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鹏聊“北漂”:生活真的是不进则退吗?( 五 )


青青子:我也倾向不把它当做被动逃离。一直以来,被动逃离似乎都是这样。古时候,你赴京赶考落榜了,也会郁郁不得志地回到家乡。但这几年我观察周围朋友的状态,大家可能更多地是反思大城市这种同质化的生活方式,反思所谓的“成功”话语。是只有出人头地、买车买房,才叫成功吗?
或许大家选择离开本身就是一种反思,尤其是疫情的影响,我们都不得不去面对一个人生原点式的问题——What do you gonna do with your life?
我有一个去成都的朋友,她去了当地的一个禅寺。我一开始其实很不理解,但是有一回过年,她给我发了很长的一段微信。她说,过去很多年的学术研究,让她陷入了一种思维惯性,一种隐藏的悲观惯性。当她回看过去的文章和研究,论证越是精彩,试图去陈述和证明的,就是越深的悲观。可能对一个研究者来说,很深的挑战是对原点的那个相信,对人性很深的相信。但这份相信无法通过理论的学习来完成。所以她想去找回那个原点的相信。我看完之后就完全明白了,也是发自内心地为她高兴。
大鹏:我想起去年12月发生的一件事。当时我要去三亚参加海南电影节。到了三亚,我打上一辆车,路程有些远,大概需要40分钟,我坐在后排,耳机里随机放着歌。
那段时间我正好在写剧本,脑子里也都是剧本的事儿。出发前一天,我还在赶一个剧本。但我写一行字,不满意,删掉它,我让主角奔跑起来,又觉得不该是这样,删掉,我让他在海边停下来……我忽然意识到我是在干预笔下的角色,但如果跳出我正在做的这件事,我又被谁干预着呢?
那天在车里,我就这么坐着,耳机里忽然响起了那首《送你一朵小红花》,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也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哭了。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向我,大概率他是认识我的。场面挺尴尬,他尴尬,我也觉得尴尬。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不认识他,但我又控制不住自己。
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在被别人书写的一个角色,就好像前一天我正在对那个主角做的事一样。这种感受非常强烈,我心想着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不应该这样,我为什么要在一个陌生的人车里面哭,而且还哭了好一会儿。但它就这样发生了。这首歌当时刚发布,后来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但因为我是在这样一个场景听到,我的感触其实不太一样。
所以你刚才讲朋友的时候,我感受到你在讲述的时候其实是很羡慕这种状态的,因为你的朋友现在是很快乐、很自由、很自在的。
也许你的其他朋友也是那么想你的,比如你可以做节目,输出自己的观点。我们总对别人的生活有各种各样的好奇心,因为我们其实并不长期跟别人的生活亲近,于是那些山山水水,就像你说的杭州,你说你离开了家乡,对于我来讲都不可思议,我说那座城市那么漂亮,有山有湖,为什么要离开?
我们永远觉得自己的事情有些糟糕,其他人应该很愉快。大家看到我的时候更多的是喜剧电影里的那些喜剧角色,又或者我拍的电影,我出席的活动。比如今天开头我们聊那档《2021有一说一》的节目,我也说了,这档节目是同事们让我去的,我好紧张,甚至我还觉得为什么我要去。所以我们永远都是这样看待自己、看待别人。
我有时候看我那些小学同学的朋友圈,他们都开心得不得了,可能是在一个小城市,收入也就够温饱,但朋友都在身边,每个周末都会聚会,眼前也就那么点事儿,构成了喜怒哀乐的全部。我们当然可能不止那么点事儿,我们在乎更多的事,但这些事儿在乎我们吗?
我们这么聊天,何尝不是出于对自我的反思呢?说出来,能到达就到达,毕竟它们都经过了我们。所以,我就觉得更珍惜眼前所做的这件事儿。我自己也不擅长规划得特别远,我都不知道我怎么坐到你们面前的。
如果人生可以再重来一次,那我们大概要经历上千次同样的选择,才可以到达现在。但没有那些如果。对我来说,我就是始终在做一件事,我做节目的时候就把这期节目尽量做好,拍电影就尽量拍好吧。到了不同的时期,我们自己也会变得不一样,但我们都全力以赴。这就是我面对工作和生活的一个态度。
青青子:大鹏导演说这段话的时候,我闪回了我们今天这整场对话,想起前段时间读到安东尼奥尼的一本创作手札《一堆谎言》。书里收录了他很多未完成的剧本和思绪片段,我忽然就想到,很多时候,我们的人生也好,对话也好,可能都是未完成的状态。但未完成本身就是非常自然的状态,交杂着语言所无法到达的东西,袒露着生活本身的复杂与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