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以性命制戏、以戏关照性命的人够格回答:
何为戏剧?
戏剧如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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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原野》剧照
何为戏剧?
王可然绕过古今中西,经典或前卫,传承或颠覆,着落在了一个“真”字上:那是冷酷到天地不仁的“真”,是人生命里本质的行动力,不为任何“后”建立起来的价值观、情感体系所改造。
戏剧兜兜转转,不过是想要返回这个根源。
重新来看那顶不新鲜的“先锋”帽子,荣也罢,辱也罢,绕住了多少人,去忽视书中说到的这个事实:真正的先锋是答对了题,开对了锁,要在突破之后成为主流。
戏剧之变,因为世界对真实的认识而变。当空间充满秩序和意义时,人心雍容,戏剧古典,制出来堂堂正正的悲剧喜剧;当时空被科学搞得只有几何和数字,制出来的荒诞抽象,依旧是在老实地返回真实。
那么再来看央华版的《庞氏骗局》吧。不必纠结于“音乐戏剧”的概念,你的体感已经在律动之中,还找什么旁的音乐?且说它的抽象。20 世纪就是一段倍速的密集节奏——而当下的加速已经到了支离破碎、彼此隔绝的地步了——最能感受那节奏的地方当然在美国。和骗局的始作俑者庞奇同龄的美国作家们,也用尽了“后现代”的各种写法,在模仿新闻纪实的剪接拼贴,在解构和戏仿,在黑色幽默。不虚构的人没法活,虚构的人也没法活。他们和庞奇发现(好像并不是发明)的骗局一样,呈现的是这个地转天旋的真实节奏。于是,我们看到的戏剧方法是冷峻地抽去布景和细节,把附着于钞票之上的物质剥离,只剩下一群为数字而癫狂的孤独生命,值得我们怜悯,并且自怜。
主角一把把掷向空中的美元,正好暗合中国人的丧葬风俗,就是《茶馆》最后一幕的撒纸钱。出殡时请的好手可以把一摞白钱抛到高过城楼,待送葬队伍出了城,最后一张才飘落回地上。
这场好戏就是那个年月落到今天的最后一张纸钱。我们在世纪末的一头,目睹欲火烧尽了一切皮相,只剩下个荒谬的结构。这荒谬本身就成了大真,成了大是,把你我都罩了个严实,近乎无路可走,何况你我还继续身在庞氏骗局里。这才是好戏,才是真正的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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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氏骗局》剧照(郭相辰摄)
央华制戏,往往如此。
王可然在书中说到的准则,都在这“真”之后、“真”之中:“想要去设计,本身就错了”,创意是对“真”的底色做出判断。这些只此一家的话,值得我们反复去读,将来反复去明白。
然而“真”又是“指不至,至不绝”。以戏剧求“真”,是追逐无人抵达的共相和本体,近乎痴人逐日,人只要走在这条绝路上,无论倒在哪一步,都有执着坦荡的气概,都是美的。那被古人称为“真气”的,也同样不为利害和观念所动摇,这种孤往是痛快的事,也是没办法的事:“真”就摆在那里。
于是,王可然说“戏剧只是人类发展过程中的一门玩意儿”,“想用戏剧拯救世界,这是最可耻的错误”。
列位看官,那你又是为什么来看戏呢?是不是也像我,想寄托于更大的事情,去感受自己并不孤独,或者预备迎接透彻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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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台戏《雷雨》《雷雨·后》剧照(齐琦摄)
戏剧又如何为?
这是我们将会在后面各章节的描述、分析和问答间看到的。
有人说起过中国传统戏剧向来有游戏属性,因为古人眼里的世界是连续的、转化的,并没有断裂式西方文明的对立命题和冲突张力。我们的古人惯于从旁去看,从高处去看,一切都如游戏,在旧戏台两侧的柱子上,人生和戏总是对仗的。这也是我们身在其中的一重真相。游戏的戏剧不见得比冲突的戏剧低,只要戏剧人有足够的专注和自由态度。古人同样爱戏如性命,只是在台上举重若轻,唱念做打精湛,而神思漂浮于戏外。
我总觉得这个差异是在中国做戏剧要解的谜题。
王可然的戏剧方法里对此有所解答,他说今天的戏剧人是“观众的窥探者”“游戏的制造商”。《如梦之梦》既是对当下心灵的抚慰和疼爱,又何尝不是一场中国式的、你追我赶的、浩瀚不绝的人世游戏?他所说的通俗,是专注、自由地服务于世俗,我们个个都活得步履沉重,心绪漂浮,仅有的一点儿认真机会是在这舞台游戏里投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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