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静美文|单振国丨中篇小说:?应承(大结局)


_本文原题:单振国丨中篇小说:?应承(大结局)
——总第53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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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北神木籍作家单振国的力作《应承》近日被搬上了荧幕 。 同名影片《应承》由芦苇监制 , 贾樟柯艺术顾问 , 倪泓编剧 , 影视界老戏骨冯远征倾情主演 。 祝贺该影片获得意大利罗马国际电影节吉洛·彭克特沃电影奖!
《应承》将于11月5日在北京卢米埃影院院线首映!在全国公开放映之前 , 静园听风平台率先连载单振国原创小说《应承》 , 以飨读者 。
应 承(大结局)
文丨单振国
7
刘顺在走后的第五天头上回来了 。
许二瓜把那两仟块钱原封不动地掏给刘顺 。 刘顺接过来 , 摊开看了看 , 喀喀揉了几揉 , 就贼贼地一笑 , 原塞进了许二瓜手里 。 许二瓜说 , 自己拿了衣服已经是满足得不得了 , 这钱他是再怎么也不能要的 。 就又塞给了刘顺 , 刘顺也再没推让 。
第二天下午 , 刘顺推回来一辆新三轮车 , 还买了一个拨浪鼓 , 一进院子就卟愣愣地敲了起来 。 许二瓜正卧在床上养神 , 他听到刘顺喊他的声音 , 一滑溜下了床 , 走出窑洞 。 只见刘顺蹬在三轮车上一个劲地摇着拨浪鼓朝他笑 , 笑得一片阳光灿烂 。
许二瓜眼一热 , 模糊成了一片……
有了三轮车的许二瓜一下子显得更有精神、更勤快了 , 不管有没有生意 , 不管日子长短 , 他都不想再赖床了 。 冬天可真是日短 , 但只要太阳一出山 , 他那拨浪鼓就准时在院子里卟愣愣地响起来 , 接着是他踏着三轮车吱扭吱扭走出大门的声响 。 伴随着远去的拨浪鼓的敲打声 , 还有许二瓜一声长一声短、一声强一声弱收破烂的吆喝 , 在一派寒冷的安静中远远地散开来 , 给这冬天空寂的早晨还真带了点少有的生机 。
许二瓜由纯粹捡破烂开始向收破烂转变 , 捡收并蓄 , 他的收入也一天天有了回暖 。 特别是这三轮让他轻松了不少 , 破烂多了 , 费的力气却少了 , 这一切好处可都是刘顺给他带来的啊!刘顺真是个好后生呀!现在许二瓜一想起刘顺 , 心里就热腾腾的 , 真像他亲儿子一样了 , 甚至比亲儿子还带劲、还亲呢!
当许二瓜在拥有三轮车的兴奋中清醒过来的时候 , 他才猛然感到 , 哎呀 , 又好几天不见刘顺的面了!许二瓜不禁担心起来 , 他好像总觉得刘顺要出什么事似的 。 这天临睡时 , 他给刘顺打了手机 。 刘顺说他正在做一桩大买卖 , 等这笔买卖做完 , 他今年就再也不用为钱发愁了 , 他会消消停停、舒舒服服、圆圆满满地陪着他过个好年!刘顺还说 , 一切年货等他回来就置办 , 该买的他都要买 , 麻雷炮、鞭炮、花炮、烟酒、肉食、年糕等等 , 他都想好了 , 让许二瓜啥也不要费心 , 啥也不要买 , 今年咱爷俩一定要过个好年!许二瓜听了这话 , 说:“那我就老等着你!”又言犹未尽地说 , “你小子反正出门要小心谨慎 , 平安无事才最好!”刘顺听了这话也再没有回答啥 , 就嘟一声挂机了 。
许二瓜的这次预感确实很准 , 两天后 , 刘顺果然出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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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晚上大约十一点多 , 许二瓜已经脱尽身子钻进被窝 , 正在犯迷糊时候 , 刘顺忽然给许二瓜打来手机 , 声音是那样的急促、响亮 。 许二瓜一惊 , 急忙接起枕头边放着的手机 , 只听刘顺有气无力地说 , 他在河滨路的南桥头前 , 被黑车给撞了 , 现在站都有困难 , 让他骑上三轮车赶快来救他!许二瓜一听 , 心就嗵嗵嗵地狂跳起来 , 他喘着粗气安慰刘顺说 , 你不要怕也不要动 , 他马上就骑上车赶过来了 。 说着许二瓜连忙一滑溜爬起来穿衣服 , 手忙脚乱地就是往外跑 。分页标题
冬天的夜晚黑得越发厚实、冷凝、深邃 , 天空零星地飘起了雪花 , 空气略带了点潮潮的土腥味儿 。 夜已经彻底静了下来 , 远方的灯光迷迷茫茫地洒在广阔无边的黑夜里 , 显得是那样的孤冷、渺茫 , 即便是这样 , 那寡淡的灯光还是给许二瓜一点提神的感觉 。 他咬着牙死劲地按捺住自己的急躁 , 尽量有条不紊、轻手轻脚地将三轮车推出大门 , 连忙向刘顺说的那地方奔去……
滨河路南桥头离许二瓜住的这儿不是特别远 , 加之夜已经深 , 宽畅的路面上除了打多时跑过一辆小车外 , 基本上是空空荡荡的 。 许二瓜使出浑身力气蹬着三轮 , 空空的车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了很响的嘀哩咚隆的声音 。 约莫半个多小时后 , 许二瓜喘着粗气 , 终于跑到了那儿 。 快到桥头时 , 他放慢了车速 , 不停地张望着路的两旁 , 搜寻伤着的刘顺 。
这地方离县城中心已是很远了 , 算郊外的郊外 , 没有街灯 , 远处的一个工厂打过来淡淡的光亮 , 朦胧着一切景物 。 许二瓜看不到刘顺 , 就喊他的名字 , 可又不敢放开声大喊 , 待他像做贼似地喊了两声后 , 忽然听到前面有了应声 , 他赶紧骑过去 , 在淡淡的夜光地里 , 只见刘顺好像一个黑木桩般蹲坐在路边 , 歪着头抱着脚 , 咦咦呀呀地发出了一丝丝疼痛的低吟 。
许二瓜赶忙嗵地跳下车来 , 走到刘顺跟前 , 急促地说道:“咋 , 没大害吧?”说着就去扶刘顺 。 刘顺借着许二瓜胳臂的力量 , 使劲地努了努 , 但还是没能站起来 , 看来确实是伤的不轻 。 刘顺说:“无大碍 , 只是脚脖子歪残了 。 ”许二瓜就蹲下去抱他 。 刘顺终于站了起来 , 哎哟哎哟地低吟了两声 , 借着许二瓜的力量总算坐在了三轮车上 。
拉上刘顺后 , 许二瓜的心落了底 , 他也不急着往回赶了 , 而是尽力将车骑得稳当些 , 让受伤的刘顺舒服点 。 等他把刘顺拉回来后 , 已是半夜了 。 灯光下 , 许二瓜才看出来 , 刘顺确实是伤得不轻 , 整个脚腕子像刚出笼的发馍一样肿得都发紫发亮 , 头上还有一个大血泡 。
许二瓜心疼地问:“咋就伤成这样?”说着要上手揉 , 可刚一接触伤脚 , 刘顺咿呀一声 , 呲牙裂嘴显得很疼痛 。 许二瓜赶紧停了手 , 又说:“打架啦?”
刘顺摇摇头说:“你就不要问了 。 ”
许二瓜说:“赶天一明 , 咱就去看医生 。 ”
刘顺说:“不要了 , 感觉是皮外伤 , 骨头好着哩 。 ”
许二瓜又说:“头上的伤看来不要紧 , 就是脚腕子不好说 , 但愿没伤到骨头 。 我先拿热水敷敷 , 你咬着牙 , 再揉一揉看怎样 。 ”
说着 , 许二瓜开始给铁炉生火 , 很快铁炉呼噜噜地响了起来 , 窑里越来越温暖 。 爬在被子堆上的刘顺说:“许拜老 , 先给咱弄点吃得吧 , 我饿得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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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煮一碗挂面 。 ”许二瓜说着 , 赶紧过自己的窑里拿来一把挂面 , 一碗羊肉托子 , 还有酱油、醋、辣椒等调料 。 很快 , 一大碗热腾腾的挂面散发着羊肉的香味递在了刘顺手上 。 刘顺一边唏嘘唏嘘地吹着满碗冒开的热气 , 一边唏溜唏溜地吃了起来 , 直吃得热火朝天、汗流浃背 。 吃完了这一大碗羊肉挂面 , 刘顺有了精神 , 跌打的疼痛好像也减轻了许多 。 许二瓜又热了一盆水 , 开始给刘顺热敷 。 敷过两遍后 , 许二瓜说 , 如果有点烧酒就好了 , 他会擦上烧酒揉伤正骨 , 特别对歪脚、脱臼 , 没伤着骨头的跌打损伤最管用 。 刘顺说 , 他这儿倒放着半瓶喝剩的白酒 。 许二瓜就从刘顺指着的地方找出来半瓶酒 。 许二瓜干脆脱下棉猴 , 捋起脏兮兮的衬衣袖子 , 伸出两条像老榆树枝一样瘦精精的胳臂 , 先给掬起的左手窝里倒了一点白酒 , 然后不停地搓自己的两只手 , 直搓得发软发热后 , 又给自己的手掌上倒了酒 , 抹在了刘顺伤着的脚腕子上 , 开始搓揉 。 一下轻一下重 , 一下慢一下快 , 开始刘顺疼得呲牙咧嘴嗷嗷直叫唤 , 这样揉了几回后 , 又开始捏 , 反复地转脚腕 , 轻轻地抖动 。 也许是麻木了 , 刘顺不再咿咿呀呀叫唤了 。 许二瓜说 , 凭他的经验 , 骨头好着咧 , 再揉几次就见效了 。 刘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 擦了一把额头沁出的汗 , 稍稍立起身子 , 感激地看着许二瓜说:“拜老子 , 谢谢你!” 分页标题
许二瓜说:“咱就是一家人嘛!”
刘顺感触地回答:“是啊 , 有家有亲人可真好咧!”
“唉 , 一个人大半辈子过来了 , 我倒觉得自在啊 , 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 , 管他 , 啥也不用操心!”许二瓜感叹地说道 , “不过你年轻轻的 , 可要成家哩 , 等过罢年拜老子就给你瞅一个对象!不要像我一条光棍!”
“光棍?那你还一天都不敢耽搁地出去拾破烂 , 图啥哩?”刘顺看着许二瓜问道 。
“就图给人家答应下了事!一天不咽这口气 , 一天就得挣着老命也要完成!”许二瓜想了想又说 , “快了 , 一满就剩两年了 , 挨过这两年就轻松了 , 啥会儿死都无所谓了!”
说到这 , 许二瓜忽然停下揉搓的手 , 抹了一把自己的眼角 , 像想起了啥 , 问刘顺:“你家里人还都好吧?”
刘顺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 愣愣地看着许二瓜 , 直到许二瓜翻着又开始揉他的脚腕子 , 他才下意识地点点头 , 又摇了摇 , 将立着的脑袋倒在被子堆上 , 眼望着窑顶那只亮晃晃的电灯 ,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 缓缓地说:“唉 , 咱命苦呀 , 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才长这么大 , 也不知道家是啥感觉 , 反正看着那些睡梦中的一家人 , 我就心里热热的 , 想家!”
“想家 , 就回去看看 , 总有个亲人吧!”许二瓜说 。
“哼 , 没了!”刘顺软软地说着 , 举起袖口抹了抹眼睛 。
沉默 , 像这黑夜一样深深地沉默了一会儿后 , 刘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说道:“我现在最想看的是我那进了局子的老哥们 , 他才是我的亲哥 , 为保我 , 他一背都背走了 。 ”说到这 , 刘顺忽然想起了什么 , 噌地立起身子 , 指着脚地又说 , “拜老子 , 你把靠铁炉那块砖抠起来 , 下面压着个东西 , 给我拿来 。 ”
许二瓜愣怔地看了一眼 , 就停下了揉脚腕的手 , 照着刘顺指的地方去抠砖 。 他拿起铲炉灰的铁铲把砖抠起来 , 刘顺又让他把土抛开 , 他就用手把土抛开 , 拿出来一个塑料捆着的袋子 , 吹了吹上面的灰土 , 交在了刘顺手里 。
刘顺接过来噗噗吹了两口 , 然后解开用细铜丝扎着的塑料袋子 , 拿出一个牛皮纸包 , 打开牛皮纸包是一个朱红色的像放着啥珍贵东西的盒子 , 揭开盒子是厚厚的一沓钱 , 还有两个戒指 , 一对耳丁 。 这时候 , 许二瓜忽然想起何二寡妇咽气那会儿托付他的情景 , 倏然眼里蓄满了热热的泪水 , 他撩起袄襟低头抹了一把 。
“拜老子!”刘顺认真又诚恳地看着许二瓜说 , “好长时间了 , 有一件事让我想来想去 , 最后还是想到你身上 , 今天正好我给你交代一下 。 ”
许二瓜听了这话 , 缓缓地蹲在脚地下 , 抽起了烟 。 刘顺很显郑重地说道:“这是八千块钱 , 还有这金圈圈、银丁丁啥的 , 够用一段时间的 , 我现在就交给你 , 以后就、就全依靠你给那本本里面存钱了!”
刘顺两眼死死地盯着许二瓜 , 看得出刘顺的心里是极不平静的 , 但他还是尽量克制着自己 , 尽量把话说慢、说稳 , 说到许二瓜的心里去 , 让许二瓜牢牢地记住 。 许二瓜将目光避开床上坐着的刘顺了 , 盯着脚地下那块被扣起的砖 , 大口大口地吃着烟 。
刘顺清了一下嗓子 , 又说道:“拜老子 , 说实在的 , 我无牵无挂 , 只有那个汇款本本让我得活着 , 像你一样 , 让我不得不出去弄事 , 这阵子我、我预感到自己真要有点事了 , 或许就这几天 , 或许再过一段时间 , 反正迟早要出事!”刘顺看了看许二瓜 , 淡淡地平和地给他说着 。 许二瓜依旧木讷地盯着那块砖 , 像并不听刘顺在说什么 , 但他心里却一丝也不敢马虎 , 刘顺的每一句话都滴水不漏地落在了他的心上、也刻在了他的心上 。 刘顺又接着说:“出事前 , 我、我还得干一回 , 只要这回干顺了 , 估计能打条大鱼 , 说不定连你那个也够了 , 我的心也就安妥了 , 可以到另一个地方过一段平静日子了 。 ”说着 , 刘顺又看了一眼许二瓜 , 许二瓜已将烟抽完 , 正捏着烟屁股在那块扣起的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擦划着啥 。 刘顺又给他扔过去一只烟 , 许二瓜也没看 , 拣起烟 , 拾起地下的一块小纸片 , 塞进炉底点了火配着烟 , 又大口大口地抽了起来 , 不时发出长长的号号的吁气声 。分页标题
刘顺吐出一口烟后 , 又说道:“许拜老 , 反正无论以后发生啥事 , 无论谁来问你 , 你就只说不知道 , 和我没有任何来往!”刘顺说到这 , 又特别加重口音 , “无论谁问 , 你就只说不知道!”停了片刻 , 刘顺忽然把话一转 , 哈哈笑了一声 , 说:“最迟我赶年根底就回来了 , 咱俩的年货我带着 , 真的 , 你就甭操心了!咱俩今年可要过个好年哩!”
说到这 , 刘顺原把那塑料包扎了起来 , 探了探身要给许二瓜 。 许二瓜赶忙站起来 , 一脚跨到床边 , 接过递来的包 , 刘顺随即把许二瓜的另一只手也抓住 , 四只手紧紧地握了握 。
许二瓜始终没说一句话 , 他抽出手后 , 在刘顺肩膀头上拍了拍 , 就走出了窑洞 , 把门紧紧拉上 , 回到了自己窑里 。 他没有接着去睡觉 , 呆呆地坐在床边发愣 。 楞了那么一刻钟后 ,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 长长地吐出一气 , 然后仿照刘顺的做法 , 在脚地中间扣起一个砖 , 挖出个小坑 , 把那塑料包埋了 , 再把砖原嵌好 , 用脚跺了跺 , 直到自己断定已看不出什么破绽后 , 他才停下手脚 , 脱了衣服上床睡觉 。 这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
刘顺整整地睡了一天一夜 , 之间许二瓜给他到巷口买过一大碗羊肉面 , 又蘸上烧酒揉了一次 。 刘顺的脚已经好多了 , 肿头也下去了不少 , 能点着瘸挪步走了 。 刘顺说 , 他现在就是想睡觉 , 沉沉地睡着才最养人 , 等一觉醒来 , 病痛就会解去一大半 。 于是许二瓜就再没去打扰他 , 让他踏踏实实地睡去 。 直到第二天的傍晚 , 许二瓜拾破烂回来 , 再去看刘顺时 , 那窑门挂上了一把锁子 , 他已经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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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刘顺的走 , 许二瓜多少还是有点担心 。 他想即便有啥当紧事 , 刘顺也不应该就这么拖着残脚急着去办 , 年轻人并不懂 , 伤筋疼骨要好到一百天才能利索哩!这样强拧着去跑动 , 很可能会留下残疾的!他有必要给刘顺提个醒 , 让他尽量少跑 , 可不能着重 , 如果有条件就常拿热水敷 , 自己给自己揉揉 。 想到这些 , 许二瓜给刘顺拔了手机 , 手机是通的 , 等许二瓜磕磕巴巴地说了这些话后 , 刘顺嘻嘻一笑 , 说他晓得哩 , 脚已经好了 , 连跑都不碍事 。 最后他又给许二瓜说 , 他很感激老天给他安排了这么好的一个邻居 , 让他接下了这么好的一个老朋友 , 也很感激对他这些天来的照应 , 是他真正的拜老子!听到这 , 许二瓜眼睛就热了 。 最后 , 刘顺又叮嘱说 , 以后无论出了啥事情 , 无论什么人问起 , 就只回答不知道!等许二瓜再想说点啥的时候 , 刘顺已挂机了 。
十多天过去了 , 许二瓜没有见刘顺再回来过 , 他倒是打过两次手机 , 可都是关机的盲音 。 季节已经进入了深冬腊月 , 日子更加短促得令人手忙脚乱的 。 是的 , 年关已经来临 , 在这个塞北县城准备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了 , 爱提早行动的人家已经开始了一年一度的扫房除尘 , 一些废旧物品跟着被清理到城市的各个垃圾箱、规定和没有规定的垃圾点 , 这短暂的十来天确也是许二瓜这些拾荒者的旺季 。 事实上 , 许二瓜不需要敲着拨浪鼓走街串巷主动去收破烂了 , 除过别人在路上碰到他 , 专门叫他 , 否则他才不会去的 。 因为垃圾已经越来越多 , 越来越有捡头了 。 有一天他竟满满地捡过两三轮车 , 转手就卖给了废品收购站 。
因为忙 , 许二瓜也没有过多地再去为刘顺操心 , 他相信刘顺或许哪一天就会像幽灵一样深更半夜里悄悄潜回到窑洞睡大觉 , 他一推门就能听到他那呼噜呼噜的鼾声 。 总之 , 许二瓜对刘顺还是放心着 , 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繁忙的捡破烂工作中 , 他想一定要抓住老年前这段黄金期 , 尽量多拣一点算一点 , 多挣一分算一分 , 把何二寡妇安顿下的事拼上老命也一定要完成 , 把使唤了刘顺的钱也一定要还上!自己再穷也是个诚实的人、本分的人啊!每当许二瓜想到这些 , 他浑身就逼出来一股热气 , 四肢也有了更多的力量 , 在垃圾堆上、在寒风中 , 他挥动铁耙的手也不再像死人的手那般僵硬了、疼痛了 。分页标题
俗话说 , 大寒小寒冻死老汉 。 北方的寒流一股赶一股地袭来 , 凛冽、干硬 , 又十分寒冷刺骨 , 上年纪的人这时候都缩在温暖的家中脱冬 。 而许二瓜没有这福分 , 即使天再冻再冷 , 他一天也不想耽搁 。 腊月二十三灶马爷爷上天这天 , 许二瓜拖着十分疲惫的身子回来后 , 他忽然看到刘顺那孔窑的门帘子向外翻着 , 一定是刘顺回来了 , 他心里突兀一热 , 赶紧走过去 , 再看门却依旧锁着 。 刘顺并没有回来 , 帘子肯定是被风吹翻起的 。 许二瓜的心里就凉了下去 , 他回到自己窑里 , 生起了火 , 坐在床头一锅赶一锅地抽旱烟 。 他忽然感到自己这时候是非常非常地想念刘顺 , 如果刘顺现在能出现在他的跟前 , 他一定会浑身都哆嗦的 , 他会十分高兴的 。 他又试探着给刘顺打了手机 , 是停机的提示 。 他再也坐不住了 , 走出了院子 , 不知啥时候天空已经飘起了雪花 , 零星、稀疏、撩乱 , 慢慢飞舞着 , 一片叠着一片 , 一片追着一片 , 真正的鹅毛大雪 。
【任静美文|单振国丨中篇小说:?应承(大结局)】许二瓜不由自主地走到刘顺那孔窑前 , 他情不自禁地把锁着的门推开一道缝 , 趴在门缝上向里看 , 黑黝黝的啥也看不到 。 他叹了一声 , 原回到自己窑 。 这一夜许二瓜失眠了 , 刘顺总在他眼前晃荡着 , 那笑脸、那酒态、那顽皮 , 清晰可见 , 赶都赶不开 。 他老觉得刘顺好像马上就要回来似的 , 好像让他等着门;但一整夜都十分十分的安静 , 直到黎明时候 , 许二瓜才昏昏糊糊睡了一会儿 。
一夜大雪 , 厚厚的积雪遮蔽了山川大地 , 整个是白茫茫一片 。 这一天许二瓜没有出去拣破烂 , 接下来几天怕也得停工 , 因为在这样的雪地里是很难拣到什么东西的 , 只好等雪开始消融的时候再看吧 , 许二瓜想这恐怕要等到过罢年了 。 闲着无事的许二瓜是多么多么盼望刘顺能够回来啊!他现在真想和刘顺烤着这呼噜噜烧旺的火炉 , 一递一下抿咂着烧酒 , 东一句西一句的拉闲话 。 这样的时光应该是让他最感到惬意和温暖的 , 那才叫家的感觉、亲情的感觉 , 那股温暖才会熨贴到他苍老心灵的每一个角落里呀!才让他感到活着是多么多么的好啊!即便他是一个孤独的、无依无靠的拾荒老汉!
可刘顺却没有 , 他现在才真正感到自己竟是那样的孤独、难熬、惆怅和失落 。 他又拔了刘顺手机 , 连续拔了不下十遍了 , 可依旧是盲音 。 许二瓜开始为刘顺祈福、祷告 , 他在心里、在冥冥的意念中 , 极其虔诚地点出白云大仙、黑云大仙、红云大仙的神名 , 他在自己的脑子里想象大仙们的神塑 , 他给仙家们挨个上香、烧表、敬酒、放麻雷炮 , 咚咚的炮声震荡在他的心宇 。 这一切的一切统统都是为了让各位灵神神们在冥冥之中 , 能够保佑刘顺逢凶化吉、平安吉祥 , 让他能够在神神的感应下、保护中尽快赶快回来 , 这样他就安心了、高兴了 , 温暖和幸福了 。
可是两天过去了 , 依然没有刘顺的任何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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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第三天 , 天空十分晴朗 , 太阳十分灿烂 , 又没有一丝儿风 , 虽然还是很冻 , 但这确是冬日里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 路上雪已开始有了消融的迹象 。 进入年根 , 年的感觉就更是浓烈了 , 按不住节日诱惑的孩子们已经东一声西一声地放起炮了 , 下锅煮肉、炸肉丸子、烧红肉、炸豆腐、蒸白面馍馍等等 , 这一切置备年食的香气时不时弥散在人们的鼻尖 , 远远近近都营造出了过年的浓郁气息 。
许二瓜再也坐不住了 , 他要出去置办年货 , 买点猪肉和羊肉 。 他想 , 刘顺虽然说过要置办 , 但年轻娃娃常常会忘事 , 何况他又那么忙 , 像干着啥大事情 。 他现在只希望刘顺能够赶快回来的 , 和他一块过年!一想到要与刘顺一打过年 , 许二瓜的心里就立马感到暖洋洋的 , 像在外打工多年的儿子要回来一样 , 竟是让他那么地盼望、焦急、喜悦 。 他想 , 就是不为自己 , 也要为刘顺准备准备;自个儿虽然老了 , 过不过年已经真是无所谓了 , 但刘顺还年轻 , 他一定会把过年看得很重要、很重要的 , 如果这家里没有点年味儿 , 那让刘顺这孩子回来看到后心里一定会很落寞、很伤感的!无论刘顺会不会带上年货 , 许二瓜现在已不去想了 , 带着也罢 , 不带也罢 , 该准备的他还是要去准备 , 让刘顺一回到家就感到有年味、感到有温暖 。 想到这些 , 许二瓜拿出三百块钱 , 他要出去采买年货了 , 啊 , 这是一件多么多么让他感到温暖、喜悦 , 甚至神圣的事情呀! 分页标题
许二瓜是多么精神、多么轻松地走出院子 。
灿烂的太阳照耀着他的全身 , 他感到自己一下子光彩照人 , 仿佛真是进入了新年 。 正当许二瓜把两片大门扇拉展 , 推上三轮车要往出走时 , 大门里进来两名警察 。 他们看到许二瓜后 , 其中一个警察问:“刘顺是住在这儿吗?”许二瓜愣怔地看着面前的两个警察 , 心里有点慌乱了;再听他们问起刘顺 , 心里就咯噔一下 , 脑子里一满发了糊涂 , 愣着也不知道如何去回答 。
警察见许二瓜愣着 , 就走上前一步 , 又重复地问道:“刘顺是住在这儿吗?”这时许二瓜这才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 警察指着两孔窑洞又问:“哪一孔 , 是那孔吗?”许二瓜又点了点头 。 警察就一边向刘顺住着的窑洞走过去 , 一边向许二瓜说道:“你先站着 , 我们还有事要了解 。 ”许二瓜就站着 , 他看到那两个警察竟拿着刘顺的钥匙 , 他们打开门都跨进窑里 。 许二瓜也不敢过去看个究竟 , 就这么木愣愣地站着 , 心情乱乱的、慌慌的、虚虚的 , 真不知发生了什么 , 如何去应对警察 。
约莫十多分钟后 , 两个警察走了出来 , 其中一位警察的手里多了一个黑色塑料袋 。 他们走到许二瓜跟前 , 一个打开了手里的笔记本 , 另一个问:“你是啥时候和刘顺住在一个院子的?”
许二瓜说:“今年入秋 。 ”
警察问:“你干啥工作?”
许二瓜说:“拾破烂 。 ”
警察问:“那你知道刘顺在干什么?”
许二瓜说:“不知道 。 ”
警察问:“你发现刘顺有什么可疑的现象吗?”
“没发现 , 他不常回来 。 ”许二瓜定了定又补充道 , “让我看他是个好后生!”
……
两位警察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问了许二瓜十几个问题后 , 就走进他住的那孔窑洞看了看 , 院子里来回看了看 , 走了 。 许二瓜知道刘顺这下肯定是犯事了 , 但他猜不透刘顺究竟犯的是什么事 , 严重不严重 , 现在人在哪儿?怎么样?许二瓜赶紧追上去 , 拦住一名警察问:“同志、刘顺、刘顺 , 他、他咋了?”
警察瞟了许二瓜一眼 , 平静地说:“盗窃 , 爬楼摔死了!”许二瓜脑子立马轰地一下 , 眼前一黑 , 几乎摔倒 。 他赶紧托住墙壁 , 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牙关 , 等他反应过来 , 还想问句啥时 , 那两个警察已经走远了 。 许二瓜嘴皮忽然不停地抖动着 , 两条腿软软的再也站不住了 , 他咚地瘫坐在雪地上 , 泪水顺着他满脸扭扭曲曲的皱纹一串串地淌开 , 啪嗒啪嗒掉在了他肮脏的裤腿上、鞋上、白花花的雪地上……
这天夜里 , 夜深人静后 , 许二瓜扣起脚地上的砖 , 拿出了刘顺给他的塑料包 , 翻开一边看 , 一边流泪 。 他又在院子雪地上画了个圈 , 给刘顺上了香 , 敬酒 , 烧了纸 。 他告诉刘顺 , 他会替他完成好打钱这件事情的 , 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 , 就要负担到底!
大年三十了 , 太阳还没落山 , 远远近近的炮仗声就喧闹成一片 。
许二瓜一个人坐在窑里冷冷清清地等待着新年的来临 。 他打开了一瓶酒 , 放了两个玻璃缸空杯 , 一个是他的 , 一个自然是刘顺的 。 他给两个杯里都斟满了酒后 , 就端起了靠自己这边的一杯酒 , 喃喃地、自言自语地说:“刘顺 , 干儿子 , 过年了 , 拜老子和你鬼儿子碰杯酒!你小子可一路走好啊!”说到这 , 许二瓜举起杯猛猛地灌下两大口 , 然后是他喀喀的咳嗽声 , 嘤嘤的啜泣声……这时候 ,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 噼里啪啦的炮声掀起了迎接新年的第一波高潮 。 许二瓜迷迷糊糊、似醉非醉 , 他一遍一遍低吟着、念叨着刘顺的名字 , 心口忽然泛出了“遗志”这个词 。 许二瓜忽然哇地放开声干嚎了两声 , 发疯一般高吼道:“刘顺 , 你鬼儿子放心走好了 , 你拜老子一定完成遗志!一定完成遗志!”
这时候 , 新春的钟声正好当当当敲响 , 一阵阵排山倒海的迎接新年的炮声 , 无比热烈、无比喧闹 , 又无比温暖、无比喜庆地响成了一片 。 沸腾的炮声一下子就把许二瓜的悲伤淹没了 , 仿佛把昨天也一下子甩得很远、很远了…… 分页标题
(完)
作者简历:
单振国 ,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 中国小说学会会员 , 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 政协神木县第八届常务委员 。 神木县文学艺术创作研究室主任 。 原神木县作家协会主席 。 鲁迅文学院陕西中青年作家班结业 。 陕西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 。 在《中国作家》《中华散文》《诗刊》《****》《农民日报》《解放日报》《北京日报》等国内外百家报刊 , 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剧本、诗歌等文学作品1000余篇 , 有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散文选刊》《小小说选刊》《传奇文学选刊》《诗选刊》《意林》及《中国精短美文100篇》《新中国散文典藏》《当代散文小品20家》《中国西部散文精选》《2015——中国年度精短散文》 , ***、***、***、凤凰网等多种版本、网站选载和制作成配乐朗诵 。 获《人民文学》《飞天》《文学报》等处举办的全国文学大赛等级奖30余次 。 担任大型晚会总撰稿20余次 。 出版长篇小说《亲亲的山峁亲亲的水》《单振国中短篇小说选》 , 散文集《土地的歌谣》《幸福树上的鸟》《美丽的陕北》 , 随笔集《年轻的钻石》 。 《中国青年报》等多家报刊介绍过其文学作品 。
长篇小说《亲亲的山峁亲亲的水》由中央文明办、民政部、文化部、中国作协等六部门组织的“情系农家 , 共创文明”系列公益文化活动之一“百部农民作品”收选 , 中国社会出版社隆重出版 , 赠送全国“万家社区图书援建和万家社区读书活动”;民政部主办的《乡镇企业》杂志以《陕北黄土地上刚毅的农民》为题做了评荐 , 被中国移动“手机阅读”全文转载 , 2015年又被陕西广播电视台改编成22集有声书联播 , “有声***”、“博听网”全部转播 。 小小说《抗日狗》被选为2013年高考预选题“阅读与欣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