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村|甜甜糖纸


全村|甜甜糖纸
文章插图
全村|甜甜糖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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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乡是我人生的一门必修课,打开珍藏的书本,我总会翻出糖纸,一张一张,列队似地摆在桌上。那淡朴的甜味,伴着我童年的鼻息,在夜色中温热地赶来。
童年仿佛是个糖的世界,天空中弥漫着甜甜的分子,花花绿绿的糖纸,像温暖的手,抚摸着稚嫩的脸庞,有种奋飞而美好的情缘。自制的玩具,有老掉牙的感觉。攒糖纸,却成了全村小娃们的时尚,快意中谁也不甘人后,有皴裂的小手捏着的,有打着补丁的衣兜装着的,有磨破的袖口塞着的……春节里,他们只要糖纸在身,不拘样态,一沓一沓的,就有种仪式感和满足之情。
我是全村的“糖纸大户”,谁也没有我藏得多,藏得全,藏得新。我先按厂家分类,当时名牌商标,有上海奶糖、冠生园、伟多利、老光明、三喜、义利、老虎、西区老大房……不论公私合营,还是地方国营,都露出工商业蓬勃的脸孔。我再按质地分类,将抢眼的玻璃纸火速拣出,少量的塑料纸放一边儿,剩下最多的就是普绵纸,我会按动植物的一些特点再分类,哺乳动物、爬行动物、鸟类、昆虫、花草、树木……一类一类地摞在一起,齐齐整整地用橡皮筋套住。
村里人都惊羡我珍藏的糖纸,裹着那么多的学问和妙趣,可他们不知道我在“糖路”上的艰辛。糖纸最不费力得来的就是家人和亲戚给的,但要跃居“全村大户”,非得主动“出手”不可,而且还要坚持,心里头老觉得没有糖纸就会毛酥酥的。
我先聚焦的是全村的孩子,好话都跳出嘴巴,索要他们藏着的我心喜的糖纸。如果不给,我会耐着性子,用我多余的糖纸换取,再不行,就用我攒着的有点发硬的芝麻饼去哄,实在不行,我就亮出闪着光泽的壹分、贰分甚至伍分的硬币去打动他们。“奢侈”常令人心虚,更多的时候,我会游逛全村,在土路、土院、土灶上捡糖纸,每次都不是空手。我还在倒垃圾的土坡上搜捡,将似皱眉头的糖纸挑出,用清水“沐浴”,然后贴在玻璃上晾干、抚平、入库。
全村|甜甜糖纸】村里的孩子,对我很有情分。正月里,他们和我一样,跟着家人看望亲戚。回到村上时,有的主动给我糖纸,有时很大方,还给我稀奇的吃的,合起来没有几大口,但在那个年代挺诱人哇。我常到庙梁,那是大舅居住的村子。在表哥的带领下,我跑遍全村捡糖纸,脸蛋、手背、脚跟都皲裂了。我甚至怀疑,我曾经的关节痛也与那时的“疯跑”有关。难忘的是,因为一张“庆丰收”糖纸,我差点儿被人打了。我看得入迷,一股小风偷袭,捏在我手中的糖纸飞走了。那个小伙伴一下就急了,猛然抓住我的衣领:“你赔!”幸好表哥跑得快,把糖纸逮回了。表哥顺手掏出一本《喜盈门》小人书,急着说:“没有吧?你拿着。”小伙伴童真的眼睛瞬间睁大了许多:“这个糖纸给你吧!”他转身风也似地跑了。
我还和小伙伴跑至邻村捡拾,刘南洼、马家畔、卢家畔……我心上挂牵的是糖纸,眼前飞舞的是精美的糖纸,粗糙的手上捏的是甜甜的糖纸,一张一张的,一叠一叠的,我都爱不释手。现在想起来,藏在贴心的衣兜里的糖纸,让我心有余悸,因为夜晚我捡拾糖纸时,差点被大狗咬住,差点滑倒撞在树上。
赶集对我还是挺有诱惑的,供销社是人头攒动的地方,百货展示着春节的身姿,乡亲们买锅、扯布、打醋……这里的糖果时光,也是盛大的。我紧贴闪着红漆的玻璃柜台,心爱的滋味至今仍在,像怕烫着,咂咂嘴,伸伸舌,探探头。那种美味,能穿透冬夜,在甜腻中释放幸福。我还偶尔缠着哥哥进城,小城是个糖的天地,门市挨着门市,糖来糖去的,我肩头挂着绿色小包,装着买来的丰美的糖果和耐着性子捡来的形色各异的糖纸,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慰安。
像粒种子,我被沾雨的风吹出村庄,一直在向阳生长。我有幸结识一些糖友,在赠送中相互丰富,从交流中回味童趣。我已攒下两千多张糖纸,而今的糖果变得更加妙美,棉花糖、泡泡糖、棒棒糖……不论我身在哪里,不论怎么忙碌,我总不会忘记那段糖纸铭刻的岁月。一湾清水中的鸳鸯、花瓣中昂奋的工农兵、红旗下的为人民服务、高粱地上的人民公社好、机器隆隆声中的工业学大庆、鼓声中的改革开放、春雨里的包产到户……方寸糖纸间,历史以鲜活的面容,在这里对视和翻涌,滚烫的气浪拥着大地,人人都是奋进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