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虎的悲鸣：延边足球的百年存亡史

从辽宁到吉林，东北足球在阳光里大雪纷飞，穷极一生却做不完一场梦。延边富德，这只如今已经不存在的球队在2018年完成了它在中超最后的出征，当年俱乐部提交的35人名单中除去外援，延边籍球员占比达到62.5%（20人），这是延边队最显著的标志之一。

延边队徽上有“1955年”的字样，而延边足球的历史远远早于这个年份。 1882年英国军舰“飞马号”在朝鲜王国的仁川登陆，就此为延边的现代足球起源带来契机，二十六年后的1908年，延边的第一支足球队出现。起源延边足球出生就和抗日战争联系在一起，一般认知中，日本1931年发动的“九一八”事变突袭沈阳，最终东三省沦陷。但其实吉林延边这一当时“三不管地带” ，早在20世纪初就已经被日寇霸占。延边一般指延边朝鲜族自治州，提起延边更多人的印象是天池、冷面还有狗肉，但如今已经有许多人已经忘记了曾经在延边还流传着一句话：“山山金达莱，村村纪念碑” 。“金达莱”是一种花，学名“兴安杜鹃” 。而“纪念碑”的说法，则不得不追溯延边抗日战争的历史。延边属于东满（当时中长路沈阳至长春线以东的吉林、西安【今辽源】、延吉、安图、敦化等地区）抗日根据地，朝鲜半岛被日本占领之后不少朝鲜族的抗日义士辗转来到延边。在特殊时期他们通过足球运动来提高民族凝聚力，在抗日战争时期，延边抗日烈士超过3000人，延边的纪念碑数量因此超过500个。延边的足球和历史一样，不屈不挠，拼命又顽强。 1926年，龙井东兴中学队赴朝鲜参加了第二届朝鲜足球赛，这算是延边足球第一次走出国门。解放后吉林省足球队在1955年成立，是全中国第一个省级足球队，球员全部是来自延边的朝鲜族球员。在此期间足协还组织球员去匈牙利学习，其中来自延边队的朴万福、崔曾石、金仁杰、朴曾哲、崔豪均和金昌吉悉数入选。

吉林队征战全国运动会五十年代吉林省队队长许明龙说过，在当时国内任何一支球队碰到延边队，在气势和心理上已经输了三分。那时的体委贺龙部长亲点吉林队为国家白队，专门参加涉外比赛。1965年国内甲级联赛，吉林队一举夺冠，这支队伍中的池青龙、池玄峰、唐凤翔、许京秀等人先后进入国家队。1992年中国足球还没开始职业化联赛，李虎恩带领的延边猛虎如入羊群，杀得北京、天津、大连这样的强队毫无还手之力。前锋方根燮、崔光日、李时锋，中场金明国、姜峰和高仲勋的“铁三角” ，后卫有李红军、金光柱，这些球员共同构成了延边队冲杀的砝码和资本。1993年的七运会上延边队尤如出笼的黑马，全攻全守的打法让国人耳目一新，高仲勋、金光柱、李红军入选施拉普纳的国家队。 1994年广岛亚运会1/4决赛对阵沙特，在首发11人中姜峰，金光柱，高仲勋三名球员均来自吉林。职业1994年中国足球职业联赛正式开幕，球队冠名为“吉林三星” 。 1995年延边队从韩国拉来50万美元的赞助，冠名改为“延边现代” 。十年甲A ，延边只征战了其中七年，说到底还是没有金主来赞助延边足球。延边政府的领导清楚地知道要想搞活经济，引进外资，必须让国内外人士知晓和了解延边。在以往，延边只能靠长白山和延边歌舞来推销，而随着甲A联赛的发展和改革开放的进程，足球无疑成为最好的载体。1994年4月17日，吉林对阵大连的比赛门票在前三天就已售罄。买不到票的球迷就爬到体育场东侧后面延吉公园内松树上看球，这是“球迷树挂”的雏形。那时但凡有重要比赛就必然有“树挂” ，为了抢那几棵位置好的树，还得提前去。

1996年州政府以减免税的方式让吉林敖东集团出资赞助延边足球，同时把吉林敖东队当作延边的名片，但这个赛季延边队一直在为保级而苦苦挣扎，赛季末位列倒数第三。 1997年在主帅崔殷泽的率领下，以9轮不败的战绩创造了中国足坛的一段“敖东旋风” ，最终杀进甲A四强，并引领此后中国职业联赛中的大规模“韩潮” 。1998年4月高珲接替崔殷泽成为延边敖东队的主教练，开启“巨人杀手”时代。 5月17日，在长春南岭子体育场，风雨雷电助阵，顽强的敖东队掀翻了甲A巨无霸大连万达，上演以弱胜强的经典之战，但在投资不大，经济不如其他队伍的情况下最终只能排名第十一位。1999年高珲率领吉林敖东队再显神奇，面对领头羊毫无惧色，先后主场战胜上海申花，客场战平山东鲁能，主场战胜辽宁抚顺，让这三只领头羊的宝座顷刻间易主。高珲和敖东队留下了“巨人杀手”和“专宰领头羊”的美名，最终排在联赛第八名。2000年联赛7轮之后高珲因身体原因离开延边队，赛季结束后球队降入甲B ，一线队球员和甲B参赛资格以2500万的价格转卖给浙江绿城。此后延边二线队以延边长白山队的名义继续征战乙级联赛，当时没有企业赞助，基本都是政府出资。分页标题

最初的延边长白山队是由州体育局在全州精挑细选成立的一支青年军，由原延边一线队主帅李虎恩执教。然而在当时，这支令人称羡的青年军也接近以数百万的价格卖给上海的一家企业。李虎恩致电州领导，声泪俱下：“作为老党员，我不得不说，足球就是延边人的命，没有足球让延边人怎么活啊？”最终延边队得以保留。浮沉延边不能没有足球，延边不能没有甲级队。但此后四年延边队始终在中乙联赛沉沦，直到2004年高珲重新执教延边，球队以16连胜获得中乙亚军冲入中甲。2005年延边队征战中甲联赛，最终获得联赛第八名的成绩。这对于中甲升班马的延边队来说，成绩已属不易。 2006年程鹏辉经营团队突然撤资，经济更加危困的延边队仍然跻身前八名，文虎一在中甲联赛中打进了12粒进球，成为该赛季的中甲银靴。赛季末俱乐部釜底抽薪，没给冬训表现不错的朴成等年轻队员注册，这就意味着这几名队员既没有工资，又打不上比赛。高珲不忍心让这些延边足球苗子就此荒废，于是自掏腰包，每月给每人发放500元的生活费。

2007赛季的延边队由于走了赵铭、文虎一、俞峰等主力队员而陷入危机，但高珲不仅很快让朝鲜外援融入队中，又启用了朴成、崔永哲、池文一等年轻队员，最终高珲带领延边队取得了第五名的成绩，但年末延边足协破天荒地以投票的方式将高珲扫地出门，之后媒体报道的高珲受贿案在如今看来更像是为了延边足球能活下去的无奈选择。高珲离开延边队之后七年，延边始终在甲级联赛征战， 2014赛季结束延边在降级后又取代准入资格未过审的陕西五洲重返中甲赛场。 2014年11月延边长白山公开招募2015赛季带领球队征战中乙的主帅。在公告中无奈地写着这么一行字：“我们能提供一份足以养家糊口的薪水” 。2014年12月朴泰夏出任延边队主教练，随后球队获得深圳富德保险的赞助，三年8000万，其中2000万元赞助延边长白山足球队，另外6000万元主要用于支持延边青少年足球事业的发展。“其实， 2014年是延边足球历史上投入最大的一年。 ”延边州体育局副局长于长龙如是说道， “延边足球的确一直受资金困扰， 2010年以前每年的资金投入都不超过1000万， 2012年是自治州成立60周年，当年投入是2200万，而去年（2014年）这个数字达到了4000万左右。 ”2015赛季初，俱乐部相继引入了巴西籍前锋查尔顿、韩国外援河太均、冈比亚籍前锋布巴卡·特拉沃利三名外援，创造21轮不败的神话，最终提前两轮升入中超，延边队时隔15年重回中国足球顶级联赛，这支边境球队当初摧枯拉朽般的战斗力再次被唤醒。

2015赛季末高珲早已获释出狱，人也变了很多。延边队冲超的那天，他静静地坐在球场的一个角落里，尽管与球场看似只有咫尺之隔，但中间却又如同相隔整个世界一样遥远。但他应当还是感受到了一丝幸福，因为在看台上，他听到了有一群人高呼着他的名字，有一群人高举写着他名字的标语。2015年12月30日深圳富德集团援手延边足球战略合作正式签订，富德集团入主延边长白山足球俱乐部队，俱乐部名称由“延边长白山”更改为“延边富德” 。2016年是延边富德的首个中超赛季， 2月26日延边富德官方公布了新赛季球队的30人大名单，其中21人是延边籍。 2017年延边提前两轮降入中甲， 2018年在黄善洪执教一个赛季之后，在2019年2月26日，延边富德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破产解散。延边延边足球队突然就这么消失，当然延边一定还有其他的职业队或者半职业队在征战，但延边敖东、延边长白山，这支从职业化元年一路走过来，曾无数次接近坠入深渊但又挺过来的队伍，最终还是无奈告别。中国职业联赛的足球基本都是企业足球模式，它意味着俱乐部要去依附主体投资者，对延边来说就是占了70%股份的富德集团。中国的职业足球俱乐部更像是投资者的广告部门，一旦企业的经验思路和战略发生变化， “城头变换大王旗”的情形自然难以避免。

延边足球的机制2014年、2015年前与职业足球的要求相去甚远，一直保留着半专业半职业的体制，俱乐部是体育局的下属部门，俱乐部工作人员有事业编制，拿着公务员的工资。本身就没有招商引资的优势，传统的机制则让他们更加远离市场。延边历来的都是主教练全权负责制，选援、工资奖金评定都由主帅决定，俱乐部只相当于后勤保障部门。俱乐部只有管理权，没有人事权。在延边队主教练是由体育局直接开会决定，而作为主帅任命者的体育局在平日里并不管理球队和教练，也没有相关的监督机制。金元足球的趋势，让中超赛场的烧钱之风愈演愈烈，中小球队的保级想要保级，最低的投入一般也要达到1.5亿元。而延边的中超首个赛季（2015赛季），只有5000万元的投资已经打破了队史记录。总结延边的业余球队数不胜数，光延吉市就有大约200家，而延吉市的总人口才65万。这意味着整座城市大约有6000多名业余球员，而这还只是统计数据而已。在场地方面，目前延吉有大约五、六块专业场地，十几公里之外的龙井也有三、四块。延吉市人民体育场的设计容量为四万人， 2012年开始投入使用，完全按照亚足联的标准设计建造，球员休息室、新闻发布厅、裁判休息等设施一应俱全。分页标题

延边职业足球的没落开始于至少二十年前，伴随着的是东三省经济的困境，足球曾被看作是 “第三产业” 当中的龙头产业，但中国足球主要人才输出地的东三省球队也持续低迷。“南梅县，北延边” ，时代变迁带来物是人非。只是因为各种客观原因，延边无法得到足够的资金支持，但延边足球的火种依然有人在传承，并不断赋予其越来越深刻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