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折|我在“故宫”抄档案

◎刘江华(媒体人、文史学者)
以保管明清档案为主的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通称“一史馆”),和故宫颇有渊源:就地理位置而言,它目前的办公地点,位于故宫西华门内;就内容而言,所保管的1000多万件(册)档案,几乎都是故宫划拨过来的。
这些档案中,除了3000多件明代档案外,其余绝大多数为清代档案。这些档案的发现与开放,在20世纪被评为“三大史料发现”之最——另两个分别为敦煌写经的发现和殷墟甲骨文的出土。2010年起,借着搬家到东华门附近的便利,我时常前往“一史馆”,试图从中翻检出未曾被史学界所重视使用的档案史料,帮助完成拙著《左宗棠传信录——基于清宫档案的真相还原》、《左宗棠传》(待出)、《清朝最后的120天》的写作。套用时下一个时髦的说法,我在“故宫”抄档案,迄今已逾十年,从中抄录的上百万字的档案,也成了写作的有力支撑。
十年抄档,与清代皇帝“交流”
冯尔康先生的《雍正传》被誉为国内第一本也是最权威的一本雍正传记,更是最早为雍正翻案的专著。正是冯尔康先生的这本传记,一改雍正帝长期以来在读者心目中窜旨夺权、残暴嗜杀的阴鸷形象,使我们得以重新认识这位勤政有为、在康雍乾盛世中承前启后的帝王,并为曾经风靡一时的电视剧《雍正王朝》等定下了基调。
冯先生的成功背后,“一史馆”档案功莫大焉。据冯先生回忆,1980年秋冬,他前往“一史馆”查阅雍正朝档案,看尚未印行的《康熙起居注》《雍正朝起居注》以及雍正帝“朱谕”等档案。令我们这些后学称羡不已的是,当时看雍正的朱批,冯先生是直接接触档案原件,“一包包的,小包装,每包有若干件,每件是裁得很小的纸片,宽不过寸许,长不过3寸,不写收件人姓名,也不署年月,我从内容上仔细分析出大约何时写给那个官员的,这样确定每一份朱谕的史料价值”。后来,他要调看宗室玉牒,一开始是保管员蹬着三轮平板车从皇史宬西配殿将玉牒拉来,“玉牒开本很大,宽近1尺半,长约3尺,每册厚度不一,厚的有半寸”。因为太麻烦,后来他向馆方申请直接到位于南池子、存放玉牒的皇史宬西配殿库房查阅,竟然得到允许,“库房中的玉牒一摞摞地放置在架上,我按要检索的年份去找,找到了,因玉牒被压在下面,想抽出来又抽不动,只好将上面的玉牒暂时移放他处,阅后再将玉牒放归原处”。前前后后,冯先生在皇史宬库房待了两个多小时。
随着档案管理的规范化、数字化,如今,对于绝大多数利用者来说,只能在利用室查看档案,那种直接接触档案原件的福气,几乎不再可能了,遑论直接到库房。
“一史馆”利用室是个大约五六十平方米的房间:十几台与主服务器相连的电脑,供利用者查阅已经数字化并对外开放的档案;另有几台胶片档案阅读机。房间的东墙和北墙均为一溜书柜,摆放着“一史馆”出版的皇帝起居注集、朱批奏折、上谕档、军机处电报档等大部头。个人电脑、相机等都不允许带进利用室;自然,也不准在利用室拍照。
在“一史馆”抄档案,首先要对档案分类有所了解。上千万件清代档案被分成内阁、军机处、宫中、内务府等74类,但其中的溥仪档案、端方档案、醇亲王府档案等尚未对公众开放。10年间,我查阅较多的,是军机处全宗,此外是内阁、宫中、内务府等类档案。其中,军机处全宗里的军机处录副奏折、随手登记档、上谕档等,着力尤多。
在“一史馆”抄档案,需要有一定的书法知识和古文常识。1729年,雍正皇帝下令实行副本制度——凡奉朱批的奏折,都由军机处誊录一份备查,即为“录副奏折”。此类档案对于了解清朝军政大事关系甚巨,只是录副奏折没有断句,且誊录者书法艺术千姿百态,为节省时间往往以行楷甚至行草书写,其中的繁体字、连笔等屡见不鲜,为此不得不耗费大量时间去辨认——比如奏折中经常会出现“吁请”二字,清代时“吁”写为繁体的“籲”,加上连笔严重,因此,抄档案之初,我常常为这个字感到困惑不已;再比如撰写《清朝最后的120天》时,抄录《赵尔巽全宗案卷》中袁世凯送给赵氏的《挽亡妾王氏》三副对联,其中的第二首有“去也太匆匆,□□八载辛劳倾心相助”一句,“八载”前两个字,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辨认,《袁世凯全集》也没有记录,最终无奈空白以待高明。因此,在“一史馆”利用室,找工作人员或者同来抄档者帮忙“认字”可谓一景。
在“一史馆”抄档案,当你对着档案里的“天书”抓耳挠腮、头疼不已时,猛然间会发现《宫中朱批奏折》中给皇帝呈送的奏折,都是小楷抄录、工工整整。面对此景,面对奏折中提及皇帝、太后等就要顶格书写的礼制,你不免心生感慨:皇帝就是皇帝,待遇实在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