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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新京报采访人员 庞礡 编辑 | 陈薇 校对 | 王心
“人总是为了脱离痛苦付费，尤其是女人 。”花镇的创始人之一冷爱（原名潘升）在两年前的一次采访中说 。
花镇网站介绍称，花镇隶属于广州花镇教育咨询有限公司，“创办于2008年，是面向全球华人家庭提供专业的情感咨询与规划的标杆品牌”，“694万注册会员，760万人次情感咨询解答、300位专业持证情感导师”，“旗下拥有冷爱、Ayawawa、肖然等一批极具影响力的明星情感导师，并囊括众多心理学、社会学等领域的导师学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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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镇三位创始人，从左至右依次为：肖振兴、杨冰阳（Ayawawa）、潘升 。图片来自网络
同名的手机app上罗列着各种课程，教育女性如何展示魅力、吸引男神、经营爱情，乃至在对方变心出轨后再度挽回 。新京报采访人员从花镇旗下公众号和微博账号中找到咨询链接，留下电话，随后便接到推销电话，劝说购买从3800元到数万元不等的咨询课程，一小时的课程平均价格为1000元以上 。
此前，广州花镇教育咨询有限公司CEO肖振兴在接受财新网采访时说，到了2016年中公司营收就已经突破1000万一个月，远远拉开与同行的距离，超过第二名的月度营收大概两到三倍 。
盈利增长、估值过亿，花镇作为情感生意变现的例证被反复宣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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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镇的咨询合同 。3个月9次共9900元 。受访者供图
10年之前，冷爱尚未成为女性情感咨询专家，而是知名的PUA（Pick-upArtist，搭讪艺术家）达人 。他在2008年成为泡学网的首任版主，被尊称为“冷大” 。在此时，他遇到了后来的合伙人肖振兴，网名“第六感” 。泡学网在10年间积累起13万余用户，曾出售过登录权限、售卖过线下课程，还推出售价1999元的“爱情管家”课程 。
后来，Ayawawa加入花镇，公司的业务在同年转向女性，推出针对女性用户的“爱情管家”课程，营收突破瓶颈，迅速增长 。
在这些名为“轻松撩男神”或者“数招挽回心爱的他”的课程中，Ayawawa和PUA的理论得到结合：咨询师们教女性如何判断自己与伴侣的mv（伴侣价值）、pu（亲子不确定性），要求对方自我提升，同时将情感中出现的问题归咎于女性一方，进行“打压”或者“冷读”——从而引起对方的内疚、反思或得到信任 。
以下三位女士都曾在情感陷入危机时求助于花镇，“为了脱离痛苦而付费” 。最后，咨询者们却陷入了更深的焦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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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总是哭，总是哭——当时父亲得重病去世了，留下我和双胞胎姐姐、妈妈 。临近毕业，室友都在忙，我就只好在屋子里自己流眼泪 。
伤心得受不了，搬到男朋友那里住了三星期，有一天他突然跟我说：“等过段时间，你不那么伤心了我们就分手 。”我当时愣住了，问他什么意思，他却不愿意说话 。
问题是从生活中一点点积累起来的，他总是觉得我不够好：我看到家中炒锅的涂层掉了，就拿着他公司发的购物卡买了一口新的，可是他一看到就生气，责怪我没到网上货比三家；他下班回家，我正端详网页中的宠物图片，他语气很冲：“不是准备答辩吗，干嘛看这些？”我觉得受不了，把电脑塞进包里就搬去朋友家 。
他家境不算富裕，家里的5个姐姐都只读到初中，把他一路供到大学，因此在家中地位很高，说一不二，偶尔跟父母打电话也带颐指气使的味道——后来我才明白，他和女性的相处方式或许与此有关 。
可当时23岁，还觉得一辈子就只要有一个人就好了，父亲又不在了，慌得像个无头苍蝇 。我回想两个人的关系，越想越觉得是因为自己脾气暴躁，总是忍不住向他发火，还想要补偿他 。
我就是这时候想起花镇的 。姐姐曾经推荐过冷爱的公众号，我关注了几个月，偶尔会读，但从未觉得需要帮助 。
我留下电话，销售很快就打过来了，那一通电话打了一个半小时 。很多话朋友们不问，我也不敢讲，可是对着连普通话都说不好的销售却把什么都说了 。后来交了2999元，报了花镇的咨询 。
又是一位普通话不好的咨询师，他发来表格，填写两个人的信息：年龄、身高、体重、长相、教育背景、职业、收入、有没有发生性关系，事无巨细 。可奇怪的是，两个人的性格、相处方式、彼此对对方的看法，反而没有 。
男友是重点大学毕业的，年薪在30万左右，这些条件让咨询师得出结论，我们是般配的，甚至我需要去“跪舔”他，“他是婚恋市场上很抢手的石头男（按照Ayawawa的理论，石头男实行一夫一妻制，会为这个老婆付出自己的全部亲职投资）”，他说 。
我本来有些动摇，决定承担分手的代价，可这个结论又让我犹豫了 。咨询师问了我们分手的原因，得出的结论是我有语言暴力倾向，情绪也不稳定，要求我做改变 。他甩给我“非暴力沟通四要素”，要求我“观察、感受、需要、请求”，要我应用在沟通里 。
这个方法算是立竿见影——男朋友打电话给我，说他对我有多好、多在乎我，而我对不起他，我明明不同意，还是摆出理解他的态度，平静下来，慢慢说“我确实有时候做得不好”，可是他变得更加得意，还对我爆粗口 。
我把这件事告诉咨询师，他反而说，“叫你理解又不是叫你忍让”，我又觉得很迷茫 。有时候听从他的意见，找一些理由夸赞男朋友，对方确实很开心，“我就是这么厉害”，可是到吵架的时候依然很凶 。
咨询师的语气总是很温和，给我的压力却越来越大，说我脾气暴躁、无法自控——可从没说过，这个人可能不适合你 。后来我分手了，交了新的男友，才发现自己可以平和地沟通，哪怕两个人有分歧也不必非要吵架 。人的感情在很脆弱的时候，你很容易就能控制他的大脑，我当时已经陷入自卑，每天都在怀疑自己的沟通出了问题，一度觉得男生的思维很可怕，不想也不敢接触他们 。
咨询结束2个月后我选择分手，觉得简直是拨开云天见日月 。客服人员曾给我打过电话，我表达了不满，他说还可以为我推荐擅长家庭问题的咨询师 。这种废话，我才不要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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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那位男生5年，两人的关系总是忽远忽近 。去年圣诞节前后，一位花镇的销售人员接待了我，询问之后说我条件不错，只要方法得当，一定能追得到 。她从十几万的——由冷爱、Ayawawa负责的课程开始推荐，一直降到6800元，并催促我尽快交钱 。她说对方在投行工作，身边一定不少优秀的女孩子——我跟着着急起来，听从她的意见，用微信的微粒贷付了款 。
那时候遇到沟通问题——我过去总以为对方能一眼看懂我的意思，自尊心又格外重，交流中总有误会 。和男孩子一同出游，他问我为什么妆这么浓，我就把这当做是指责——随后的一整天都没再跟对方讲话 。
咨询师给出了套路：高情商聊天 。在Ayawawa的理论中，对方属于“布男”，要向他提供、而非索取情绪价值，否则就会引起对方的反感 。要引起对方的保护欲，走心崇拜，多多示弱 。
他下班晚了，发来一句“累成狗啊”，咨询师要我回一句：“宝宝辛苦了，我能不能为你做点什么？”
我周五想约他见面，咨询师建议我先问一句“你忙不忙啊” 。
但是，也不能对布男百依百顺，要硬气一点，引起他的挑战欲和征服欲，要是对方想看我自拍，不能直接发给他，而要说“看你表现咯” 。我试了一次，他头一次主动发了自己的自拍来 。
她会帮我一句一句分析两人的聊天截图，说得好不好、场合合不合适 。然而时间久了，就会觉察出她与心理咨询师的不同 。心理咨询师一路挖回童年，一直倾听；情感咨询师则不停告诉我要做什么 。
我开始担心处处做得不好，每条信息都去找他商量，寻找取悦对方的方法 。我越来越患得患失，得到的反馈却不尽如人意 。
过些日子他突然不再理我，咨询师看了聊天记录，说原因在于我太以自我为中心 。我后来知道，他向投行递了辞职、转职基金，或许正在忙工作 。
半年的咨询已经要结束了，我才发现，自己和咨询师都不了解他，他或许不只是Ayawawa口中需要被激发保护欲和征服欲的“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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咨询师说得可能没错，他是985院校的研究生，成绩不错，又愿意照顾我 。咨询师留下作业，要我在一张纸上写下挽回他的理由 。其中之一是按着Ayawawa的理论，给他的年龄、身高、长相、财富、智商、情商、性能力和长期承诺分别打分，得分很高——我才意识到他有多优秀，挽回的心情更加迫切 。
那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隔三差五地提一次分手，态度也不好，最后一次男友终于答应了，我反而不知所措 。
分手的原因并不复杂 。在上一次见面时，我们发生了性关系——我并不愿意，可又没反抗得过 。后来，我总觉得心里过不去，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又责怪自己没有原则，情绪才变得不稳定起来 。
分手带来的遗憾和对男友的困惑持续发酵，我在花镇留下号码，一个女声温柔地拨通我的电话，说“亲爱的，我特别愿意帮助你，我和我老公以前也遇到类似的情况，可我们现在过得很幸福啊 。”刚分手时脑中一片混乱，我竟然莫名地相信她 。她得知我存款后又问了花呗额度，还说每个月其实只需要还二三百元，只要课余时间做家教就补得回来，随后便向我推销了3900元的4节咨询 。
第一次咨询，咨询师温和地说，这是因为我“缺乏框架”（框架，泡学中原则的意思，例如“突破女方框架”）所致，说作为一个女孩子，应该有防范意识；另一方面，这样的事情对男性来说情有可原 。她教我换位思考，说你要是生男友的气，他也很不好受 。
前男友被判定为“布男”，需要用甜言蜜语来挽回，去寻找他身上一切可以夸奖的地方：他的学术成绩、他的相貌、生养他的父母甚至培育他的学校 。
我还要向他展示自己丰富的单身生活 。她向我推荐了《我还没有男朋友：社交时代恋爱秘籍》（作者猎手韦杰，泡学成员），书中展示如何经营朋友圈、设置头像、聊天等，“140 个字让男生想把你娶回家” 。要出去玩，要做早餐午餐，还要把美美的自拍放进去，我临摹书法，她为我配字“练好毛笔字是武林高手的基本素养，不服来战”，说他这样就会知道，我的生活不只有他 。
她叫我在网上找哈根达斯的图片，私信给他：“我又去了，可是你当时带我吃的哈根达斯更好吃 。”他回了两个字，“那是”，再没有回应 。我烦躁起来，咨询师反而说：“他不理你就算了啊，你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事？干嘛要折磨自己呢？”
当时被情绪笼罩，完全无法独立思考 。他曾提及一件家事：父亲开车撞人，随后全家搬家 。我心里闪过不快，然而按咨询师的说法当时正处在感情回温期，于是柔声说道：“你照顾家里这些事情，一定很辛苦吧？”
挽回成功，然而在这种迎合和伪装中，我已经找不到自己，于是又一次提了分手 。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疲倦的怎么读（容易疲倦）】值班编辑 花木南 吾彦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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