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直播间里的12岁少年

奥华每天只睡五个小时 。
早晨五点半从被子里挣扎出来是他一天最痛苦的时候 。 早自习最困 , 奥华去了就趴在桌子上 , 好久才能清醒过来 。
一天的课程要上到晚上八点半才能结束 。
但回到家 , 打开音响、架好手机和话筒 , 奥华又打起精神 , 对着镜头扬起笑脸说:“家人们 , 今晚的直播开始了 。 ”直播间里 , 粉丝的礼物从几角钱的红心到几百块的邮轮飞了过来 。
他今年12岁 。 刚上初一 , 在浙江永康 , 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很会唱歌的小孩” 。
直播间里 , 他转圈、转手绢、来回变换男女角色 , 歌唱了一首接一首 。 直到十点 , 直播结束 。 奥华关掉手机 , 再次瘫在了沙发上 , “再累也要直播 , 得赚钱 。 累不怕 , 没有钱才是最可怕的 。 ”

直播|直播间里的12岁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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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半 , 奥华在家里直播 , 应直播间粉丝点歌唱黄梅戏《女驸马》 , 一人饰演两角 。 新京报采访人员解蕾 摄
这个有着170万粉丝的小男孩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 。
“父母称职吗?”“他妈妈为什么不出去赚钱?” , “才12岁就要养全家 , 孩子不上学吗?”
八月底 , 一个“12岁少年直播赚钱养家”的视频话题将奥华和母亲杨晓兰推上风口浪尖 。
网友认为 , 父母让他在过小的年纪就承担了本不应属于他的重任 , 甚至有人将这种行为叫做“家庭PUA” 。
杨晓兰连着几个整夜躺在床上睡不着觉 , 小声啜泣 , 奥华睡在妈妈上铺 , 半夜听到哭声 , 心里酸酸的 。
他心疼妈妈 , 但又觉得她“度量太小” 。 在新闻下面 , 他只回复了八个字 , “是是非非 , 人情事故” 。
“懂的人自然会懂 , 我也不想解释 , 没必要 , 浪费时间 。 ”奥华说 。
争分夺秒的12岁
12岁的奥华每天都在争分夺秒 。
他挂在嘴边的话是 , “妈 , 现在几点了?”“啊 , 现在已经七点了吗?”
在学校里 , 他要抓紧时间把作业写完 , 保证晚上的直播时间;周末的时候 , 他出门多转了两个小时 , 也会感觉“浪费时间”;他经常看旅游照片 , 羡慕但又说 , 哪有这闲工夫 。

直播|直播间里的12岁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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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前 , 奥华在奋笔疾书 , 尽快完成当天作业 。 新京报采访人员解蕾 摄
上学的路上 , 看到卖仓鼠的 , 他喜欢却说 , “可爱有什么用呢 , 你不知道照顾仓鼠要花费多少时间 , 要喂食喂水 , 人都吃不过来 。 ”
他房间里养了几只小金鱼 , “几天换一次水就行 , 路过的时候喂点鱼食就行 。 ”奥华喜欢金鱼 , 因为他觉得可以带来好运 。
小学时 , 放学回到家 , 奥华还能躺在床上打会儿游戏 。 但晚上快七点的时候 , 厨房就会传来妈妈的声音 , “华仔 , 快起来准备直播了 , 辛苦了 。 ”
奥华挣扎着不想起 , “真想整天待在被窝里啊 。 ”
一切隐形的时间都被奥华利用来练习发声 , 说话的空隙、饭后的片刻、呼气吐字都是练习 。 坐着电瓶车上学的路上 , 他也会吼两嗓子 。
床头的那本《三国演义》已经被他翻烂了 。 他喜欢曹操 , 觉得自己现在走的就是曹操的路 , “曹操用一万精兵打赢袁绍的八万士兵 , 靠的就是头脑 。 三国里的人不分好坏 , 都是为了自己国家着想 。 ”
前两年他迷上了玩抓娃娃 , “要抓就一定要抓到 , 我做什么事一定要做成” , 但现实是 , 得十回才能抓住一个娃娃 。 很快 , 他就不喜欢了 , “十次的钱都够买一个娃娃了 。 ”
他偶尔一个人会去永康步行街吃牛排 , 算是给自己的嘉赏 。 一份牛排72元 , 他说 , “这家店真是赚钱 , 这个牛排的成本估计也就30块钱 。 ”
奥华小学二年级起的班主任王老师记得 , 奥华家境不富裕 , 每学期的学费都得欠着 , 有时候一学期结束了学费都交不齐 。 分页标题
奥华五年级的时候 , 她发现他每天早晨一来学校就趴在桌子上睡觉 。 直到有一次在奥华的日记里 , 她才知道奥华在做网络直播 , 粉丝还给他请了单独的家教补习功课 。
后来 , 奥华的粉丝打电话到学校找到她 , 关心他的学习情况 , 要主动帮他交学费 。
但在学校 , 奥华从不主动提起直播的事 。 只有一次在老师问起时 , 他挺自豪 , “老师 , 我的粉丝快四十万了 , 他们对我特别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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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华在直播 。 新京报采访人员解蕾 摄
“很会唱歌的小孩”
一到傍晚 , 永康西站就被“艺人”们包围 。
穿着露脐短裤跳热舞的年轻女孩 , 踩着高跟鞋沉浸在华尔滋舞曲里的中年男女 , 留着三七分油头操着“刀郎”式烟嗓连唱网络歌曲的东北男孩 , 以及穿着大短裤、人字拖举着手机拍摄的围观群众 , 将老旧的西站广场堵得水泄不通 。
过去 , 人流量决定了他们的收入 。 现在 , 一个麦克风、一个音响、一台手机 , 变成了他们谋生的工具 。
奥华是这些艺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 12岁 , 黑黑瘦瘦的 , 两颗门牙之间漏个缝 , 脚上穿一双阿迪达斯经典板鞋 。 个子刚到一米五 , 小小的身影完全被人高马大的围观群众淹没 。
但他的歌声底气十足 , “妈妈的吻 , 甜蜜的吻” , 穿透了厚厚的人墙 , 在广场外几十米都可以听到 , 丝毫不逊色于隔壁的竞争对手 。
他眼睛对准镜头 , 表情到位 , 一手举着话筒 , 一手娴熟地跟着音乐变换着手势 , 时不时和现场观众互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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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末晚七点半 , 奥华都在浙江永康西站唱歌 , 妈妈为他拍摄视频发布到网上 。 新京报采访人员解蕾 摄
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姐跟拍了将近十分钟 , 手机镜头恨不得怼到奥华脸上 , “发一个奥华的视频 , 能涨一百多个粉丝 , 是自己平时那些视频的几十倍 。 ”发了几条视频后 , 她心满意足地离去 。
日常帮奥华拍视频的是母亲杨晓兰 , 母子二人每周都会来西站拍“段子” , 再选准时间将“段子”发到直播平台上 , 吸引粉丝 , 冲刺热门 。
去年 , 他们在陌生路人的帮助下 , 在直播平台发了第一个视频——《青藏高原》 , 当晚就破了一百万的播放量 , 冲上热门榜 。 不到两个月 , 粉丝就涨到了四十多万 。
“只有直播才能刷礼物 , 在这个平台上唱歌对你很有好处 , 以后也有发展前途 。 ”陌生人告诉奥华母子 。
第一次在直播间赚到了一百多块钱 , 杨晓兰激动坏了 , “但我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 什么变现啊 , 挣钱啊 , 都不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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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华妈妈杨晓兰正在为奥华拍摄段子 , 围观的群众发一个奥华的视频可以增粉上千 。 新京报采访人员解蕾 摄
过去一年半 , 奥华已经深谙网络直播平台的游戏规则 。 “感谢家人们 , 红心飘起来” , “谢谢老王叔的邮轮 , 还有三十秒 , 家人们给点力啊!”他也会让直播间的观众去关注给他刷“邮轮”的“大哥” , “大家动动手关注一下 , 人家也不是白刷礼物的 , 还不是想带带货 。 ”
打PK赛时 , 他总是被问:“小孩 , 你多大啊 , 能直播了吗?”
“要打就打 , 你管我多大 。 ”
也有人会问 , “小孩你挺社会啊 , 这一套一套的从哪儿学的?”
奥华的粉丝以40岁到60岁的人群为主 , 他口中的“干爸”老王叔也是他的粉丝 。 每次PK赛 , 老王叔都会刷很大的礼物 , 帮助奥华取胜 。
在线下 , 吃的用的穿的 , 老王叔都会给奥华买 , 就连奥华直播用的最新款苹果手机也是他资助的 。
还有很多粉丝从外地寄来零食、牛奶、衣服 , 奥华家里的大米也是粉丝送的 , 奥华的鞋子是一水儿的耐克、阿迪 , 全是粉丝送的 。 粉丝还给他买了电子琴、架子鼓 。 分页标题
“我们一家人好久没在一起了”
2008年4月 , 奥华出生在永康 。
当年 , 夫妻俩已经有一个五岁大的儿子 , 母亲杨晓兰在凯里老家还有和前夫生的三个孩子 。 抚养四个孩子让这个拮据的家庭入不敷出 , 还欠了一万多元的账 。
在奥华出生前 , 父亲舒长其就想把他“送”走 , “当时都联系好了 , 把他送到县城里一个富裕的人家 , 房子特别大 , 这样孩子出生后也不用跟着我们吃苦 。 我俩年纪都大了 , 家里穷 , 实在是养活不起 。 ”今年64岁的舒长其回忆起往事有些哽咽 , “只怪自己没本事” 。 他穿着一件破短袖 , 背有些佝偻 , 时不时咳嗽几下 。
奥华的名字是舒长其取的 , “奥”字里有大米 , “希望他能一辈子有米吃 , 衣食无忧 。 ”
“他要把孩子卖了 , 我怎么能同意 。 孩子在我肚子里一点点长大 , 是我的亲骨肉 , 他的心太狠了 。 ”杨晓兰很少提及这些伤心事 。
杨晓兰为了把孩子留住 , 在月子里就带着奥华逃离了这个家 , 在外面找了一份酒店做早餐的工作 , 租住在酒店的房子里 。 直到奥华长大一点 , 才带回家 。
在奥华的记忆里 , 父母总是在争吵和打架 , “我特别害怕 , ”奥华只能大声喊 , “别打了 , 别打了” 。
奥华长到七岁时 , 父母选择分开 。 爸爸带着12岁的哥哥一起生活 , 妈妈带着奥华离开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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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华在村里的老房子出生后 , 母亲杨秀兰为了留住孩子 , 带着奥华逃离了这里 。 新京报采访人员解蕾 摄
“我不恨他 。 ”奥华说 , “再怎么说 , 也是他给了我生命 。 恨来恨去有什么用 , 什么也得不到 , 最后还把父母气死了 。 ”
现在 , 逢年过节 , 他都会拎着一条“红塔山”去看望父亲 。 舒长其平时抽的烟都几块钱一盒 , 他舍不得奥华花钱 , 说了几次“不要买烟 , 把钱攒着” , 奥华不听 。
9月5日 , 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 , 奥华早早起来 , 坐上妈妈的电瓶车去看望爸爸 。 距离上次春节见面已经过去七个月 。
舒长其一个人住在距离镇中心十公里远的村子里 , 那是奥华爷爷奶奶留下来的房子 , 只有几平米大 。 屋里有一张床 , 堆满了旧褥子和被子 , 还有一张掉皮的木头桌子 , 一个煤气罐和一口断了把儿的炒锅 。 木头搭的屋顶一到雨天就漏水 , 墙壁上都是柴火熏的印子和霉斑 。
只有门口停着那辆电瓶车是崭新的 , 那是奥华不久前给爸爸买的 。 他听到妈妈在电话里说 , 爸爸现在每天还要去给人家刷油漆 , 一站就是一天 , 来回村里路程太远 。 他立刻就打电话到车行 , 用赚到的钱给爸爸买了一辆三千块钱的电瓶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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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华去看望独自住在村里老房子的父亲 。 新京报采访人员解蕾 摄
舒长其让儿子坐在他身边 , 问了几句学习的情况 , 奥华一一回答 , 然后便是沉默 。
“你年纪大了 , 还是不要出去干活了吧 。 ”奥华说 。
“没办法啊 , 还得供你哥哥 。 ”舒长其笑了笑 。
坐了不到二十分钟 , 奥华和母亲便离开了 , 舒长其没有送他们 , 就站在原地 , 看着奥华的背影消失在门框后 , 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
“我们一家人好久没在一起了 , ”奥华有些激动 , “不恨我爸 , 可能起初是有点想让他后悔吧 , 但如果一直那样想 , 格局就太小了 。 ”
那是最开心的两年
离开父亲的那些年 , 奥华和妈妈搬了很多次家 。
杨晓兰每个月工资两千 , 刚够房租和生活费 。 她下班后便去河边唱歌补贴家用 , 身为贵州凯里人 , 她天生有苗族人的好嗓子 。 一首歌五块钱、十块钱 , 多的时候一天能挣一两百 。
日子久了 , 身体很快就吃不消 , 她患上了心脏病和高血压 , 时常胸闷胸痛 , 喘不上气来 , 三天两头就感冒失眠 。 她只好从酒店辞职 。 分页标题
2015年 , 杨晓兰和几个兴趣相投的朋友组了一支民间乐队 。 接一些商演 , 红白事儿、店铺开业、生日庆典等等 。
那一年 , 奥华刚满七岁 , 也渐渐喜欢上唱歌 , 跟着团里的老师学习电子琴 。 一周下来 , 奥华学会了弹唱《妈妈的吻》 , 跟着乐队去西津桥演出 , “两只手都在抖 , 心跳也飞快 , 但是唱完后 , 他们都在夸我唱得好 , 我都不敢相信 。 ”奥华回想起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唱歌的样子 。
后来 , 客人们直接点名要奥华表演 。 杨晓兰说 , 不管路途再远再苦 , 奥华也从没说过“不” 。
“多一个人 , 就能多一份劳务费 。 一场演出是二百 , 我去了就能多给二百 。 ”奥华把第一次演出的劳务费全都交给了妈妈 , 攒着作为自己二年级的学费 。
外出演出很辛苦 。 有一年冬天 , 永康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 乐队要去舟山给一场婚礼做表演 。 奥华穿了一双爱心学校送的网鞋 , 还穿上苗族的传统服装 。 乐队在雪地里走走停停 , 奥华的鞋子湿透了 , 脚冻得红彤彤的 , 杨晓兰便找人借了一双拖鞋 。
奥华冻得浑身发抖 , 弹电子琴的手也冻得发红 , 一边弹琴一边哭 。
杨晓兰心疼儿子 , 可也没办法中途走掉 , 只能焦急地等着演出结束 。 乐队整整唱了一天 。
回到家 , 母亲用热水给奥华泡脚 , “刚放进去的时候一点感觉都没有 , 过了两三分钟 , 我才能感受到一点点烫 。 ”
还有一次 , 乐队去武义县做丧葬演出 。 那是奥华第一次在葬礼上表演 , “奥华一直抓着我的手 , 说妈妈我好怕 , ”杨晓兰说 。
奥华还记得有次演出结束 , 在回永康的路上 , 电瓶车突然没电了 , 当时距离家里还有十公里远 。 所有人下来推着装满设备的电瓶车往前走 , 他也下了车 。 一路走回家 , 一直走到天黑 。
但奥华说 , 那是他过得最开心的两年 , “刚刚学会弹琴唱歌 , 不会技巧 , 特别喜欢跟着妈妈四处跑 。 ”他所有珍贵的记忆似乎都停留在七八岁 , “那两年 , 永康的冬天特别特别冷 。 但我喜欢冬天 , 喜欢下雪 。 ”
两年前 , 乐队的生意越来越少 , 家里失去了经济来源 , 杨晓兰又开始去酒店做早餐 , 每天凌晨三点就要出门干活 , 到第二天中午才能回家 。
奥华常常一个人在家 , 七岁的时候他学会了自己做饭 , 激动地告诉妈妈“我会炒鸡蛋了” 。 灶台跟他差不多高 , 油总是溅到脸上、手上 , “被油溅很疼的!习惯就好了 。 ”
早上没人叫奥华起床 , 他上学经常迟到 。 四年级时 , 奥华在放学路上摔倒 , 两颗门牙磕掉了 。 杨晓兰送他去医院 , 照X光片、补牙,一共要花三千多 , 一个好心人资助了五百多元 , 其余的部分只能杨晓兰四处去借 。
费用有限 , 门牙没补好 , 随着奥华长大 , 两个门牙中间的缝隙一点点变宽 。 有些网友在直播间嘲笑奥华 , 说他唱歌漏风 , 奥华心里很是自卑 。
出了事故之后 , 杨晓兰放心不下奥华 , 只能再次辞职 。
去年 , 他们开始永康西站唱歌 。 一个陌生的叔叔看母子两人要搬那么重的设备 , 就搭了把手帮忙 。 几次下来 , 他和杨晓兰日渐熟络 , “就是有个依靠吧 。 ”
“你别管我 , 过几年我就能出去闯荡了 。 ”奥华说 , 他希望妈妈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 他还告诉妈妈“不要去依赖任何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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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骑着电瓶车带奥华去永康西站唱歌 , 车里是重重的设备 。 新京报采访人员解蕾 摄
“是是非非 , 人情事故”
在“12岁少年直播赚钱养家”视频被热搜的当晚 , 杨晓兰在直播间里被网友攻击 。 有人说她是后妈 , 是人口贩子 , 还有说她绑架、虐待孩子、说她站在奥华身后是控制孩子 。
她回应 , “事情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 , 官方规定未成年人必须在家长的陪同下才能直播 。 ”分页标题
但更多的弹幕跳出来:“孩子你为什么不上学?”“你爸去哪儿了?”
杨晓兰连着好几夜躺在床上睡不着觉 , 小声啜泣 , 奥华睡在妈妈上铺 , 半夜听到哭声 , 心里酸酸的 。
导演孙孟君在筹备拍摄奥华之前 , 进行了大量的调研 。 他发现在直播平台上 , 未成年主播已经占据相当大一部分比例 。 从14岁未成年孕妈的网络直播 , 到模仿老师红遍网络的13岁男孩钟美美 , 再到12岁靠直播赚钱养家的奥华 。
据《2016年直播行业洞察报告》显示 , 2016年全国共产生了200家直播平台 , 11岁至16岁的网络主播占到总数的12% 。
孙孟君说 , 像奥华这样需要靠直播养家的是少数 。 更多的只是想借直播作为展示舞台 。
“我们认为童年应该是是快乐的、轻松的 , 但其实这是我们高高在上的想法 。 对奥华来说 , 这可能是他目前最好的选择 。 如果没有直播 , 他也许还在和妈妈四处卖唱 , 连学费都付不起 。 ”他说 。
去年三月 , 奥华刚做直播的时候 , 就有人说他“小小年纪 , 不务正业 , 这样下去 , 人都废了” , 他放下麦克风 , 跟网友干了两个小时嘴仗 。
两个月后 , 有人趁奥华妈妈不在镜头里的一次直播 , 用“未成年人直播”的名义把奥华举报了 , 直播号也被封了 。
奥华从此在直播间里谨言慎行 , 只要是不太过分的言论他都装看不见 , “习惯就好了 。 ”说这话的时候 , 他表情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淡然和不屑 。
2019年8月 , 北京青少年法律援助与研究中心发布《中国未成年人网络保护法律政策研究报告》 , 建议限制14岁以下未成年人开直播、发视频 。 但目前 , 我国现有法律法规对于未成年人能否参与网络直播并无明确规定 。
孙孟君认为 , 互联网对于未成年的影响 , 无法评判是好是坏 , 它是这个社会的常态 , 在看不到的地方还有更多的“奥华”存在 。
在奥华看来 , 直播更像是一个职业 。
“不是你想唱就可以唱 , 而且唱歌也没那么简单 , 肚子、胸腔都要用力 , 唱久了嗓子也累” , 奥华正处在变声期 , 唱歌的时候经常会觉得嗓子有些压迫 , “现在只有打游戏的时候我是最放松的 , 什么也不用想 。 ”
他最喜欢Beyond乐队 , “多少次 , 迎着冷眼与嘲笑 , 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 , “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 , 自信可以改变未来” , 他觉得歌词写得那么真实 , 仿佛就是唱给自己听的 。
他也崇拜过周杰伦 , 后来发现“崇拜谁都不如崇拜自己 , 只有自己才能决定未来 。 ”
但在直播间里 , 奥华不能唱自己喜欢的歌 , “没人听 , 人气哗哗往下掉” 。 粉丝喜欢听《母亲》、《刘海砍樵》这些歌 , 不仅要会唱 , 还要会表演 。
他悟出了一个道理 , “一定要好好读书、赚钱 , 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 只有你有本事了 , 才能去挑工作 。 ”
教过奥华半年声乐课的陈老师眼里 , 奥华“是个很好的苗子 , 有天赋 , 乐器一模就会了” ,但和其他小孩相比 , “他上课没有定性 , 都是为了演出临时训练的 。 如果好好培养 , 一定能有所成就 。 但现在这种形势之下 , 孩子拔苗助长 , 可惜了 。 ”
但奥华的梦想还是和音乐有关 。 “我最想去参加《星光大道》 , 想在大舞台上唱歌 , 以后去中央音乐学院上学 。 ”他早就在网上搜过 , 上海音乐学院偏流行唱法 , 中央音乐学院偏美声民族唱法 , 后者更适合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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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华参加歌唱比赛获得的奖牌 。 新京报采访人员解蕾 摄
现在 , 奥华正在努力适应被卷入舆论漩涡的生活 。 他心疼妈妈 , 又觉得她“度量太小” 。 他希望骂他的人越多越好 , “哪个成功的明星不是被骂出来的 , 要是这点儿骂都受不了 , 怎么出人头地 。 ”分页标题
在热搜的新闻下面 , 他只回复了八个字 , “是是非非 , 人情事故” 。
“懂的人自然会懂 , 我也不想解释 , 没必要浪费时间 。 ”经历过这件事 , 奥华觉得自己又变得成熟了些 。

这么多年来 , 奥华跟着妈妈东奔西跑 , 房子换了一个又一个 , 破破烂烂、拥挤不堪 , 就是一个歇脚的地方 。
每到一个“新家” , 他总是会想起六岁的时候 , 和哥哥一起搭的那个石头房子 。
在他们住的屋子后面 , 有一片大大的空地 。 旁边堆着几袋水泥 , 他和哥哥叫了几个邻居小朋友一起去河边 , 一趟趟搬石头和沙子 , 足足花了两个小时 , 盖好了一栋像模像样的小房子 。 兄弟俩又去河边抓了两只青蛙 , 把它们养在小房子里 。
“当时特别幼稚 , 就像是在玩过家家 , 特别美好 。 ”奥华傻笑着 。
没想到 , 当晚就下了大雨 。 第二天 , 奥华和哥哥去空地的时候 , 发现房子塌了 , 两只青蛙都被砸死了 , 他们把青蛙送回河里 , 难过了好几天 。
后来小伙伴都长大了 , 一个个搬走 。 曾经 , 哥哥是奥华最崇拜的人 , 学习成绩好 , 会画画 , 还能变魔术 。 他理想是好好读书 , 以后做一名公务员 。 但自从去年中考失利 , 家里没钱复读 , 只能去职高 , 他整个人颓废了不少 。 周末一回家就窝在屋子里打游戏 。
“我比他小五岁都可以去赚钱 , 他都那么大人了还那么废 。 我经常跟他说 , 你不吃过苦 , 不经历过风雨哪能见到彩虹 。 ”奥华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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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6日下午 , 周末 , 奥华难得的休息时光 。 他在吃完的火龙果壳里做“煮鸡蛋”的实验 。 新京报采访人员解蕾 摄
“我想象中的家是一整栋大房子 , 房间里面布置得很漂亮 , 还有好多好吃的和好玩的 。 爸爸妈妈、哥哥、我都穿上红色的衣服 , 我们正在过年 , 一家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 , 看着电视吃年夜饭 。 ”奥华说 , 他从小就憧憬着这样的场景 , 但它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
“我做直播想赚好多好多钱 , 买个大房子 , 让我们一家人能住进去 。 ”
文 | 新京报采访人员解蕾
编辑丨陈晓舒 校对 | 卢茜
(责任编辑:冉笑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