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硬糖|魏新:那些年,正月初一的故事

过去,除夕夜不管睡多晚,大年初一,一定要早起。稍晚一点,就被拜年的男女老少堵在被窝里了。
邻里之间的串门天亮前就进行完了。所以,凌晨四五点钟,就要起来,放炮,下饺子,饺子是素馅,意味着素净一年,吃完不刷碗,据说否则会一年劳碌,盖上锅盖,接着就要出去,一家一家地串。到谁家门口,大喊一声:“家里有人吗?”不等回应,便迈步进去,直奔亮着灯的堂屋。这时,主人会赶紧迎接,见男人就发烟,见女人和小孩就拿糖和瓜子,盛在一个搪瓷托盘里,一抓一大把。
一圈儿下来,二三十家,男人的耳朵上夹满香烟,女人的兜里塞满瓜子。每一家主人的热情都无法阻挡,仿佛不接着烟,不装些瓜子,就是不给人家面子。当然,这样的礼节也是相互的,因为主人一会儿就会成为别人家的客人,客人随时也会转换为自己家的主人,串门的人在胡同里越聚越多,组成了一支浩荡的拜年队伍,挨家挨户过去,经常会到了一家,大门敞开,不见主人,大家顾盼之际,主人突然从队伍后面挤出来,给大家开门让烟让糖让瓜子。
最早的时候,我特别愿意串门,其动力来自于家家户户的糖。我和妹妹是串门大军的少年儿童先锋队,到了谁家,二话不说,直奔搪瓷托盘而去,只恨新衣口袋少,取之不尽的糖也只能择优选取。每次回来,和妹妹还会有一番总结:谁家的糖好,是纯奶糖,说明谁家富裕甜蜜;谁家只有水果硬糖,肯定生活清凉;谁家竟然有酒心巧克力,那平日一定奢靡到了酒池肉林的地步。
长大之后,对糖没有了兴趣,一嘴牙都吃坏了,便不再热衷串门。父母出去串门时,我和妹妹在家留守,负责接待串门大军。每次率先冲到家里来的,依然是新一茬的孩子,开始我还认识,后来渐渐记不清楚,不知道哪个孩子是谁家的,他们来了之后,拿了糖,就一溜烟跑去下一家,其速度像时光一样飞逝。
再后来,妹妹结婚,在家接待串门大军的只有我自己了。再后来,家属院拆迁,变成一片不见天日的小高层。除了极少的邻居回迁,几乎所有人都离开了那里。
我也再没有这样串过门了。倒是刚离家上学那几年春节,回县城过年,初一那天会上街溜达。
溜达之前。先打电话,约上一两个朋友,出门。县城很小,可溜达的地方除了大街,就是后街,被一条大路和几条胡同贯穿着。初一这一天,出来溜达的人特别多,总可以在各种地方碰见一年未见的老朋友。他们大多和我一样,在外地求学或者谋生,这一天几乎成了大家约定俗成的见面日,溜达一圈,便有令人惊喜的邂逅此起彼伏。
溜达的过程中,大家除了叙叙旧,就是简单说说自己的情况,再说说自己了解的别的共同熟人的情况,各自一年的时光就这样交集起来,彼此虽未必关心,却也显得亲近许多。很多时候,还会热烈讨论一下春晚的观看感受,“牛群冯巩的相声就是好啊!”“赵本山那个小品换别人肯定不好笑!”等等。有次碰上了一个当年的音乐特长生,他说自己认识好几个这次春晚的明星,在我们故作镇定的羡慕中,他接着说了几个陌生的名字,我们都闻所未闻,他继续解释,我们才知道这几名歌手是在零点报时后一起联唱的,对我们来说,他们唱的和长得都一个样子。
早晨那顿饺子吃得早,又没油水,溜达一会儿就饿。路边有卖火烧的,可买一个边吃边溜达。这种火烧要夹鸡蛋才好吃,注意,不叫夹,而叫焊,先把鸡蛋在一个瓷缸子里搅碎了,爱吃辣椒的话可以加点辣椒,然后摊在铁鏊子上,用刀把一个火烧从中间劈开,盖在鸡蛋上,再连火烧带鸡蛋一起合上,用一块厚铁片使劲压。好了之后,再拿把小刷子,在火烧上刷一层油,最后用两张草纸一包,烫着手烫着嘴,吃一路,香一路。
整个溜达的过程,人总是越来越多,队伍渐渐壮大起来。往往是从早晨溜达到中午,就凑够了两三桌酒席。那时县城的酒店春节营业的还不是很多,好几次,都是簇拥着去了政府招待所,每个人都吆喝着请客,似乎在外面挣了大钱,一个比一个豪爽。在桌边围坐下来,大家就开始喝酒,不管是白的还是啤的,猛开猛喝,吆喝请客声音最响亮的人,喝酒时话也最多,脸上必须刻着四个字:衣锦还乡。当然,这样的人往往也最早喝倒,剩下几个沉默寡语者面面相觑一番后,不但要买单,还要帮醉鬼们去找一辆又一辆的人力三轮车。
人力三轮车夫是不愿拉醉鬼的,尤其在大年初一,怕他们最后不给钱还动手打人,甚至再吐一车秽物,整个年就算过倒霉了。所以,要有清醒者先把车钱给了,再把醉鬼像泥巴一样摊到车上,目送他们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