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村过年,你还“熟”吗( 二 )


“熟人社会不仅仅是指人们之间的熟悉 , 同时也囊括了人际交往、人情世故、互帮互助以及社会规范等一整套的运行制度 。 ”杨华说 。
在杨华看来 , 与春节本身的仪式感不断弱化相关联的因素之一 , 是其要让位于人们之间相互建构关系、保持熟人感情的功能 。
“在乡村传统社会中 , 节气礼俗等一整套制度是伴随着农民的生活秩序和生命周期展开的 , 比如婚丧嫁娶、逢年过节 。 但随着市场经济的繁荣和打工潮流的兴起 , 农民一年中大部分时间是脱离村庄的 , 所以每年春节返乡就成为农民摆酒办事走人情的重要窗口 。 ”
而如今春节期间农村的人情是比较重的 。 杨华在调研时看到 , 有些地方春节期间的人情支出高达农民家庭一年三分之一的收入 。
“然而 , 正是因为人情仍旧是村庄熟人社会最重要的维系机制 , 仍然带有仪式性和交往性的功能 , 所以没有人能够摆脱人情的压力 。 青壮年带着一年的积蓄返乡 , 也抬高了农村人情的标准 。 所以 , 春节期间我们既能看到人情酒席的热闹 , 同时也能听到农民感叹压力很大 。 ”
“城里人可能觉得年味儿淡了 , 在农村则可能会觉得年味儿变了 。 回家过年似乎越来越成为返乡农民的一种负担 , 包括人情的负担、竞争的压力 , 等等 。 过年回家好像不再那么轻松愉快 , 而变成某种任务了 。 ”杨华说 。
而对于那些已经成年并进入社会的“80后”“90后”农民来说 , 虽然大家都生于同一村庄、一起成长 , 但在外出务工、经商之后 , 不仅空间分化、职业分化、社会分化大 , 经验分化、价值观分化、社会关系分化等也都很大 , 又缺乏日常化的交流、沟通 。
“因此 , 即便是熟人关系、老表关系、堂兄弟关系、邻里关系 , 但相互之间已不再熟悉 , 成为典型的‘陌生的熟人’ 。 ”杨华说 。
理解21世纪乡土中国
每年春节期间 , 随着青壮年返乡 , 农村的熟人社会会暂时性地重新变得完整和有活力 。 但对于杨华等学者来说 , 他们关注更多的则是那些平常的日子里 , 中国乡土社会所发生的改变 。
在《乡土中国》中 , 费孝通将中国农村称为“熟人社会” 。 在这个熟人社会里 , 大家都沾亲带故或者非亲即故 , 社会结构呈现一种“差序格局” , 人们行事注重亲情和礼俗规约 , 但讲究亲疏远近有别 。
2003年 , 武汉大学社会学院教授贺雪峰出版了《新乡土中国》 , 在书中呈现出20世纪90年代至21世纪初中国农村社会的变化 。
在这一时期 , 受市场经济和人口流动等因素的影响 , 农民对村庄的归属感减弱 , 不仅“身体不在村” , 而且“人心不在村”了 。 村庄社会的关联日渐松散 , 人际关系日益理性化 , 村庄公共性日趋消弭 。
此时 , 村庄已经不再是农民知根知底、互帮互助的“熟人社会” , 而是转变为“半熟人社会” 。 人们的行为越来越少地遵循乡土逻辑 , 而越来越多地拥抱市场逻辑 。
进入21世纪 , 农村人口流动进一步加剧 , 市场经济渗透进一步加深 , 城镇化步伐进一步加快 , 在此影响下 , 中国乡土社会又产生了哪些新的变化?杨华在《陌生的熟人:理解21世纪乡土中国》一书中作出了一些解答 , 展现出了自己对当前农村的纠纷调解、人情往来、村庄选举、代际关系、婚姻爱情等主题的观察和思考 。
在杨华看来 , 中国乡村社会的变化可以归结为三个方面 , 即村庄治理之变、社会结构之变与农民价值之变 。
“这三个层面的变化在短短一二十年里集中发生 , 它们之间的内部关系非常复杂且相互影响 。 应该说 , 市场经济的发展和村庄治理逻辑的变化是主导因素 , 二者共同推动了农民生产生活和社会交往的转变 。 ”
在杨华看来 , 现代化、工业化和城镇化是中国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 , 农村的衰败是无法阻挡的 。 在这个过程中 , 城市是经济社会发展的增长极 , 农村则是稳定器和蓄水池 。 乡村振兴不是要把农村建设得像城市一样繁华、现代化 , 而是要让留在农村的农民能够享受基本的公共服务 , 让进城失败的农民还能够回得去、住得下 , 让农村始终是进城农民向往的故乡 。
“所以 , 乡村振兴的重点应该是文化建设和村庄基本公共建设 。 只要农村还是村庄 , 熟人社会就存在 , 只是可能以不同的方式存在 。 比如县域扩大的熟人社会 , 再如‘陌生的熟人’ , 即虽然是熟人 , 但彼此之间不再熟悉熟识 , 这也是熟人社会的一种存在类型 。 ”杨华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