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青年网|《归羊》:A城百年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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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羊》 , 安徽文艺出版社 , 2020年4月第1版
当代中国人的近乡情怯大约是 , 重返故地之时 , 眼前变换大半 , 只剩幼时记忆温存 。 干脆心肠硬些 , 做个无根之人 , 隔绝对故乡的念想 。 但就此也少了一面回望自身的镜子 。
从这个角度说 , 安徽省的老省城安庆 , 是当下少有的那种故地 。 安庆地处吴楚之间 , 曾是长江军事要塞 , 也有不少显赫的文化标签 。 而自1949年起 , 此处不复为省城 , 领一地风气之先的野心早已消退;虽不再是区域的高等教育中心 , 老城某些格局却得以留存 , 借此仍可凭吊当年群贤毕至的胜景 。
安庆的文史学者、皖江文化研究会会长汪军 , 收集了若干旧照片 , 也拍下近年富于烟火气的街道 。 他把这些照片发在微博上 。 同一个角度的新旧两张照片 , 总能在同一空间格局里找出各种差异 , 不至于看上去是两个不相干的地方 。
往事犹可追 。 约一个世纪前 , 作家郁达夫曾在安庆任教 。 1921年9月 , 郁达夫从日本回到上海 , 当年10月受安徽公立法政专门学校校长光明甫邀请 , 前往安庆任教8年 。 第二次是1929年 , 接受省立安徽大学的聘任 , 担任文学院教授 , 但只一周便匆忙离开 。 其部分小说代表作中的A城 , 所指的就是安庆 。 相应的篇目称作“A城系列” 。 安庆虽有不少政商文化名人 , 但郁达夫在此间的书信与日记 , 连同“A城系列” , 也足以在地方志上留下一笔 。
仅为地方志添彩 , 不足以描摹此中意义 。 现代文学史家、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研究员陈子善 , 通过汪军的微博 , 见到昔年安庆的照片 , 以及对郁达夫A城旧事的追溯 。 一来二去 , 陈子善与汪军成为投缘的网友 。 陈子善说 , 研究郁达夫的学人不少 , 安庆这段却几乎是空白 , 郁达夫的足迹如何串连街市 , 研究者并不很清楚——想来 , 小地方的记叙 , 往往缺少旁证 , 不够丰富醒目 。 上海这等大都市才是显学 。 但对郁达夫本人及其创作来说 , 振风塔上的江风未必不重要 。
那么 , 那个年代的安徽省城安庆 , 对郁达夫和他的作品 , 又意味着什么呢?汪军感怀于郁达夫对安庆的留连与逃离 。 他认为 , 郁达夫第二次匆忙离开安庆 , 事后日记中的解释不足为信 , 此中尚有想象空间 。
汪军撰写了题为《归羊》的小说 , 由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 。 从故事上看 , 是以A城系列的主人公于质夫的名义 , 想象和铺排郁达夫第二次到安庆的见闻感受;而从书名来看 , 是接续A城系列中《迷羊》的精神意象—— 如果说《迷羊》是主人公与恋人从A城私奔至大城市又最终分离 , 那么《归羊》就是主人公回到A城重会旧日爱侣朋友之后的顿悟 , 只将原作中的主人公王介成换为另一个常用名 。
汪军擅长地方历史考据 。 根据其本人的日记书信 , 郁达夫在重回安庆的这一周里 , 重访了过往流连的所有故地 。 《归羊》中描述的风物 , 正来自郁达夫及同时代人对安庆生活的记录 。 眼前的旧日亭台 , 填入昔日文人墨客的活动与情感 , 无疑更加真切和饱满 。 用陈子善的话说 , 汪军的摄影记录是对城市更新的对抗 。 而这类小说又何尝不是饱含着对地方的情怀与匠心 。
在当下地方特质尤其容易湮灭 , 总需要有汪军这样的有心人 , 进行反复理解和讲述 。 而名人的驻留 , 对地方而言 , 是尤其好的故事 。
“别说才子郁达夫并不是普通人 , 哪怕是一个普通人 , 其穿梭于各地的经历与感受 , 也有被后人回想、记叙和参照的价值 。 ”陈子善说 。
通俗文学之所以能风靡一时 , 全因关涉其所处的时代浪潮 。 郁达夫早期的小说创作 , 深受当时日本文学的影响 , 将人的内心世界与隐秘欲望全部翻露 。 由于其情其文的真挚、优美和热烈 , 在市场上获得大批拥趸 , 又被论者贴上“自我暴露”的标签 。 而当我们退后一步 , 把作品放到整个社会结构中审视 , 主人公因所求不得而愈发煎熬的爱欲 , 实则合着时人潜意识里的自我体认与焦虑 。分页标题
郁达夫写作《迷羊》 , 原是在读了谷崎润一郎的《痴人之爱》之后 。 与《迷羊》一样 , 《痴人之爱》中的主人公也是作者自况 , 其故事梗概是青年男子试图调教女孩成为伟大的妻子 , 而女孩享受西洋的奢靡和风流 , 男子因迷恋而受其摆布 , 最后沦陷无法抽离 。 故事是对《源氏物语》的变形 , 贴合日本的文化心理结构 , 而反被自身迷恋之物所控制的结局 , 又似乎暗示着当时日本人对吸纳西方文化的向往与焦虑 。
如果说《痴人之爱》中的亲密关系 , 其潜藏线索是日本对率先工业化的西方的迷醉和无从抽离 , 那么《迷羊》的无果之爱 , 则透露着小城市与大都市之间的无法调和 。 主人公是一介文人 , 在A城遇到来此演出的伶人 , 二人交好并从A城乘船私奔 , 到了繁华都市 , 用度上不免窘迫 , 男方觉察到女方向往这里热闹的戏园 , 不愿让她重归以色事人的旧业 , 又觉二人生活难以为继 。 最后故事以女方主动离开 , 主人公惶然倒在雪中结束 。
对《迷羊》或可有这样一重理解:A城算是主人公的原乡 , 可以安逸读书度日 , 繁华都市显得可望不可即 , 至少还需较长时间运作 , 才能扎下根 。 而吸引着他的美丽女人 , 则自然地顺着文娱业的规律 , 向着大城市的高处走 。 这如何不令人迷茫呢 。
对照来看 , 百年前的《迷羊》是进城不易 , 当下的《归羊》则是回乡难为 。 作者汪军本人的经验 , 也足以成为这个时代乡土叙事的注脚 。 他曾待在北京研学 , 虽然故土安庆是研究和创作的基地 , 但大城市里才有最多的同道中人与最多的社会资源 。 在《归羊》中 , 主人公回到A城 , 见到旧友与情人 , 却发现往昔少年游的心境无法重现 , 原先的丰润风流所剩无几 , 在轻松愉快的表面之下 , 大家生活各有苦楚 , 但称得上安稳和坚定 。 而他意识到 , 他也有自己的道路 , 虽有深厚的牵挂 , 也已不好于此耽溺 。
幻想的破灭就是对自身处境的清醒体认 。 由此 , 汪军在《归羊》中构想的郁达夫重访A城 , 既是从文学的意义上 , 重续文人的体认自我之路 , 也渗透着作者自身的境遇与情感 , 是对故地的一次伤感重逢 。
女人时常作为故土的隐喻 。 《归羊》中对女性境遇的诠释 , 也值得一提 。 作者更多是结合当代视角 , 不再仅将女性作为象征之物或欲望投射对象 , 而是赋予其更多能动性 , 而非随波逐流任人消遣 。 这样的编排 , 不仅不致冒犯当下的女性读者 , 也有助于主人公的自我觉察 , 原来自身才是她们生命旅程中的过客 , 一再重温旧梦 , 也只是破坏旧梦罢了 。
【中国青年网|《归羊》:A城百年回望】无所求必满载而归 。 对有羁绊的旅人而言 , 所谓来自故地的救赎 , 大约就是这等体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