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每日电讯|“镜头拾荒 ”者——记录中国乡村遗失的视觉档案( 二 )


随着荒村影像系列的流传 , 各种讨论也多了 。
凝视荒村的选择 , 与郭国柱的个人生活经验息息相关 。
郭国柱是1982年生人 , 在上大学之前 , 一直在闽南永春老家生活 , 从小习惯了田野、祠堂、小巷、邻里、民间信仰等元素和风景浑然一体的村居世界 , 而随着求学、工作的生活变动 , 他像千千万万被城市化洪流挟裹着向前奔忙的人一样 , 走上背井离乡的旅程 , 在享受城市繁荣与便利的同时 , 日常生活中也要应对买房、就业、孩子上学等各种压力和焦虑 。 这成为他站在城市这边重新凝视农村的心理动因 。
郭国柱说 , 荒村并不需要刻意去发现和挑选 , 量大面广的逃离乡土行为早已是城市化进程中的基本现实 。 在自己关注量不算太多的微博和微信中 , 每当他发出“求荒村资源”的信号时 , 总是有丰富的收获 。
正是因为荒村足够多 , 并且成因大同小异 , 郭国柱在拍摄时往往关注的不是“这一个” , 而是“又一个” 。 他一再强调自己不是一个立场鲜明的反城市化批判者 , 无意对某个村庄的凋敝与否进行价值判断 。 在拍摄记录时 , 他往往也只以经纬度标注地理位置 。 当被问到一路走来 , 有没有特别留恋和想念的荒村拍摄点时 , 他干脆地回答:没有 。
“我干的不是新闻摄影 , 没有时效性 , 也不谋求干预具体现实;也不是风光照片 , 不刻意迎合大众审美 , 不塑造浪漫想象的‘桃花源’ 。 ”郭国柱沉吟一会儿说 , 自己就是想给当下的快速城市化留下更多的视觉文献 , 用纪实性的镜头语言保存一段正在发生的历史 。
城市化的“城” , 分水岭的“岭”
因为是荒村 , 郭国柱在拍摄地很少碰见人 , 如有所遇 , 也基本是上了岁数的老人 , 无非是两种 , 一种舍不得土地和农作物留下来的 , 一种不适应城市生活回流的 。
在长期的荒村题材创作中 , 郭国柱极少触及人 , 但其实他的镜头和内心并不刻意回避荒村里的人和故事 。
在一张摄于广西玉林的荒村照片中 , 破旧的祠堂里杂草丛生 , 但门柱上却贴着一副鲜红的对联:春融紫水三层文浪起游鱼 , 日映高山五色祥云开桂榜 。 这样的景象让他感到意外 , 很显然这是出走的人因为节庆或者祭祀回来张贴的 。
长期走访荒村 , 郭国柱发现了一个颇具共性的现象:旧屋中挽联出奇的多 , 白纸黑字仿佛在说:在最后一次的葬礼与哀悼之后 , 这里将空无一人 。
郭国柱还记录了另外一个荒村的景象:在一面土墙上 , 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本村凶狗 , 外人小心 , 后果自负 。 而在拍摄时 , 他了解到的情况是村里最后还住着三位老人 , 其中一位去世了 , 另外两位在山坡上挖了个墓穴 , 准备安葬死者 。
类似“孤独死”这样的尖锐场景 , 郭国柱的相机和电脑里存留了并不少 , 但他几乎不公开展示和讨论 , 一来他不喜欢自己的作品呈现赤裸裸的挑衅意味 , 二来也是为了自己的拍摄能够顺利进行下去 , 所幸到目前为止他在途中还没有碰到难以应付的外来压力和阻力 。
郭国柱不喜欢给自己的作品配过多的画外音 , 那些形态各异的荒村指向已经足够明确:曾经有人生活在这里 , 而现在 , 它们已经成为自然的一部分 。
在他的影像记录中 , 无人生活的村落 , 正逐渐被大自然所“回收”:他6年前拍摄的浙江舟山枸杞岛上 , 600多栋错落有致的房子空了30多年后 , 全部都长满了爬山虎 , 仿佛是从海里打捞出来的沉船一样 。
有人从中看到了绿野仙踪式的童话感 , 也有人从中发现了可供商用的“荒凉美学” 。 但在郭国柱眼里 , 这是充满现代性隐喻的荒芜:大部分农民所遗弃的村落 , 随着时间推移 , 将被自然所消化并重新归还给大地 , 乡村与城镇在急剧城市化的进程中此消彼长 。
虽然一再强调荒村记录的“客观性” , 并力图保持镜头语言的“零度叙事” , 但郭国柱自己也很清楚 , 如果没有从乡村到城市的生活转折并由此催生的复杂感受 , 他不会一直坚持把镜头对准荒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