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山脉,没有名字

那条山脉 , 没有名字
张彩华
门前的河 , 叫河套 , 不叫河 。 地理上说 , 河流围成大半个圈儿的地方叫河套 。 我家门前的这个河套 , 是一条蜿蜒在两山之间的河床 , 外搭两条河沿儿 。 河滩的石头 , 不棱不角 , 不圆不扁 , 不大不小挤着蹭着摞着 , 冬天裸着冻着灰着白着呆呆地望天儿 , 或者沉睡 , 或者已然冻晕 。 大野的冷寒 , 对河套里的石头是一种煎熬 。
赶上雨水勤的年份 , 洇出来的泉子脚步收慢了 , 被冷风逮住 , 给河套披件白袍 。 石头们暖暖地睡沉 , 河套成了白亮亮的溜冰场 。 孩子们找来板石 , 坐底下当冰车滑 。 或是一人手里拿一把小鞭子打冰尜 , 啪啪啪鞭子脆响 , 个个脸蛋子通红 , 把尜撵得飞快 。 棉手巴掌里外透着硬 , 手心手背贴着凉 , 五指成了紫萝卜 。 那也挡不住玩儿 。 三哥削出的尜儿最好 , 他找一块手掌那么大的杏木疙瘩 , 啾—啾—吹着口哨 , 小窄条刀飞快 , 嗖嗖一一嗖一一一点儿一点儿 , 随着木屑掉落 , 出来一个一头尖的小胖塔 , 他又给平面的那头儿绕圈挖出一道细小的凹槽儿 , 当中修出个腰儿 , 就成了葫芦形的尜儿 , 再偷了大姐的红墨水 , 给尜儿染了色(shai)儿 , 这胖胖的尜儿到冰面上飞转 , 红彤彤像一簇火苗闪着 。 夏天 , 那河套就是孩子的天堂 , 下过大雨马上跑到河沿 , 守候大水冲下来:两道山峦夹着一条山沟 , 南北宽度只有二三里地 , 站在南山头上看北山脚下的村庄 , 找到绿荫里自己家的院落房子和烟筒 。 看洪水 , 远远听轰隆如雷 , 要待上半个时辰 , 才见上营子的河弯 , 慢悠悠黑乎乎 , 顶着柴草 , 裹着石头 , 轰隆轰隆 , 象鳄鱼一般缓缓爬来的水头 。 渐渐有了乌烟瘴气 , 猪狗毛驴牛马大树板子随河漂下 , 引我们小孩一片尖叫 。
依北山迤逦的村庄也不叫村庄 , 叫营子 。 营子嘛 , 东北很普及的叫法 , 是清朝的驻军叫军营 , 驻军开拔 , 留下的地方聚集村落 , 叫营子 。 后来叫惯了 , 就有了按照方位 , 口头说的上营子 , 下营子 , 东营子 , 西营子 。 那个时候 , 我们每个营子都叫生产队 , 我们大队共有十个生产队 , 背靠着北方同一条山脉的是三队到十队 , 一队和二队在东面 , 与我们几个队隔了北大甸子遥遥相望 。 我们家住在西面的六队 , 五姑家住在东面的三队 , 于是我们就叫东营子五姑家 , 三姨家住七队 , 我们叫西营子三姨家 。 三姨说话结巴 , 我们背地叫她结巴嗑子三姨 , 四姨、大姨家都住在西营子 , 都是我亲叔伯姐妹 , 平日里我妈空闲多时就近串门 , 就到这几家去 。 空闲短 , 或者有事 , 就走到我大爷家去和大娘说话 。
【那条山脉,没有名字】我大爷家在我家后院 , 隔了一个宽胡同 , 我爹冬天几乎每天吃过晚饭到大爷家报到说话 , 一直到睡觉时回来 。 别看隔的不远 , 我家住的是当年老姑家的地主大院 , 是山脚下最好的平地 , 大爷家却是在山坡上了:半山山坡的土撤平 , 勉强建成一个小院子 , 三间土房 , 前院狭小 , 后院也不大 。 前院平整干净 , 后院是土坎子 。 听说这是因为哥俩年轻时走的道路不同:我爹是当年打土豪分田地的土改 , 我大爷青春冲动犯事蹲了大狱 , 我爹拼力从大牢里救出的他的 。 我大爷家本与我家隔着近千里 , 怕再犯事 , 我爹硬是接来他们全家住在了我家后院 , 而且无条件接济着大爷 。 在我爹没退职之前 , 每个月的工资几乎都要给大爷家一部分 , 本来老爹从未提起 , 大爷临去世前说出来 , 我们才知道 。
到我十多岁时 , 两家都人丁兴旺 , 我们家兄弟姊妹七人 , 大哥结婚有了侄子 , 也在一起过 , 全家已经十一口人 。 大爷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 , 也不少 。 为了解决吃菜问题 , 大爷和老爹在我家前面整理出一个大菜园子 , 哥俩一人一半 , 不过我家的偏小些 。 大爷和我老爹总是把菜池子耙得整整齐齐 , 撒小葱籽 , 豆角、倭瓜、角瓜 , 生菜、白菜、香菜 , 浇水沟两旁还撒了扫帚梅 , 夏天园子里绿意盈盈、姹紫嫣红 , 我家这边老爹靠着院墙栽了半圈杨树 , 到二哥结婚要盖房子 , 那些树已经用来当房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