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出版社|初恋就是连摸摸她的衣服都像亵渎

_本文原题：初恋就是连摸摸她的衣服都像亵渎
文 | 刘庆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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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青木瓜之味》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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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写过一篇文章，《犹如荷花》。荷花肯定是从瘀泥里生长出来的，没有瘀泥的肥沃，就没有荷花的清新、美丽。我们让读者看荷花就可以了，没有必要把瘀泥都搅上来。如果你把瘀泥都搅上来可能就不美了，读者看着就不舒服。如果生活是瘀泥的话，爱就是荷花。
还有一个意思，生活是矿井，爱是矿灯。我们都知道，矿井在深深的地下，是在一种非常黑暗的环境里劳作，矿灯代表着光明，头顶的一盏矿灯，通过矿灯指出一线光亮，才使矿工挖煤，我们才有了温暖。
爱这个东西最难说清，因为它是一种精神性的东西，是一种心灵化的东西，没有任何一个爱情指南来指导我们怎么样爱，也没有爱情的教科书指导我们怎么样爱。人是一个爱的载体，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遭遇到爱。对于爱，不同的态度会出现不同的结果，我觉得爱的本质是善良，是付出，是尊重，是不伤害，甚至是牺牲。爱不是索取，不是占有。它不是恶，恶的人得不到爱情。
同时我也认为，爱是一种天赋，爱是一种能力，爱也是一种意志力。
我首先承认爱是一种天赋。既然是天赋，每个人的天赋是不同的。有的人对爱比较敏感，有的人可能对爱比较迟钝。我想很多早恋的人，可能对爱比较敏感，对爱的感受力比较强。爱的天赋决定他对爱的感应、对爱的理解，爱的深度，都不一样。
第二，爱是一种能力。爱首先是一种人性，它带有欲望性。你有了爱，你如果没有爱的能力，你很难实现你的爱。这个爱的能力，我理解它是一个人综合的素质。你爱一个人，你要使被爱的人幸福。你如果只有爱，没有爱的能力，你不能创造条件使你爱的人幸福，就说明你爱的能力是缺乏的。
第三，爱是一种意志力。当结婚成家之后，这时候考验的就是一个人的爱的意志力。爱的意志力强，可能使爱维持得比较长久，或者始终保持着一颗相互之爱的爱心。如果没有意志力，很可能被繁琐的日常生活消耗尽了，就使这个爱不能维持了。
爱是一种特殊的生命体验，它发乎生命的本能。不同阶段的爱是不一样的，最强烈的爱都是跟生死相连的，他可以为所爱的人付出一切，甚至是牺牲。我们能想起来的很多爱的故事，差不多都是以悲剧告终的。中国古典的四大爱情都是以悲剧告终，我们所知道的世界上一些名著，像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哈代的《德伯家的苔丝》，小仲马的《茶花女》等等，都是以悲剧告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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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初恋发生在我初中二年级。我跟一个女同学，就是目光的交流，她看我，我看她，假如看不到，一下就很失落。阴天下雨了，女同学晚到教室一会儿，就坐卧不安，女同学终于来了，我心里放下了。爱到这种程度，没有任何表白，只能互相看看，只能是目光的交流。我不管什么时候，我只要看她，就发现她在看我。我看她的时候，她好像显得非常羞涩的样子，这就是她的一种反应。
快要毕业了，快要分手了，想到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面了可怎么办？我开始睡不着觉，也吃不下饭，最后开始头晕眼花，拍拍篮球，好像自己跟篮球过不去，头晕才好一点。有一天夜里，我一下晕倒了，栽倒在床底下，我的脸不知道磕到床上还是哪儿，夜里醒来，我怎么在床底下，摸自己的脸肿起来。磕到这个眼角，现在还有一个疤。后来跑到学校水塘一照，脸肿起来了，血水落在水里，小鱼纷纷来吃我脸上的血疙瘩。就爱到这种程度。分页标题
【人民文学出版社|初恋就是连摸摸她的衣服都像亵渎】终于有一天，有一个女同学喊我的名字，说让你去女生宿舍门口，我终于盼到这一天。秋天，月亮，月光遍地，终于等到这一天。见面了，还没说话就浑身发抖，不是冷的，天是有点凉，但主要是心情激动。心里充满了爱，女同学上来喊着我的名字，说现在同学们都说咱们两个，你知道吗？已经传得很广泛了。我还没有回答，我还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接着说：心里没弦，不怕鬼敲门，反正我没这么想。我说我也没这么想。完了，否认了，爱得这样，要死要活的，一见面，谁也不敢说。当然有很多限制，我们六十年代的中学生，谈恋爱是不得了的事。她说她没这么想，我说我也没有这么想，没法进行下去了，可怜啊，我回想起来我们两个可怜得狠，在月光下，在秋风之下，又舍不得离开，又没话说，不知道怎么就分开了。分开毕业以后，各奔东西。这就是我的初恋，最铭心刻骨的一个初恋。
后来再有一些恋就不像初恋这么深刻，我不知道你们有过初恋没有，初恋完全是精神性的，它超越身体，它像童话一样，特别纯洁，连想摸摸她的衣服好像都是亵渎似的，想拉拉她的手也觉得不敢超越，完全就是一种精神性的。我觉得这样的爱才是真正的爱，超越性的爱，近乎神性。这样的爱，可能一个人一辈子只能遇到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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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文学的本质可能有多种功能，比如启发社会，比如娱乐，比如对心灵的慰藉，等等。从一个作家的角度来看，文学有两个最根本的功能，一个是审美的功能，另一个是反思的功能。如果换一个说法，一个是抒情的，再一个就是质疑的。如果再换一个说法，它是表达爱的，也是表达恨的。
像我刚刚写的《女工绘》，它的审美和反思不是截然分开的，不是说我这个审美的就是审美，我这个反思的就是反思的，它不是这样，它是交织在一块，在审美的同时反思，在抒情的同时质疑和批判，在爱的同时也在表达着恨。《神木》主要就是质疑、反思，说白一点就是批判现实主义。这种小说这个功能比较明显，我的有些小说偏重于审美，《心事》里面大量篇幅是审美比较多，抒情、审美、田园风光、铭心刻骨的爱情，让人心变得非常柔软。虽然也有一些质疑，但主要格调是审美的格调。
文学是一个从俗世来的俗的东西，这就要求我们要懂得俗世生活，要有社会深入经验，要懂得人情世故。这是曹雪芹在《红楼梦》一开始说的，他说什么是文章？人情练达是文章。这就要求作家必须有思想，必须思想和情感很好地结合起来，用你的思想升华你的情感，然后才能写出完美的作品。我觉得先是生活，后是小说。先是恋爱生活，后是恋爱小说。
过去和现在是不一样的，比如我讲初恋是那么一种情景，满腹的爱不能表达。但是现在完全不一样。过去我们表达一个爱，有时候要通过写信，然后等人家回信。现在一个短信就过去了。整个时代背景不一样的，或者说整个文化心理都不一样了。
我觉得现在的爱，由于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个人主义多一些，个人主义已经深透到我们的日常生活中，而且深入到我们的恋爱当中。所谓个人主义，以我为中心，以我的利益为衡量。现在的恋爱可能比较容易，比较直接了，爱的质量跟过去比起来是高还是低？很难说。
社会在大大进步，我们现在对这个时代的判断，整个是激进的时代，这个激进包括经济的、科技的、军事的、政治的、文化的，都在激进。这个激进改变着我们整个世界的格局，改变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同时在激进的时候，每个人都有失落感。不光有失落感，有时候我们还有恐惧感，有一种压抑感。我落后了，这个我也不懂，那个我也不懂，好像好多事情都是不可想象的。激进的时代带给我们的心理是一种失落，是一种恐惧，我们的心一病，精神疾病也就越来越多，这也会影响到我们的爱，影响到我们的婚姻关系、夫妻关系，都会影响到。分页标题
*本文据10月17日刘庆邦先生《心事》发布会现场发言整理。扫下方二维码即可查看视频回放。
刘庆邦，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主席，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短篇小说《鞋》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神木》《哑炮》分别获第二届和第四届老舍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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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庆邦用精炼的笔法，展现了质朴天然的人情世道与至纯至美的人间真情。故事里有痴痴守望未婚夫的农村少女，有深爱妻子的矿工，有在困境中惺惺相惜的恋人……通过对“爱情”这一永恒主题的表述，呼唤人性的澄澈纯净，传递了作者关于“爱”与“美”的美学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