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美国南加州大学PCCM专科教授 乔人立
2021年最后一个轮转,我又回到了总医院管ICU。疫情缓和后医生工作秩序恢复,同事们各自返回平时的岗位。我也回到私立医院那边工作,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来过总医院了。
上一年的疫情期间差不多一整年耗在了这里,故地重游的感觉挺强烈的。疫情期间工作紧张,又随时随地带有极大的危险,这种高压的工作状态反而让人对这边产生了某种程度的,近于怀念的感觉。这其中的道理大概就有点像穷娃子们反而会更加依恋家乡吧。
一边脑子里想着,走进了ICU。我的fellow拉斯科已经集合好了团队。奥密克戎第四波疫情再起,来势汹汹,好在重症不多,ICU里只有两个COVID病例。但患者名单仍然很长。
问过大家早上好,立刻抓紧开始查房。“都要新年了,怎么还这么多病人?”
“主治,还记得我吗?我们可不可以从五楼开始?”值班的实习医生萨拉插进来一句。
“当然。为什么?”我问萨拉。去年经历得以认识了很多住院医生。总医院这边是正规的教学编制,ICU团队平时4名住院医生加4名实习医生,疫情期间更增加到了10名。四个内科ICU都是在四楼。
“昨晚收住6名新患者,其他5个全是酒精中毒。只有这个是真的重症。”
说着,已经来到5B ICU。
患者是华裔的郑阿婆,97岁,昨晚因为尿路感染引起低血压收住ICU。住院医生处理得很好,抗菌素加液体复苏后,血压很快稳定下来,升压剂也已经停掉。可是,阿婆却表现得非常烦躁不安,几次试图拔掉输液针头。她一折腾,心率便加快到心动过速的范围。
阿婆一直在喊什么,可是即使通过视屏的中文翻译,广东话和国语的都试过了,却无法弄清怎么回事。为了防止患者自伤,阿婆的两个手都给套上了无指手套,软固定在了床沿上。
说话间,我已经大概有了判断。血压很好,心动过速是窦性心律,没有什么要紧。阿婆的精神清晰,肤色红润,说明感染性休克期肯定已经安全度过。
“阿婆好!”,我挨在床边,拉起了阿婆的手,把手套摘了下来。
阿婆听见国语,咧开嘴笑了起来,可爱的像个孩子。
“你是医生?”,阿婆开口问到,苏北口音很重,肯定和我老同学阿贵是老乡。
没等我开口,阿婆示意她听力不好,要我伏在她的耳边讲话。
原来,阿婆的助听器没电了,听不清人说话。线上翻译服务隔着屏幕,翻译员又是位台湾人氏,她听不懂阿婆的口音。
“您的肚子还疼吗?哪里不舒服呀?”我对着阿婆耳朵喊。
治疗效果很好,阿婆已经哪都没有不舒服。
“我要我的小背心!”阿婆比划着说。
原来,阿婆有200块现金,放在肚兜的小兜里。一到急诊室,肚兜和所有的衣服一起被收走了。阿婆看见她的衣服收在一个牛皮纸袋子里,就在窗台上。她就是急着想告诉人们这个,却谁也听不懂。
袋子就在窗台上,我一边给大家翻译着阿婆说的是什么,一边把袋子抱了过来,放在阿婆床上。
有个肚兜,肚兜内面有个小口袋。里面一沓子美元。崭新,20块的票子,一共10张,一张不少。
可阿婆的心率还是120次。
“家里有什么人?在洛杉矶吗?”阿婆是从护理院给送到急诊室的,护理院记录的家属电话联系不上人。
阿婆记得儿子的电话,也记得孙女的电话。一位数都不带错。
一边听我翻译,萨拉已经叫通了阿婆的儿子。
“不,不,不,不要他!”阿婆的手迅速地摆着,头也摇得像拨浪鼓。
拨通孙女的电话。阿婆的孙女也正在试图联系医院。听见是医生,孙女二话没说,叫她的孩子们接电话。
听到重孙子,孙女们一声“婆婆”,阿婆的心率几乎立刻恢复正常。
【 阿婆|ICU病房97岁郑阿婆心率异常,原来是因一个待完成的新年愿望】那200块钱,是阿婆给重孙们准备的节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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