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呼兰河传》:他们过的是既不向前,也不回头的生活( 二 )


可是跳井就很难不死,一跳就多半跳死了。那么节妇坊上为什么没写着赞美女子跳井跳得勇敢的赞词?
那是修节妇坊的人故意给删去的。
因为修节妇坊的,多半是男人。他家里也有一个女人。他怕是写上了,将来他打他女人的时候,他的女人也去跳井。
女人也跳下井,留下来一大群孩子可怎么办?于是一律不写。只写,温文尔雅,孝顺公婆……
有这样认识的女性,在那个年代一定很孤独。
茅盾先生给《呼兰河传》做序的时候,用的最多的一个词是“寂寞”。
这个形容没有错,但不如萧红自己用的“悲凉”。
《呼兰河传》里童年的“我”并不寂寞,因为有祖父的宠爱,还有“我”的秘密花园。
一到了后园里,立刻就另是一个世界了。绝不是那房子里的狭窄的世界,而是宽广的,人和天地在一起,天地是多么大,多么远,用手摸不到天空。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东北人的记忆里都有一个菜园子。
相隔半个世纪,读着萧红笔下的小花园,我竟然在记忆里找到了熟悉的影子。
乡下的爷爷家也有个园子。
儿时的我也喜欢在园子里“探险”,玩累了,就找一个大人们都嫌弃的堆放农具的屋子,躺在里面的稻草堆上,抚摸着一旁的狗子休息。
记忆里对有没有人一起玩,反倒模糊了。
那个时候根本不在意是不是自己一个人玩耍。
小孩子的世界,哪有什么“寂寞”可言,地上的蚂蚁都是玩伴。
祖父的存在更是保护伞,《呼兰河传》里最温情的地方莫过于孙女和祖父的互动。
祖父宠着“我”,给“我”烧鸭子,小猪,教“我”读诗,给“我”讲过去的故事,“我”也看着祖父在园子里忙碌。
虽然祖父也有着那个年代人的特点,例如不操持家务。
但祖父却是开明的。
祖父的很多观点和“我”不谋而合,很难说是“我”受祖父的影响,还是孩子的视角才是正常的。
小团圆媳妇那一家认为媳妇是妖怪,招来跳大神的“驱鬼”,后来媳妇快死了,又要“休妻”。
祖父说:“把人家的孩子快捉弄死了,又不要了。”
磨官冯歪嘴子的媳妇,只因为没有按照大家的习惯嫁给一个有钱人,却嫁了一个拉磨的,就遭到无数人议论。
从小孩子的视角看,“我”认为这没什么,难得是祖父认同“我”的观念。
祖父也和小孩子一样有着同情心。
磨官生了孩子被“我”看到,零下十几度的磨坊住不了孩子和大人,便来求祖父。
天真的“我”在一旁帮腔:“炕沿上的瓦盆都冻裂了。”
本是客观形容,却让磨官掉了眼泪。
后来,祖父告诉“我”,“我”的话让磨官难为情了。
虽然“我”并不明白有什么难为情的。
是啊,穷,又有什么难为情的呢?
祖父是“我”童年的一抹亮色,用今天的网络用语来说,祖父的存在让“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人”。
就这样一天一天的,祖父,后园,我,这三样是一样也不可缺少的了。
萧红十几岁的时候就逃离了东北,再也没回去。
然而故乡在她笔下是永恒的存在,她笔下的人物都是根植于那片黑土地的活生生的人,连那凛冽的空气都如此真实。
春天为什么它不早一点来,来到我们这城里多住一些日子,而后再慢慢的到另外的一个城里去,在另外一个城里也多住一些日子。——《小城三月》
直到今天,东北的春天依然短暂。
写就《呼兰河传》的萧红病居香港,这本书问世一年后萧红就与世长辞。
所以很难说书写的时候作家是不是感受到了这种“天命”的召唤,采用了孩童的视角来描画,既让叙事生动活泼,也符合作者当时的心态。
大限将至,人总是怀念故土。
回忆的文字可以实现生命的永恒。
有人说萧红创造了“散文小说”的写法。
的确,读《呼兰河传》曾一度以为是回忆录,直到在不同的文章看到相同身份不同名字的人物,才恍然这是小说。
给人这种错觉是因为作者采用了双重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