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都在做同一件事——寻找“奇点”
上观新闻:你最初的审美是如何建立起来的?你曾说过你母亲是“最会穿衣的人”,她对你有什么样的影响?
叶锦添:那时候物质很匮乏,她也无暇打扮,但她一件旧衬衫配一块白底紫花头巾就美得不得了。我们对母亲有记忆的时候,她已经是中年人了,不是大美人。我也有看到她很美的时候,是在照片里,发型很老式,就像《倾城之恋》里四奶奶、徐太太那种头发。现在不可能打扮成这样,但在特定的空间和环境里,你就会觉得它是很美的,就像你在戏里面看到的这些人,她们的美都是独一无二的。
上观新闻:你父亲喜欢粤剧,所以你从小就对戏曲不陌生吧。
叶锦添:因为他在澳门演戏,我们也经常会去澳门看戏。我对台上的东西非常着迷,那些花旦、老生的扮相,觉得非常美,非常走心。我会用相机把我看到的东西拍下来,照片躺在手上,有一种“永恒”的感觉。
上观新闻:中国传统戏曲的美是一种什么样的美?
叶锦添:有一次看了梅兰芳先生的一张老照片,上颜色的老照片,一个侧面。当时我感觉这种美好像很熟悉,第一次见的时候已经觉得很熟悉了,后来才看到他演的杜丽娘,非常素雅的样子。我觉得这个人为什么那么漂亮,那个漂亮还不是普通女孩子的漂亮。那张脸是很耐看,同时又带着一种神秘感、亲切感,不光是样貌,还融合了他的演技、他的装扮。
看完之后,我就想,以前汤显祖为什么会写《牡丹亭》,很优雅,但也很接近普通民众,莎士比亚也是这样。后来我就开始研究戏曲脸谱,研究《长生殿》,就被迷住了。我对中国传统文化感兴趣,因为它真的在我的血液里,很亲切,这是毫无疑问的。
上观新闻:你曾经大胆改造过传统戏服,可是你为苏州昆剧院做《长生殿》的时候,做得非常传统,为什么?
叶锦添:因为传统的戏服太美了,我当时想的是,要做得比传统更传统。因为现在的昆剧演出方法不是最传统的,其中融入了从西方学习来的东西。我查阅了一本咸丰年间《升平署戏曲人物画册》,按照里面的97幅绘画作品进行服装设计。那时是非典时期,我跑遍苏州,找到几位60多岁的刺绣艺匠,加班加点用四个月时间赶出了140套服装。我要他们做出最精致的手工,不要讲究艳,要雅、韵。
上观新闻:学习了最传统的中国视觉语言,你将它跟西方的视觉语言融合在一起,电影《夜宴》似乎就是这样的产物。
叶锦添:这个戏里,我把莎士比亚的美学和东方的美学结合在了一起,是非常有现代感的古典主义。很多创作中,我的灵感来源不是单一的。我学了很多所谓的视觉语言,将其进行艺术重构,可以产生非常丰富的符号。刚设计完《夜宴》的时候,我助理不愿意帮我画出来,他说这个是不合逻辑的,我只好交给另外一个助理,最后把它做了出来。
做出来之后,我也很难去解释。数学上有个概念叫“奇点”,就是事物发展到一定程度,瞬间会有一个异常的、未被定义的东西出现,是你没法解释的。它有时候会爆炸,产生很多张力、很多创造力。我每天都在做同一件事,那就是寻找“奇点”。
上观新闻:你设计了东京奥运会以及北京冬奥会中国体育代表团领奖服,怎么体现中国元素?
叶锦添:我用了一个圆立领再加上一个盘扣的设计,非常鲜明,也不会很复杂。中间的红线代表了中轴线,再加上旁边的两条红线,形成了一个“中”字的感觉,并且这个字给人的感觉是向上攀升的。希望这样的设计能鼓舞运动员,让他们感到为国征战的骄傲。
设计过程中,最大的困难是,我不知道自己设计的衣服要给谁穿,有的运动员只有十几岁,个子很小,也有一些运动员像姚明那样高大。要做到同一款衣服适合不同身材的人穿,很难。我在做的时候考虑了非常多中国人的身体是什么样的,而最终要体现的,是中国之美和中国人的气度。
“新东方主义”没有定义,它一直在流动
上观新闻:你和舞蹈家阿库·汉姆以及戏剧大师罗伯特·威尔逊等都合作过,他们如何影响了你?
叶锦添:有段时间我一直在做戏剧,参加了英国爱丁堡艺术节、法国亚维农艺术节等,看到了全世界非常多厉害的艺术家最新的作品。每次去我都会带着好几个自己的作品,所以大家就开始相互认识。
跟罗伯特·威尔逊的交往是通过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我们坐在一起看彩排,我发觉他的东西其实很东方。他一出手,就能把他见过的不同的文化完全融合到同一个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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