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锅|年菜——儿时记忆(3)


酥锅|年菜——儿时记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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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菜
“吃了博山饭,围着天下转”,这句话,最早是父亲对我讲的。对这话的理解,是从吃父亲的过年菜开始的。
父亲好吃,懂吃,讲究吃。父亲一生,奉行大男子主义,习惯在家当甩手掌柜。但过年做年菜,他却事必躬亲,当厨不让。
小时过年,肉鱼、烟酒等都实行票证定量供应,能买到一个猪头,一套猪下水,是全家的小荣幸。某年,小年已过,父亲不知从哪里淘换到一套,立即动员全家上阵,整治作洗(土话:清洗制作)。猪肺需要将里面的血污粘液冲洗。父亲将尺余长的肺脏,用绳子拴住,挂在院里的小槐树上。然后提着一壶热水,灌到肺脏里部。猪肺由小变大,由红变白。然后父亲用菜刀在猪肺上顺势下划几刀,血水顺刀口流淌。几次反复冲灌,赃腥血污尽除。寒风凛冽,父亲脚蹬水鞋,提壶灌肺,全神贯注。这一情形,清晰生动,至今映现眼前。
猪腮、猪蹄需要剃除残留猪毛,那时用的是土工具:烙铁。这活由母亲包揽。母亲将她烫熨衣服用的烙铁,放到取暖的炉火中考红,然后对着猪蹄的脚趾缝隙,猪头的耳根、鼻孔等处摁下。烙铁所到之处,滋滋声起,白烟缕缕,焦臭气味刺鼻。一向任劳任怨的母亲,平静的完成这番操作,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猪大肠,有特别诱人的香味。作洗干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姐姐主动承担了重任。姐姐先用一根筷子作支撑,插进大肠,扯住肠头,逆方向捋动,大肠一段接一段由里而外翻露而出。刚才还是光滑紧缩的细猪肠,一会儿迅速膨胀,变成了一大盆布满肥油与秽物的长肉条,臭哄哄的味道也直扑人鼻。姐姐不避脏臭,仔细的将猪肠内的秽物、残留物一一摘除,又按父亲的指点,加一点面粉,进行搓洗。清洗干净,去除腥臭味后,再将大肠翻回去,变成原先的模样。大肠还是那根大肠,此大肠已非原大肠。
一套猪下水作洗干净、清水浸泡,接下来就是烹煮制作。父亲眼里,这不是个复杂活。先将切剁成大块的猪头、心肝肠肺肚(胃)等分类摆放,然后将锅端上炉灶,倒大半锅水,烧热后,分类倒入锅内“毛洗”。
兑好煮肉必备的大料,花椒八角桂皮茴香等等若干,用干净的纱布裹住、绑好。
端上一口大口径的铁锅,倒水,将毛洗后的整套下水倒入锅内,将切好的大段葱姜、兑好的大料扔入锅中,加适量的酱油、醋、啤酒、盐、糖,大火烧开锅后,小火慢煮四五小时,香味浓浓的猪头肉煮熟出锅。
当然,炒糖加色是不可欠缺的,这是画龙点睛、锦上添花的最后一道工艺。炒糖火候欠了,味道颜色不足;过了,味道发苦颜色发黑,只有白糖炒到金黄色,是最佳火候。这一切,全凭个人经验把握。对于父亲,这仅是雕虫小技。
年菜的重头戏,是制作酥锅。家家做酥锅,味道皆不同。父亲的酥锅,不敢说最好,但绝对正宗。
父亲做酥锅,一般都选择大年三十晚餐后。为啥要等到年三十?父亲可能出于这样的考虑。一个是时间。因酥锅要小火慢炖,时间较长。年三十下午,年菜都已成型,锅灶也腾出空间。另一个是凑个喜庆年味,压轴戏放在最后。
父亲说,好吃的酥锅,诀窍就一个字,精。要精选鱼肉主要原料、精选酱油食醋等佐料、精心看好火候。我家酥锅,鱼一定选海中鲅鱼,肉必须是刚上市的带皮鲜猪肉。海带、莲藕、豆腐、大白菜,都须精心挑选,不能凑付。葱姜,要摘叶去皮,酱油、食醋、黄酒、白糖等佐料,也是选用正牌带包装的。砂锅、铁锅、高压锅,父亲始终坚持用大砂锅。他说,砂锅炖的酥锅,原汁原味,是老味道。
做酥锅要先填好锅底。父亲将一个破损的磁盘,敲为几片,置于最底层;上面依次放置莲藕鱼肉豆腐白菜海带等等。锅内食材满了,父亲剥下数片白菜帮子,围绕锅沿插上一圈,用线绳扎牢,婉如为砂锅建了一个高出锅沿尺许的围城。剩余的鱼肉白菜等,尽数装进了锅沿围墙内。最后,父亲取来一个大号圆磁盘,压在锅顶,权当锅盖使用。
酥锅的火候,父亲特别用心。无非四个字,急火、慢炖。开始,是要大火,将白菜等易熟食材尽快炖烂。一段时间后,“围城”塌陷,水分溢出,这时是绝对不能离人的。在将碳火降温的同时,备一瓷盆,将锅内开始外溢的油水,一勺一勺,慢慢舀到盆里。
又熬炖一段时间,酥锅的水分逐渐减少,此时,再将舀出的油水,慢慢的回添锅里。
午夜已过,过年的鞭炮渐渐稀疏。这时,尽管满屋已弥漫酥锅醉人的飘香,但我与姐姐的精力却已不支。父母打发我两去睡,他们则轮流值守,观察并调节着炉火,直到深夜二三点钟,酥锅基本熟透。这时父母方舒一口气,将“搭火”(当地一种由煤粉、黏土、凉水三者搅合而成的燃料)压住炉腔,用捅火棒在中间穿一烟道,使火炉尚有温热不至熄灭。然后,躺床休息片刻,准备迎接拜年的街坊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