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历史】从朱熹与吕祖谦丧葬观看“江南无族葬”辨( 二 )


方大琮批评朱熹多占风水:“惟朱文公最喜风水 , 韦斋(朱松)与祝氏皆别葬 , 文公又自葬唐石 , 门人执绋者数日乃至 , 水心(叶适)笑之 , 谓其多占风水 。 ”朱熹指摘“永嘉之学”等异己学派一向矫激 , 叶适则讥讽朱熹迷信风水:“二郑(郑伯熊、伯英)因是喜阴阳家 , 余尝怪苏公子瞻居阳羡而葬嵩山 , 一身岂能应四方山川之求 。 近时朱公元晦听蔡季通(蔡元定)预卜藏穴 , 门人裹糗行绋 , 六日始至 , 乃知好奇者固通人大儒之常患也 。 ”
父子、祖孙多占风水 , 各自寻找佳域吉穴 , 这是江南很少人家谋求合葬的主要原因 , 偶有族葬 , 也只是松散型的聚葬 , 与秩序井然的中原家族墓地根本不同 。 从这个意义上说 , 江南确无族葬 , 即不存在中原模式的族葬 。
居住址和墓地 , 是传统家族看重的两个礼仪空间 。 叶适讥讽朱熹喜阴阳家 , 致使墓地分散 , 给子孙、友人的墓祭带来不便 。 南宋初名相赵鼎 , 墓在衢州常山县 , 其《家训笔录》第十三项“田产既不许分割 , 即世世为一户 , 同处居住 , 所贵不远坟垄” , 即告诫子孙最好聚居在墓所附近 , 以便于族人墓祭 , 更利于聚族 。
如果居住址和墓地距离较近 , 宋人多乐意在墓志中予以强调 。 徐邦宪墓在武义县西郊壶山脚下 , 据出土圹志载其葬地“去耕庐仅半里” 。 “耕庐”即徐邦宪生前在武义县城内的居址——书台山 。 书台山在壶山脚斜对面 , 圹志说“仅半里” , 数据基本准确 , “半里”应该是个很近的心理距离 。 但其子徐谓礼却葬于城东 , 可能是徐谓礼自择风水之故 。
【爱历史】从朱熹与吕祖谦丧葬观看“江南无族葬”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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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谓礼夫妻合葬墓
丽水出土李垕为其亡室所撰《李垕妻姜氏圹志》曰:“余不胜伉俪情重 , □远葬 , 卜所居西偏地吉 , 顾视不劳举足 , 大惬余意 , 遂以嘉定己卯十一月甲寅殡诸圹 。 至嘉定壬午四月乙酉乃定向亲土焉 , 亦循阴阳家说云尔 。 ”在时人看来 , 墓址靠近居址是理想的选择 , 便于后人守墓、墓祭和生活 。 然而 , 生活和聚族的好处 , 依然不可与阴阳家宣称的利害相冲突 。 堪舆风水观念对多数人具有决定性的影响 , 为追求好风水 , 人们宁愿葬于远离居址的地方 。 显然 , 朱熹未曾考虑将墓地作为聚族的向心点 。
朱子惑于风水的事实 , 对后世儒家标榜的价值观造成了困扰 。 据明温州永嘉人项乔《游九鲤湖武夷山纪事》 , 嘉靖十六年(1537)项乔游历建阳考亭朱熹晚年故居 , 得知朱熹子孙昌盛 , 认为“皆公一人盛德所钟也 , 公有大造于天下后世学者 , 故宜然 , 或谓公善择地里而然 , 今观故宅 , 虎高于龙 , 主低于案 , 则未必然;或又谓其葬韦斋、祝氏及所自择葬三地 , 形胜异常 , 以致然者 , 此尤事理之必不然也 , 吾不敢信” 。 项乔为朱子辩护 , 称其子孙昌盛 , 非因风水 , 乃因其道德功业;然而 , 朱子迷信风水 , 事迹昭彰 。 稍后 , 嘉靖十八年项乔葬母娄氏时 , “谈风水者谓将不利于冢子冢妇 , 冢妇惊恐” , 项乔特撰《风水辨》辨之 , 或问:“朱子 , 大儒也 , 兆二亲于百里之远而再迁不已 。 子以程、朱为不足法乎?”项乔答曰:“兆二亲于百里之远而再迁不已 , 谓朱子纯孝之心 , 惟恐一置其亲于不善之地则可矣 , 若谓缘此求荫 , 恐非圣贤正谊明道之本心也 。 况生则同室 , 死则同穴 , 中古以来未之有改也 。 使二亲而有灵 , 夫岂安于百里之暌离 , 而不抱长夜之恨乎 。 其所以屡迁者 , 或以藉以求荫焉耳 。 呜呼!其求之者力矣 , 何后世子孙受荫 , 不过世袭五经博士而已 。 岂若孔子合葬于防 , 崇封四尺 , 未尝有意荫应之求 , 而至今子孙世世为衍圣公耶!”终于承认迷信风水是朱子的千虑一失 。
二、朱熹与吕祖谦丧葬观的比较
朱熹、吕祖谦是乾淳年间最具代表性的学者 , 二人以同志之交 , 分别撰有《家礼》《家范》 , 对丧礼各有较系统的整理 , 但二人对丧葬的具体言行 , 颇多不同 , 别有意味 。
《朱子家礼》是指导一般士庶家族的祠堂礼、冠、婚、丧(葬)、祭仪礼的实用书 , 在后世成为指导家庭伦理纲常、日常生活的基本准则 。 《家礼》卷四《丧礼》是朱熹构思最早、用功最深、篇幅最大的部分 , 主要有三部分组成:第一为制作 , 即丧礼所需的服装、器物的材料、规格尺寸、制作工艺 , 如缞、绖、杖、深衣等;第二为程序 , 从始死到成服、居丧到最后除服的各个环节 , 成服以前的初终、小敛、大敛 , 成服后的治葬、反哭、虞祭、卒哭、祔 , 居丧期间的小祥、大祥、禫等环节的仪式、服装和器物准备;第三是服纪 , 即服制 , 以死者与丧主之间的亲疏关系 , 确定相应的服丧期限和礼仪 。 服纪是丧礼中最繁难、争议最多的部分 。 丧礼的复杂性与重要性 , 是婚礼、冠礼所无法相比的 。 但是 , 丧礼中最复杂的程序和礼仪 , 并不体现在考古发现的墓葬物质遗存中 。 《朱子家礼·丧礼》偏重强调技术性、程序性的原则和内容 , 尤其强调墓室“无使土亲肤”的要求 , 而对与思想观念关系更密切的合葬、族葬、昭穆之类 , 则只字不提 。 这应该与《家礼》用以指导士庶日常生活的性质以及朱熹的理念有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