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最好一辈子也不要读懂的话？( 二 ) 希望你永远读不懂

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我做了一些调整。我把他的名字改了。把他生活工作过的铸造厂改成了水泥厂。故事还是那些故事，人还是那些人。我想你们看了他的故事，和我一起体会了「二叔」父子的悲伤和欢乐，这就足够了。在把这个故事公布出来时，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我怕人们对号入座。因为故事中的一些人还生活在我们身边。
「我叔叔命苦！」
我记起刘军开始讲述时的神情，他喝了一大口酒，眼泪止不住下来了。
「其实，他不是我的亲叔叔。准确说是我老婆的叔叔。」
「哦！」我点点头，把自己的酒一干而尽。
「我和老婆刚认识不久时，她就常给我讲起她二叔的故事。1999 年，我们两个结婚成家。我见到了吴振生本人。因姻亲的关系，自然，我也得叫他二叔。有十多年，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常常见面。」
刘军给我倒上酒，又把自己的满上，继续说：
「请你相信，十多年里，我不但见证——而且亲自参与了他们的生活。」
我说，「我相信。」
下面就是刘军的讲述。为了叙述的方便，我是以他的口吻写的。
2
故事从很久以前发生——
1974 年的青海阿旺盖，10 月某日，二叔把拖拉机的火熄了。他走出驾驶室，远眺，晚霞在天边燃烧，山顶上的白雪熠熠生辉。草枯黄了，高原像铺了一张无边无际的大地毯，而被拖拉机开垦过的地方像人为打了一块补丁。
二叔从履带上跳下来，向场部走去，一路哼着：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朗的天，
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一进场部门，二叔被身后跳出的两个人按爬在桌子上。
「吴振生，是不是你干的？」
二叔动弹不得，脸贴在桌子上侧着看，是一张皱巴巴的毛主席语录。
第一条：「备战备荒为人民」；
第二条：「忙时吃干，闲时吃稀，平时干稀搭配，配以红薯芋头。」
二叔一脸茫然。
「翻过来看看！」，翻过一看，二叔差点吐出来，这是一张别人上过厕所的纸。空气凝固了。
「不是我干的？」二叔极力争辩。
「还敢狡辩？」几个人噼里啪啦对二叔一阵打，然后把一本红皮《毛主席语录》扔到二叔眼前，「自己看看？」
二叔打开《语录》，扉页上盖着自己的章，吴振生三个篆体字是自己亲自刻的。他想起，那块暗红色的印章石还是他在一棵枸杞树下捡来的。《语录》中间缺了的一页正是上了厕所的那页。
「这是个阴谋，是别人撕的？」，二叔脸都涨红了。
「哼哼，你的语录怎么会到别人手上？」
二叔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二叔被关在场部后面的一间房子里反省。那间房子原是个旧仓库的一角，门从里开，正面有一个两尺见方的窗户。两根竖着的栏杆把天空分成三块。二叔躺在床下，看见高原冬天的天空，湛蓝湛蓝。天空一暗，有人从窗户上探进头，胸脯也搁在了窗台上。
「吴振生，想好了吗？」
「想好了，金学武，我们俩不合适！」
「那就等着，破坏语录，反革命罪。」
金学武说完，扭着身子走了。
二叔心里不踏实了，上上下下的跳，他想一定要判他反革命罪不是没有可能。他想是谁拿了自己的《语录》，又是谁要栽赃他呢？阿旺盖农场有一百多人，有百分之八十是刑满释放犯。「是特务分子搞破坏！」可这和她金学武有什么关系呢？他曾经明确地对她说「不喜欢」。他记得自己说这话时，裂开嘴嘲她笑。其实，他想说，「我不喜欢大胸脯，走到哪里，就像挂着两片肉；也不喜欢大屁股，把黄军装的裤子撑得鼓鼓励地；更不喜欢女人在男人面前哈哈大笑，让别的男人把手伸进衣服里面。」
这些话二叔没有说，二叔喜欢李娟。李娟是北京来的知青，她很安静，总是规规矩矩的样子。想着李娟的时候，二叔就觉得心里很甜蜜，想着想着，他睡着了。
吃饭的时间到了。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拎着个用毛巾包着的大搪瓷缸子。她爬上台阶，用手拍拍窗台：
「同志，开饭喽！」
二叔探出手，把缸子接进去，打开毛巾，缸子上一行红色的大字显出来：大海航行靠舵手！缸子里是萝卜炖白菜，肉当然是没有的，主食为玉米面饼子。小女孩在窗子前玩跳房子。二叔一边吃，一边从窗户里看小女孩跳房子：
「小薇，你又长高了？」
小女孩停下来，扯扯自己的碎花棉衣，「奶奶说短了，她休息了给我接。」
二叔吃完了饭，把大搪瓷缸子从窗户递出来，小女孩用手接住了，「二叔，你什么时候出来？」
「怎么，小薇，你不想给我送饭了？」
「不是，就是想问问。」
「唔——，我想是五月，我要修拖拉机。」
「好，二叔，晚上见。」
小女孩送了半年的饭。来年五月，高原的春天到了，二叔真的出来了。迎接他的是两台需要保养的拖拉机、一台粉碎机，还有几台烧毁的电机。二叔还是原来的二叔。
「下巴多了一把大胡子」，他说。
二叔变得很小心，把哥哥寄来的黄军装收起来，每天把自己关在黑乎乎的库房里「摆弄铁块」。一天，金学武进来了，她一步三扭，胸前的肉上下晃动，走到二叔跟前，顺便把那根粗大辫子拉到前胸。
「哟，吴振生，关了小半年，出来变得有魅力了，象苏联人？」
二叔没有抬头，一股浓浓的雪花膏味盖过了机器上的柴油味。
「你—必—须—娶—我？」金学武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二叔还是没有抬头。农场里 17 个女知青死去 16 个，我考虑你。他用一把大号扳手把一个锣丝拧死，恶狠狠地在心里说。
「我告你强奸！」
金学武一声尖叫，二叔手中的扳手「咣当——」掉在了地上。他看见金学武已把裤子褪到小腿上：
两片白云，一片乌云。
二叔跳起来用满是油污的手捂住金学武的嘴。
3
1975 年 7 月 1 日，我未来的二叔和金学武在青海阿旺盖，这个当时中国最大的劳改农场举行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婚礼，证婚人是刘厂长。我曾经在岳父家见到一张他们的结婚照，两人穿着黄军装，每人手中拿着一本语录。二叔傻乎乎地笑着，金学武头高高地抬起。
那场婚礼二叔不满意，爷爷不满意，农场 17 个女知青除了金学武外都不满意。最伤心的是李娟，那个随着刑满释放的「右派」父亲安置在农场的女青年，她真的只能作爷爷和奶奶的女儿了。她到爷爷家来，看见二叔来转身就走。我们的奶奶则弃权——既不反对，也没有赞成，只是说：
「结了，就好好过。」
第二年，轰轰烈烈的「文革」结束了。李娟和自己的父亲回北京，她把二叔给她的那枚白瓷毛主席像章送到奶奶家。二叔追到农场的门口，李娟哭着叫了一声「哥——」，卡车就开动了。年底爷爷奶奶退休回到西宁。
随着大批的犯人迁往新疆，阿旺盖农场的重要性和辉煌迅速结束。二叔他们的「改造」开始了。百十号人守着诺大的农场和几千亩土地，被破坏的生态已经难以恢复，西北风浩浩荡荡地在高原上肆虐。二叔住在窗户上封着塑料布的房子里，坚守着他们的农场。直到每年五月下旬，远处雪山上的冰雪融化，雪水蜿蜒流经农场，他们才给一种叫枸杞的植物剪枝浇水。枸杞成了农场唯一能生存下来的植物，它们顽强的生命像二叔他们。很多人通过关系调离农场，二叔还在农场，每年只到春节他才回西宁和家人团聚。
二十多年后，那个叫小薇的女孩成了我老婆。她跟着爷爷奶奶回西宁上学。她曾经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起第一次见到我们二婶的情形。那年她 12 岁，是一个小学五年级的学生，正是一生中记忆最好的时候。
「火车头帽子的两耳一左一右闪着。」
她怕我不明白，把两只手放在头上，手掌向下一动一动地说，
「象是猪八戒的耳朵。叫婶婶——她对我一说话，我转身就跑——她的牙是黄褐色的，而她的脸——」这时我老婆总会改说为唱，对我唱起那首著名的《在那遥远的地方》。这首歌因写自青海，当地的大人小孩都会唱。「她那粉红的笑脸就象红太阳——」。
那时我和老婆还没结婚，我在部队，平时请不到假，每到周末，我们会在城西的一个公园见次面，认识半年后，有天她坐在一条长凳上对我说。从老婆的歌声里，我并没有想像到一张美丽红润的脸庞，而是感受到因寒风和强紫外线造就的两团真实的「高原红」。唱完后她总会叹一口气，「农场里那么多的女知青喜欢着二叔。」
4
有些人的话还是传到了二叔的耳里。
一天，二叔目睹着我们的二婶晚饭后，锅也没刷，说了句「我去串门」，手里抓着一把瓜子，一摇一摆地出了门。二叔穿上军大衣，把火车头帽子压得低低的，远远地跟在二婶后面。他看见我们的二婶走过家属院的平房，又跨入场部大院，然后大模大样地进了刘厂长的办公室，灯熄了。
夜晚的高原很安静，二叔在一个废弃的砂轮上磨菜刀，「咔嚓、咔嚓，」磨一会他就把拇指放在刀刃上试一下，磨一会试一下。当他确信菜刀有足够快时，就在黑暗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那包「大前门」抽了有一半时，二婶回来了。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朗的天，
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一推门，二叔冰冷的菜刀及时地架到了二婶的脖子上。
「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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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的网友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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