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宏安|翻译莫泊桑,李青崖堪称第一人 | 严复


郭宏安|翻译莫泊桑,李青崖堪称第一人 | 严复
文章插图
翻译家李青崖
(照片选自上海市文史研究馆编的“馆员名录”;本文中关于李青崖先生的求学经历参阅了该馆编辑出版的有关史料。)
李青崖先生,1884年出生于湖南湘阴,1969年逝世于上海。他于1907年肄业于复旦公学,1912年在比利时列日大学毕业,后转法国学习和研究法国文学,然后回国。一个人毕生从事一个国家的文学翻译,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一个人毕生只对一个作家付出大部分心力,例如莫泊桑,更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四十余年的劳作,二十几位法国作家,四十多部作品,呕心沥血,精心结撰,只为了上不负原作者,下不负读者。但是,进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之后,人们谈论李先生的译本少了,李青崖这个名字竟然也星星点点地消失不见了。总之,莫泊桑的作品还有人读,但是李青崖先生的译本却被束之高阁,少有人读了,也就是说,不流行了。
已故施康强先生大学时代是我的学长,读研究生时是我的同窗,他在1992年写过一篇文章《译本的“行”与“不行”》,距今快三十年了,当时李先生的译本已经“不行”,如今就更“不行”了。“译本的‘行’与‘不行’,不尽取决于原著的价值和译文的质量。”此言深获我心,“不尽”二字一方面暗示了译文“行”与“不行”的背景,另一方面它又指明了译文的“行”与“不行”的原因。文章讨论的主要是李青崖先生的译文,是译文的文体之“行”与“不行”。李先生的译文所以“不行”,原因非止一端,然究其大者,不外文体而已。不过,“新译本能否取代旧译本,能‘行’多少年,有待时间的检验”。新译本在文体上优于旧译本,也是相对而言。其原因,我没有施康强先生说得好,权且引用一段吧:
汉语还在发展。说不定二十一世纪的书面汉语对于当代书面汉语,就和二十世纪的法语对于十九世纪末莫泊桑时代的法语,也会嫌其烂熟,改走生峭一路(宋诗对于唐诗的反动,便是一例)。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焉知我们的孙辈不会觉得赵、郝、王三家合译的莫泊桑使用的是过气的“中期”白话,从而要求一种更能符合他们的阅读习惯的译本。
施康强先生很客气,将“焉知”的事情打发到“我们的孙辈”,我却在当前的变化中看到了“改走”的迹象,幸也不幸乎?在将来的发展中,我似乎看到了李青崖先生的译本可能起到的作用。总之,李青崖先生的翻译是恪守本分的翻译,它之“不行”主要是时代和历史造成的,我希望不同的时代或者时代的变化能给它意想不到的命运,焉知再过多少年,李青崖先生一类的译品不会再度流行呢?
从根本上说,李青崖先生是个直译派。译界谈论翻译的大致有两种人,一种是翻译理论家,他们参与翻译实践的不多;一种是翻译工作者,他们一般不长篇大论地谈翻译理论。前者虽然没有实践,却每每谈论翻译的可能性;后者虽然没有系统的理论,却有鲜活的经验和体会。如同文学理论的功能不在指导创作或写作,而在指导文学研究、教学甚至阅读一样,翻译理论的功能也不在指导翻译实践,而在议论翻译活动,甚至与其他翻译理论进行争辩,等等。翻译理论对于翻译实践也许有长期的、隐秘的正反两面的作用,这大概是好的理论家往往不是好的翻译家的原因之一吧,反者亦如是。
故翻译家应该关心翻译理论的演进,但是不可幻想有了理论的修养就能改善自己的工作。如果一个译者在动笔之前脑袋里就装了“神似”或者“化境”之类的东西,多半不会有好的结果。这样看来,直译就是翻译这项活动的最基本的功夫,也就是说,是基础,无论意译,或美化,或神似,或化境,等等,都得从直译出发,直译好了,其他才可能好。李青崖先生的翻译大体上就是这样的直译。
人们往往有个误解,以为直译就是字(词)对字(词)的翻译,如法文说的“traduire mot à mot”, 其实不是。英、法文这么相近的文字要做到字对字的翻译都不太可能,何况法文、汉语这样相距遥远的。所以,字对字的翻译不可能是直译的解释,而句对句的翻译是否可能呢?译词(字)?译句?译段?还是译篇?各路译者,见解不同,争论频起,而这并不是翻译理论家关心的事。译词(字),有人称做“逐字译”,我以为早就销声匿迹了,不料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还有人郑重地谈起,不过现在的确是越来越少主张译词(字)了。易起争论的是译句、译段还是译篇,段和篇是部分和整体的区别,从翻译的角度看,区别不大,可以视为一体。那么,需要明确的就是,翻译应该以句为单位还是以段、篇为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