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亚基|扔进历史——瓜亚基印第安人的末日( 二 )


瓜亚基|扔进历史——瓜亚基印第安人的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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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buchu (意为“孩子”)
显然,白人的出现冲击了印第安人原有的宇宙秩序,但他们很快将其纳入了新的秩序中,虽然这不可避免地带来了错乱与矛盾。然而,用融贯论来要求这种秩序,或许也只是现代人的一厢情愿。在印第安人那里,这种秩序保留着极大的灵活性,这恰恰意味着足够清晰地呈现了世界本身的模糊。白人在秩序中的位置并不固定,在这段话中,白人同时占据了两种位置:一方面,是和土著一样的人,他们与土著的区别,和穷人富人之间的差别并无二致;另一方面,白人的份额是从狮子那里获得的。将白人和动物相比较,从而将他们排除在印第安人所理解的文明之外,这种态度抵抗着、羞辱着也尊敬着这些白人。白人入侵,新的危险已经来临,但它并不会动摇我们赖以生存的宇宙秩序;一切都已被安排,白人成为了这片土地上新的美洲豹,我们诅咒它,但也接受它。
然而,白人的影响最终超出了印第安人的预料,他们比美洲豹恐怖得多。面对部落的传统仪式,女孩因为害怕而临阵脱逃了。克拉斯特敏锐地看到,她真正害怕背后是传统的崩解,绝望侵袭着这个部落,而这都是因为他们离开了森林,来到了白人的地盘。在白人的冲击下,曾经令人确信无疑的宇宙秩序已经开始失去它的号召力,万物轮回的许诺已经失效,他们惊惶地看到,这些仪式背后除了空洞的痛苦之外,只有幽暗无底的死亡。
克拉斯特在书的最后一章中谈到了印第安人的食人习俗,事实上,他花了很长时间才了解到这个最具争议、最令现代人难以理解的行为。在印第安人中,食人并非为了摄入蛋白质的进食行为,而是生者对待死者的态度:如果不将死者吃掉,它的灵魂就会逗留在生者之间并妨碍他们的生活。对于印第安人而言,这种“阴魂不散”足够令人焦虑了。但加重这种焦虑的是白人对吃人的禁令,他们必须遵守,否则白人便不会允许他们继续生活在这块土地上。
这一点本身引发了更多的焦虑,直至整个族群的精神世界彻底垮塌。在作者的回忆中,食人事件标志着瓜亚基印第安人的衰败。他们所拥有的精神秩序被摧残殆尽,这个世界对于他们而言重新变得陌生。在这之前,他们能够解释命运所给予的一切,是整个宇宙的意义核心。而现在,印第安人走到了真正的绝地,前方是不可理解的危险,身后是逐渐失效的宇宙秩序。他们无法理解白人,同时也无法理解自己。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焦虑的了。
“瓜亚基印第安人编年史”这个题目所记叙的并非历史,而是克拉斯特的回忆,更确切地说是通过回忆而组建起来的戏剧。这场戏剧以婴儿的降生为序幕,以食人的仪式为终结。这场戏剧所展现的是瓜亚基印第安人自我主张的落败:他们曾经对整个世界的秩序都有所把握,但随着白人的入侵,他们被扔进历史,而一切都成为了枯枝败叶,最后留下的声音是一曲无人能辨认的挽歌。印第安人陷入了完完全全的沉默。
瓜亚基|扔进历史——瓜亚基印第安人的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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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子卡加普古基
克拉斯特的贡献不仅在于让我们得以窥见瓜亚基印第安人的精神秩序,更重要的是,他展示了这种精神秩序如何在内忧外患中逐渐崩解。事实上,直到书的尾声部分,他才谈到了“历史”,在那里他所讲述的也是印第安人的尾声:
那些活下来的人呢?仿佛无人认领的失物一般,日暮途穷的他们离开了自己生存的史前时代,被扔进一段历史之中,这历史与他们毫无瓜葛,只会摧毁他们。但事实是,这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又一页枯燥的人口调查报告——上面是越来越精确的日期、地名和数据——又一次记载着最后的印第安部落的消失。
印第安人被扔进历史,只能以被摧毁的形式,因为这历史属于我们却不属于他们。只有在最后,以“精确的日期、地名和数据”的方式所记录“瓜亚基印第安人编年史”才能被写出来,其前提是印第安人自身的消亡。在这个意义上,克拉斯特的写作对抗着这个残酷的、悖论般的书名。然而印第安人的“编年史时刻”不可阻挡地来临了。
瓜亚基简介
瓜亚基人,一群生活在巴拉圭密林中的印第安人。他们以打猎、采集为生,有自己的语言、风俗与社会制度。16世纪起,西方殖民者和当地居民一道,不断占领、吞食他们生活的领地,他们躲避、抗争、流亡、被“安置”……到了20世纪60年代末,这个部落的人口已不足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