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每日电讯|“镜头拾荒 ”者——记录中国乡村遗失的视觉档案( 三 )


郭国柱把自己的荒村摄影创作命名为《流园》 , 意指流动变化之中的家园 。 和之前拍摄的《堂前间》《遗物》集结后以《城岭》为题出版 , “城”是城市化的“城” , “岭”则有双重意味 , 一指难以翻越 , 二指“分水岭” 。
郭国柱这样解释“岭”的具体含义:以前的人进城难 , 现在的人返乡难;以前逃离乡土欣喜若狂 , 现在则不免怅然若失 。
他以自己在厦门、永春的城乡“两栖”生活为例:90高龄的爷爷完全不适应城市生活 , 60多岁的父母双亲也无法扎根城里 , 自己常年两头跑 , 户籍、工作和小家生活都被绑定在厦门 , 但自己精神上却割舍不下永春老家的小天地 。 为此 , 他特意重新设计、修建了自己的老宅 , 变成一个按照自己意愿生长出的新建筑空间 , 一个可以肆意呼朋引伴、让人松弛下来的慢生活场合 。
在朋友眼里 , 厦门和永春之于郭国柱 , 好像互为他者 。 他把厦门的生活方式带回了永春 , 也把永春的某些记忆带到了厦门 。
郭国柱觉得 , 自己的生活和成长得益于城市和农村的双重浆养 , 城乡两地对自己的教育塑造甚至是不可替代的 。 正基于此 , 他对城市化浪潮的反思才保持“价值中立”:人们为追求更好的生活去土离乡无可厚非 , 但由此带来的疼痛与孤独、撕裂与慌张也值得被凝视、被记载 。
这种感受再一次体现在他今年9月中旬的外出拍摄旅程中 , 在拍完云南怒江傈僳族自治州的一个荒村后 , 他这样写道:村民离不开土地 , 被拆迁后还是回到村里 , 搭盖简陋的棚子住下来 , 黑裙子女孩考上大学 , 要去昆明念书了 。 大爷自己酿的酒很好喝 。
涉猎广泛的郭国柱也尝试用学术化的语言概括荒村背后的时代图景:以农业文明兴盛的古老中国——因血缘关系聚族而居的传统格局 , 正在与工业化、城市化、全球化等现代性所主导的当下进行着一场历史性的角力 。
郭国柱平时也读过一些专家学者关于“三农”的专著和文章 , 对当前乡村振兴的政策和实践也有所了解 。 他注意到这两年急速的城市化扩张开始出现调整收缩的迹象 ,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重新打量乡村的独特价值 , 越来越多的力量和资源投入到有别于过往的乡村建设中 。
郭国柱认为 , 从社会发展角度看 , 这也是一道“分水岭” , 意味着人们对待城乡分割的现实不再非此即彼 , 在进城和留乡之间有了更多的选择自由 。
辛劳而平静地记述“被误读的风景”
长期的荒村拍摄经历 , 对拍摄者的心力考验可想而知 。 在某种意义上 , 这更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行为艺术 。
一辆花了1万元购买的二手捷达、一个重达40斤的摄影包 , 这是郭国柱出门的标配 。 每次地方较远 , 他会做一个详细的行程规划 , 坐飞机或动车到达荒村所在的城市后 , 选择租车或者向朋友借车去往目的地 。
马不停蹄已是常态 。 今年7月 , 他用了10天时间 , 从四川出发 , 途经重庆、贵州、湖南、湖北、陕西 , 总共拍摄25个荒村 , 留了102张底片 。
郭国柱常年独来独往 , 说走就走 。 外出拍摄期间 , 工作量极大 , 早上6点出发 , 一直可以拍到晚上8点半 。 晚上住的是小旅馆 , 很少吃正餐 , 长期啃干粮 , 旅途中他练就了一项奇特本领:随时随地可以停车补觉 , 一觉基本上在20分钟以内 , 醒来后接着干活 。 年复一年 , 他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作息 。
拍摄过程不乏艰苦的时候 , 去年进入一个荒村时 , 因为路上植物太茂密 , 他硬是靠着一把砍刀才得以进村;进入河南太行山深处的一个荒村时 , 进出花了8个半小时 , 路上没带食物 , 所见植物被分为“能吃的”和“不能吃的”两种 。
虽然已经小有名气 , 但郭国柱却一直没有专门的工作室 , 有时在厦门的家中把卫生间用布一围就是“暗房” , 他也不打算建立所谓的“团队”:“养不起 , 也没有必要 。 ”旅行和拍摄花费不菲 , 郭国柱没有固定收入 , 除了少量创作作品变现外 , 他还要靠接拍一些商业活动保障开支 , 领受着这个年龄段共有的负重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