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城市萍水相逢逻辑,让偶遇的人敞开心扉倾心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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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肖复兴
时间过得这样快,想起2020年初,大寒节气这一天,我正在天坛,为了画几张速写,也为了我这一年断断续续写的《天坛六十记》书稿收尾,寻找一点素材和灵感。
那天下午,我从圜丘出来,到成贞门西北侧,那里并排有两把坐椅,我坐在那里画成贞门;又到祈年殿的外墙,画墙内祈年殿蓝顶辉煌的一角。再过四天就是除夕,往年这时候天坛公园应该很热闹,弥漫着浓浓的过年气氛了。但那一天,除了几个工人在挂红灯笼、搭建庆祝春节的展牌,天坛公园里人不多。我和很多那时在天坛公园里的游人一样,不知道或者说不敏感,一场疫情带来的灾难正饿虎扑食一般向我们无情扑来。真是没有想到,那个春节过得那样紧张。天坛,竟然给予我的这本《天坛六十记》这样一个结尾,比欧·亨利小说的结尾还要令人意外。
这本书写了有小一年,因为2020年是天坛建坛六百周年,便想写六十篇散记,对应这六百年。我对天坛很熟悉,因为童年时我家离天坛很近,即便现在住所离天坛也不算远,地利之便,使得我和天坛有一种天然的缘分。这种缘分,不属于那种一见钟情,并非瞬间点上的美人痣,而是由漫长时间磨出的老茧,便更结实而持久。
几十年来,天坛是我最常去的公园:四十多年前结婚后的第二天,便带着新婚妻子来到天坛;阔别多年和同学约会,一般也是定在天坛;外地的朋友来北京,我也会首先带他们逛逛天坛。
最近几年,因迷上画画,更是常去那里画速写。正是由于画画,身边常会站着几个看画的人,褒贬之中,一起聊上几句。以前,旁边有人看我画画,总感觉不自在,后来不仅变得脸皮厚了起来,心里还冒出个念头:如果天天到这里画画,不仅可以画画,还可以接触好多人,随手记下各色人等的人生百态与百味,不是挺有意思的吗?《天坛六十记》,就是这样边画边聊边写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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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如果不是画画,你只是呆坐在那里,不会有人和你搭讪,进而你能够和他们交流,无形中拓宽了你的视野,也会拓宽你的文字。
据说,有人曾经创造了一个“城市最强悍逻辑”的理论,即几千万人同在一座城市里,与你发生联系的,只有那么几个、十几个,顶多几十个人。你的人生半径总是很有限。远离城市中心的喧嚣漩涡,在这个古老的祭坛兼园林里,却可以发生这样的奇迹,让与你发生联系的人不仅那么几个、十几个、几十个,而会如水蔓延成更多的人。虽然都不过是萍水相逢,但越是这些素不相识的人,越能敞开心扉,无所负担,说说心里的话乃至心底的秘密。
如果让我也创造一个什么城市逻辑的话,或许可以叫做“城市萍水相逢逻辑”。在这个逻辑下,可以让陌生变为依稀曾见,让擦肩而过变为坐下来倾心交谈,让潜藏心底水草一样摇曳缠裹的秘密可以变为浮出水面的睡莲绽开,在你的眼前展开一个开阔的天空和天空下无穷的地平线。
天坛,就是这样一个让“城市萍水相逢逻辑”得到最好实验的场地。别处,比如地铁、餐馆或剧场,都不行。因为天坛这样的公园开阔、悠闲,可以让人们被日常琐碎生活揉搓得皱巴巴的心舒展得如花盛放,如天空爽朗,便也容易让人心不设防,交流畅通起来。
于是,只要没有什么事,只要没有外出,我就天天到天坛来,随意画点速写,随手记点笔记。或许,在偌大而古老的天坛之下,记录下的只是如水如云一般来来往往于天坛的寻常百姓庸常的生活点滴,普通人生平凡的际遇投影,如同我所画的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品,笔迹匆匆而潦草。但是,我想起布罗茨基在论及俄罗斯诗人茨维塔耶娃时曾经说过的话:“在一个显然没有任何意义的地方看到意义,这一能力就是诗人的职业特征。”更何况六百年沧桑的天坛并不是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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