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流高手和绝顶高手的差距在哪里( 二 )


到了最后一式,剑气突然破灭,苏年的万箭穿心又失败了。
师父抖落身上的树叶,夸赞道:「小年年不错啊,剑法又有长进了。」
「那我为什么练不成万箭穿心?」苏年很苦恼。
师父微微一笑:「因为你不够无情啊。」
万箭穿心的剑谱上有这么四个字:断情绝念。
苏年不以为然:「我不够无情吗?我连目标家里的狗都杀,还不够无情?」
师父大笑:「这哪叫无情啊?」
「那什么叫无情?」
「嗯……」师父想了半天,说,「据我所知,现在江湖上有一个叫落商的杀手最无情,你去找他学学什么是无情。」
苏年眼睛一亮:「我去哪里找落商?」
「师父不知道啊。」
苏年无言以对。师父站起身,「师父该去祭拜故人了,改天再跟小年年聊。不过啊……」他收了笑容,「师父不希望你练成万箭穿心。」
不等苏年问为啥,他就施施然走了。
(二)
苏年打算去寻找那个落商,然后拜他为师。还没出发,忽然来了个大单子,光是订金就顶苏年一年的收入。如果干成了,酬金足够她在二环内买一栋大宅院,足够她在宅院里种满桃树,春天在桃花飞舞中舞剑,多么惬意。
当然,钱多就意味着任务难。这次刺杀的目标,是当朝皇四子,静王霍子安。
这个静王自幼体弱多病,前年病情恶化,去神医谷休养了两年。病养得差不多了,最近打算回京。
苏年那位神秘的主顾让她在静王回京的路上干掉他。
这天,苏年估摸好时间,埋伏在城郊树林里等候静王。她算了算,再有一炷香他的车驾就走到这了。
但是等啊等,等了一个时辰,还是没动静。天儿热得出奇,苏年快被烤干了。
中暑晕倒之前,她终于看到前方来了一大队车马甲兵。
提一提精神,准备干活。
突然,前方的树丛间有几抹黑影闪过,向那队车马迅速移动。凭经验,苏年看出这是另一拨杀手。
也不知道这静王造过什么孽,那么多人想杀他。
那拨杀手有七人,身手极好,一出手,就干掉了十个大内护卫军。
树林里顿时乱作一团,喊杀声、刀剑声声声入耳。
大内护卫军很快撑不住了,杀手渐渐向中央那辆马车靠近,车里的静王危在旦夕。
苏年才不能容忍别人抢她的生意,干掉静王之前,得先把这几个搅局的杀手搞定。
箭谷的第一杀手可不是吃素的,穿心剑一出鞘,便无人能敌。
那拨杀手很快落于下风,死了三个,剩下四个受了伤,但愈战愈勇,和苏年缠斗在一起。
苏年今天有点中暑,状态不太好,一时竟被他们缠住了。
最后她一发飙,使出绝杀招,剑气横扫,一下子削掉了四个杀手的脑袋。
收起剑还没站稳,苏年忽然感到身后一阵劲风,她立即旋身,没料到那劲风比她的身手还快,只听「噗」的一声,她被扎了个透心凉。
失去意识前,她看到扎在自己胸前的菱形刀柄,闪着暗金色的光芒。
(三)
某日终于醒来,一缕明煦的晨光泻入眼底,苏年眯了眯眼,望向窗边捣药的素衣男子,问道:「我在哪里?」
素衣男子转过头,极清雅的容色,让人想到了雪松白梅,冷月润玉。他微微勾唇,温煦的笑容如春光融泻,照进人的心底。「终于醒了,我也可松口气了。」
苏年试着起身,胸口却像压了一块大石头,闷痛不已。
「不要动,你伤得很重。」男子走过来,扶她重新躺好,为她盖好被子,「你在我家。」
「你是谁?」
男子的目光温润沉静,「我是静王,霍子安。」
苏年一愣,这才想起受伤前发生的一切。头一回在执行任务时受那么重的伤,居然还被刺杀目标救回家……这要是传出去,她这第一杀手的名声就完了。
真是郁闷。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霍子安问她。
「呃……」苏年一时想不出个假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小年年……」
说完恨不得呼自己一巴掌,自己这是被师父洗脑了吗……
「小年年?」
「呃,肖,肖念念。」
「念念。」一缕笑容自男子唇边荡漾开,「多谢念念姑娘救命之恩。」
苏年心想,要不是你的命太值钱,本姑娘也不至于下那么大血本。
她讪笑:「彼此彼此,殿下不也救了我一命吗?」
霍子安的眉心微微一蹙:「救不救得了你,现在还不好说。」
「嗯?」
「那暗器上淬了一种毒,叫作『寻机』。这种毒会压制你的内力,侵蚀你的心脉,最终让你血脉枯竭而亡。」
苏年半信半疑,试着暗运内力,心脉骤痛,果然有异。
她更加郁闷了,「上哪儿能找到解药?」
「没有解药。」
苏年不郁闷了,她绝望。
「别怕。」霍子安轻声安慰她,「我在神医谷待了两年,学了些药石之术,我会尽全力在你毒发之前配出解药。」
「那……还有多久毒发?」
「从中毒开始五十一天,现在还剩四十天。」
「呜呜呜……」苏年用被子捂着头,生无可恋地唱道,「等有一天,我悄然死掉,请把我埋在,在这春天里……」
霍子安拍拍她的背,哄慰道:「没事的,真的没事的,念念姑娘不会死,相信我。」
不知为什么,他温柔的声音让她感到很安心,旋即又很悲愤——堂堂名满京城的杀手,居然要把生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要杀的人身上。
真是羞耻啊!
(四)
霍子安是个守信用的人,从他说了要尽全力救她,这些天一直埋首在药房里,很少出来。给苏年送饭换药的燕然是霍子安的贴身侍女,她时常在苏年跟前絮叨:「我家王爷的病刚养得好点儿了,照这么劳累下去,非垮了不可!」
苏年问:「你家王爷是什么病?」
燕然却没有回答。
傍晚时霍子安来了,几天不见,本已十分清癯的他又瘦了,憔悴了,剔透的容颜苍白如雪,衬得那双瞳眸清明的眼睛更加漆黑莹透。
向来杀人不眨眼的苏年,心底居然生了一丝愧疚。她不明白这样好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想置他于死地。
霍子安把住苏年的脉,并嘱咐她:「你根据我的提示来运行内力,这样我就可以通过你的脉象获知寻机在你体内的情况。」
苏年默念心法,运起内力。偶尔睁眼悄悄打量霍子安,万顷月光透过窗纱映在他冰雪无瑕的脸上,描摹出秀致分明的轮廓、温润如水的眉眼,宛如谪仙一般。
这样的清涟出尘、雍容绝世,又有一颗医者之心,世间怎有这样完美的男子?
也许是太完美,所以人们都想毁了他。苏年却忽然有点不舍得了。
又过了几天,霍子安研制出一味药,据说可以将苏年血脉内窜行的寻机暂时压制住,保护她的心脉。
「这药吃下去后,可能会有痛苦。」霍子安将盛着黑色药汁的碗递给苏年,「不过,撑过今晚就好了。」
苏年心想本姑娘五岁开始练剑,八岁开始杀人,刀山火海,什么苦没吃过,什么阵仗没见过,还怕一碗板蓝根?
结果,她被这碗药轻易打倒了。
从没有这么难受的体验,像有无数带火的小蚂蚁在啃她的骨头,咯吱咯吱,啃得她彻底没脾气。内里烫得似火,肌肤却冷得似冰,手脚不住地痉挛发抖。
她呻吟着跌下床,四处翻滚,头往地上撞。
有脚步声快速靠近。她被拉起来,圈进一个温热的怀抱,呼吸间满是沁人心脾的药香。
「不要怕,不要怕。」是霍子安的声音,如清凉甘泉流入她的耳中,片刻纾解了她的痛苦,「忍一忍,很快就好。」
他将她抱上床,为她盖上被子,她蜷缩在被窝里,无意识地呻吟:「冷……」
他犹豫片刻,脱去外袍,钻进被子里,把她环住。
她的体温依然在下降,嘴唇发紫,手脚抽搐。
他在她耳边轻轻道:「念念,得罪了。」
他褪去两人的衣服,从她身后紧紧抱住她,胸膛贴着她的后背,用温热的肌肤保存她的热量。
苏年终于安然睡去。
第二天醒来就有些尴尬。苏年抱着被子缩在角落里,大眼睛无辜地眨巴眨巴,「我不负责啊……昨晚什么都不知道……」
霍子安忍不住笑了,白皙如霜的面颊染了一抹淡淡的绯云,就像美璧生了暖瑕。
苏年不禁目眩神迷,她居然觉得是自己「玷污」了这个静美如玉的男子……
他拈起她的手腕,修长玉白的指尖放在她的脉搏上,微凉的触感,让她心跳不稳。片刻过后,他说:「药起作用了,寻机暂时被压制住了,这几日我会加把力,把解药配制出来。」
她忍不住问道:「我们素不相识,干吗对我这么好?」
心里说,等治好了我,我还得杀你,二环内的大宅子我是买定了。
他浅浅一笑,指尖轻扫她的鬓发,「因为念念是好人啊。」
苏年的脸「轰」地一下烧起来。她是好人?她要是好人,这世上就没有坏人了好吗……还从来没有人说她是个好人。他们都说,那个女魔头……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位静王人长得这么妖孽,还这么会撩妹,让人如何拒绝?
别这样啊……苏年在心里咆哮,我还想杀你呢,到时候怎么下得去手啊!
(五)
又过了很多天,解药终于配制好了。
殷红的药水,血一样明艳。盛在白瓷碗里,冰雪烈火,美得幽异。
苏年端着碗问:「喝下去,我的毒就解了吗?」
霍子安微笑着点点头。
他的笑容温润如旧,只是那微微上扬的唇淡得几乎没有血色。脸色是清透的苍白,迷离的眸子缭绕着一层薄岚,加上一身素白的锦衣,整个人似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苏年几乎不敢直视他了。
她低下头,「悄悄告诉你,我一直有一个梦想,就是在京城最好的地段买一套宅院。」又抬起头,眼眸清亮,「不需要像你的王府那么大那么豪华,一个院子,两进小房子就可以了。我要在院子里种满桃树,春天桃花飞舞,在花下舞剑。秋天桃子丰收,坐在树下吃桃子。」
「很有意思的梦想。」他笑道,「那你攒够钱了吗?」
等杀了你,我的钱就攒够了。苏年心里说。
「你救了我,可能会后悔。」她对他道。
霍子安淡淡说:「我从不做后悔的事。」
苏年默然半晌,一仰头,喝下了解药。微苦微腥微甜,说不清是舌尖的滋味,还是心里的滋味。
霍子安看着她,眼中有种看不透的情绪。他咳嗽两声,低低道:「明日应该就能恢复,我也不留你了,在外那么久,你家人该担心了吧?明早就回家去吧。」
他这算是下了逐客令了。苏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么多天,他从没问过她的身世、她的身份,他不知道她根本没有家,也没有家人。他对她一无所知。
她的潜意识里却已经把这儿当成了家,把他当成了家人。
没有人对她那么好过。
霍子安站起身准备离开,忽然捂着胸口,重重地咳嗽起来。侍女燕然慌忙跑过来,轻声埋怨:「殿下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说罢还幽幽瞪了苏年一眼。
霍子安疲倦地摆摆手,由燕然搀扶着离开。苏年看着他清癯的背影渐渐融化在夜色里,终不留一丝痕迹。
(六)
第二日,苏年的内力已经完全恢复,霍子安没有再来为她例行把脉。她穿好衣服,拿起穿心剑,走出房间,才发现已是初秋时节。
偌大的王府很安静,几乎看不到人,葱茏的草木掩映着亭台画壁,雅致中透着淡淡的神秘,就像这座王府的主人。
苏年在犹豫要不要去向霍子安道别。最终她放弃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出了王府,策马奔出京城,一路向东,回到箭谷。「失踪」了这么多天,按理应该立即去总堂向掌门大师兄说明情由,苏年却避开去总堂的路,直奔七味台。
七味台是箭谷的炼药房,藏着无数独门秘传的神药奇毒,因而守卫森严。不过再森严的守卫,遇到箭谷第一杀手,也会瞬间土崩瓦解。
苏年提着剑闯入七味台,用剑尖指着药师的鼻子,逼他交出神草丸。神草丸是箭谷的一种独门秘药,以二百单二种草木雌蕊之精加以上古秘术淬炼而成,据说有祛百病、肉枯骨、起死回生之神效。
神草丸三年方可炼成一颗,极为珍贵,只有在箭谷弟子性命垂危无药可救之时,才可服用。当年苏年的师父被打得经脉尽断,就是神草丸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药师颤颤巍巍地交出神草丸,苏年拿过就走,却被一群人堵在了门口。
掌门大师兄宋阁带着一众同门,几十把明晃晃的剑直指苏年。
苏年捏着剑的手紧了紧,最终松下来,跪倒在地,平静说道:「大师兄,苏年想借神草丸一用,望大师兄成全。」
宋阁冷笑:「借?神草丸已在你手上,我们若不肯借,你还能把它双手奉还不成?你要神草丸做什么?」
「我想报答一个人。」
「报答谁?」
苏年垂眸,「一个对我很好的人。」
宋阁问道:「苏年,你是不是对谁动了情?」
苏年微微一怔,觉得很好笑:「我是杀手,怎会动情?」
「杀手也是人。」宋阁说。
苏年默然,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清俊沉静的容颜。君子如玉,举世无双。
「罢了!」宋阁长长一叹,「看在你为箭谷效力那么多年的分儿上,神草丸你便拿去罢。」
「多谢大师兄……」
「不过……」宋阁话锋一转,「箭谷的规矩你知道,箭谷弟子若对外人动了情,就要自废武功,被逐出谷,永世不得再入谷一步。」
苏年眸光一黯,紧紧咬着唇。她知道只要不承认自己动了情,归还神草丸,她还可以做箭谷最好的杀手,靠着杀人轻松赚钱,然后买一套漂亮的宅院,再金盆洗手,做一点自己喜欢的事。
这个简单的梦想在她心底扎根了很久很久,如今却要把它连根拔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