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妮|诗歌除外( 二 )


在同一个班里,学科总分860分,有人能考到680分,也有人是150分。有一次,闫纯君气得要打学生手板,“孩子伸出十个黑乎乎的手指头”,她一看心又软了。为了帮学生提升成绩,她放弃了集中收集、批改作业的方式,采用面批面改的形式,让学生们写完以后一个一个交到她的办公室兼宿舍,她一边改一边教。
学生走出教学楼以后,再走10米,就来到闫老师的宿舍。她的生活与办公两用桌上,试卷与碗筷交替堆放。午间12点到2点,晚间6点到7点半,晚自习以后的10点到11点,都是闫老师宿舍的“谈心时间”。
同学间的矛盾、暗恋谁的心事都可以告诉她,有人煞有介事地强调“不许说出去”,也有人拿过老师的手机,用她的社交平台账号给自己的账号点赞、加关注。
也是在那间小屋里,闫纯君听学生讲起父母离异再婚的故事、下矿挣钱的故事、外出务工的故事……闫纯君感到心疼,十二三岁的孩子心智尚未成熟,却早早领略了生活的复杂况味。
在一次家访中,闫纯君很熟练地向同行的老师介绍,这是某同学的弟弟,叫什么名字,这是某同学的妹妹,又叫什么名字,惹得那位老师很好奇:“这是你亲戚?”
和同学愈发亲近以后,闫纯君又惦记起那部当初鼓励自己走进乡村校园的纪录片。2021年9月,在成为老师的第二个新学年伊始,她准备了第一堂诗歌课。
她撕掉了诗歌的“定义”
闫纯君把网络中找到的关于诗歌的定义写在一张纸条上,上课时,她快速念了一遍,然后问同学们,记住了吗?
没有一个孩子举手。闫纯君马上撕掉了那张纸条,对学生说:“写诗才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不需要怀才不遇,不需要长发飘飘,虽然这一刻你们是教室里的学生,但下一刻你们拿起笔,你们就是诗人。”
闫纯君后来回想,从专业角度看,自己这种教法可能不完全对,但目的是让学生自信地提笔,记录内心所想,“先不管那么多”。
那堂课的最后10分钟里,十几岁的孩子们开始展现非凡的自信和才华。他们从老师的PPT里读到了几首同龄人写作的诗歌,便一个个开始低头创作。
“心灵的灯/在夜晚光明/在白天熄灭”(小霞)
“书/你内心这么丰富/是不是就没有什么烦恼了”(小霞)
“那个身影/跟伟大的母亲相差无几/她勤勤恳恳/毫无怨言”(阿豪)
下课后,闫纯君趴在办公桌上,给好几首小诗写评语,不吝赞美,“这首小诗太惊艳了”,她写上3个感叹号,又写道“我被你的文笔和细腻惊艳到了”。
后来,写诗成了这所学校的流行文化。有学生提交作业时,夹上一张字条,上面是新写的诗;有时不是一首诗,而是一封倾诉的短信,讲自己在家庭和人际关系中遇见的困境。闫纯君回复每一张纸条,给诗写评语,写疏导学生心理的句子。
阿豪最爱写家和母亲。在收到这个小男生的诗之前,闫纯君只知道他是班里的“睡觉大王”,家访以后才知道,他父母离异,各自组建新家,阿豪跟过母亲,初中以后又跟着父亲。他在两个家庭里都找不到安全感,却又对家庭的温暖充满渴望,于是在诗里写下对家的理解——“有了它/生活的一切痛苦都是那么转瞬即逝”。
在后来的作业本里,阿豪附上了一首《孤独》,一首《火把》,字里行间,透露着少年内心的压抑和迷茫。闫纯君给《火把》写评语,最后一句是:“希望你能坚持寻找心中的‘火’。”她开始不动声色地给予阿豪更多关注,上课时多看他几眼,改作业时留意他的学习状态。
闫纯君发现,写诗这件事,让孩子们开始发生改变。
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小伟,原本是“每个班都有的那种‘隐形人’”,不惹事,不学习,话不多,成绩也不好。
第一堂诗歌课,小伟交上来的是“一声口令下,赛车犹野马。一次的胜利,没赢也没关系”。闫纯君说,这首诗本身不完美,但她看到平时安静、没存在感的学生写出“赛车犹野马”的速度和“没赢也没关系”的态度,会为这种“反差”惊叹,“我看见这个不善言辞的小孩,内心的宽广世界和豁达态度”。
那之后,闫纯君给了他更多的鼓励。小伟开始狂热地创作小诗,他用诗歌写书籍、家人、祖国甚至包括天堂和地狱,还记录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他被同学称为“诗人”,非常享受这个外号。
“不过,他的小诗有时候并不能称之为诗,仅仅是分行书写的一段话。”闫纯君说,但她藏起了批评,反而给小伟写下这样的评语:“老师能感受到你的思想正像一只小鸟,飞出了囚笼,坚持用文字表达自己,看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