涉及到我们眼中的世界的根本样貌的问题。世界在根本上是有秩序的、而不是一片混沌,这是保守主义的基本世界经验。正是这一点,让保守主义把一神论信仰者、传统主义者、自发秩序论者汇集在了一起。因为所谓对上帝的信仰,无非是对一种坚韧的秩序的信心。当然我们也可以说,其中也必然混入权威主义者、贵族-精英式的反民主主义者、国家主义者等等。但在具体的理论和实践情境中,保守主义是可以和它们清楚划分界限的。
保守主义的根本气质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那句惊人的预言有关:“如果没有上帝,那么,一切都是被允许的。”艾略特在《荒原》中所描述的现代人的虚无主义窘境,是另一个保守主义的注脚。正是基于“秩序正在崩塌”的预判和“人类必须立法”的决心,保守主义才成为了一个主流的意识形态。相比来说,自由主义者更倾向于逃避秩序,尤其是自由意志主义者,他们更倾向于无政府主义——当然,无政府主义不应被视为失序,而是隐含着类似于老子“太上不知有之”的秩序。而激进主义者则倾向于砸烂(旧)秩序,因而他们需要理性建构的思辨,需要“政治正确”,以及各种各样的不满意。如此看来,将保守主义聚焦于秩序的态度上,可以将其与其他主流思潮清晰区分开来。我们可以看到,保守主义的基本精神实际上是规则和规则意识。到底是摧毁自然秩序还是要求“为自然立法”,成为保守主义与其他思潮的核心区别。也正是在这一点上,自由主义分裂了。古典自由主义者从来都是规则的缔造者,所以成为保守主义的主要组成部分;自由意志主义者需要依托一个自然生成的秩序以供其心灵的逃避,所以寻求与保守主义的结盟;而平等自由主义者们把眼光投向财富、种族、阶级、性别的不平等上去,所以成为了保守主义的竞争对手。
保守主义是对激进的反动
保守主义常常被理解为一种“反动”。亨廷顿对保守主义的“情境式”理解,哈耶克视保守主义为“天然的守旧思想”,都是在理论上抽空保守主义的内核,而试图将其理解为一种单纯的“反向运动”。尽管我们可以像老子那样宽慰自己,“反者道之动”也带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但这样的理解不足以解释保守主义成为一个主要思潮。
我们也可以思考一下,保守主义之所以呈现“反动”的印象,无非是参照物前进得太快了。近代以来,人类政治思潮及其运动日新月异,从自由的鼓吹到平等的阴谋,从民主的呼召到对“乌合之众”的反思,每一个口号和行动都掀起了人类社会进步的狂潮——我们权且都将之视为“进步”。“法国大革命”迎来了一个阶段性的反思契机,让人们有理由反思这种“进步”的节奏及其方向。从英国经验来说,法国人求进步的暴力代价实在太大,成就过于渺小,这正是伯克反思法国大革命的理由。伯克被视为保守主义奠基人的原因不止于此,但是,他在法国大革命面前的“反动”表现肯定是重要原因之一。但我们能说伯克不进步吗?他曾为捍卫英国人的自由而反对国王,为捍卫美国人的自由而反对国王和议会,为捍卫印度人的自由而反对欧洲人。只不过他捍卫自由的原因不在于它们是新发明的事物,而在于它们是古老的特权。柯克补充论证说,伯克认为“变化是我们自保的手段”。由此看来,保守主义也在前进,它呈现出来的“反动”面目是相对的。毋宁说,保守主义是一种中庸的面向,在过分激烈的社会变革面前,它显得“落后”“反动”。然而事实上,保守主义只是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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