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令狐冲的笑傲之路 |笑傲江湖|

许多人喜欢令狐冲，因为他洒脱豪迈，不羁真诚，是金庸小说男主角中少有的随性之人；许多人不喜欢令狐冲，因为他的经历显然没有“笑傲江湖”的超脱，反而重重心理负累、犹豫挣扎，让人看得极不痛快。
这看似矛盾，又确乎都是令狐冲。

本文插图
【电影|令狐冲的笑傲之路】剧照
我想起侯孝贤的电影《刺客聂隐娘》。受到严格刺客训练的聂隐娘接受刺杀任务，她下山、回家、找机会接近被刺杀目标。
这项任务使她暂时摆脱与世间隔绝的环境，在观察和等待机会的过程中，她看到了亲情、爱情、家国、责任、人情纠葛。
她常常默然不语，眼神里却饱含挣扎，刺客冷酷单一与不问情由的思维模式逐渐被消解，聂隐娘被压抑的热情和人性得以回归，而这最终带给她的，是对原有意识的挣脱与背离，以及最终走向自由与自我。

本文插图
剧照
令狐冲不羁与犹豫并存的性情矛盾，其实缘于类似的心理历程。
五岳剑派是一块有着严格是非、黑白界限与道德要求的封闭之地。他们不仅视魔教中人如洪水猛兽，还明确教导弟子“见到魔教中人，不问是非，拔剑便将他们杀了” 。
正邪之分，完全是你死我活、不容置疑的铁令。
华山派的教条尤其严重，他们甚至连本门对于武艺的理解不同而产生“剑宗”与“气宗”之争都无法容忍，必由一方消灭另一方而后快。
令狐冲生长于斯，再加上有一个自诩“君子剑”的师父，处处以“君子”道德人格熏陶弟子，便很难不被这种僵硬而霸道的教化影响与塑造。
华山上的令狐冲，不管本性如何潇洒狂放、不守规矩，其内心深处，不仅有对华山派的情感认同与忠诚归属，也不乏对正邪黑白之对立的不假思索的认可。
了解是消除偏见与魔障的必经之路。
令狐冲被青城派门下刺中身受重伤，为魔教中人曲洋所救。这是他首次与魔教中人接触。
后于刘正风因结交曲洋，遭遇灭门惨祸之际，又第一次看到了所谓名门领袖的嵩山派的心狠手辣，滥杀无辜，以及曲洋的肝胆义烈、铮铮铁骨。
其后，在华山思过崖受教于风清扬，渐悟“气宗”“剑宗”之争的残酷与荒谬。五霸冈上，江湖旁门左道之人齐聚一堂，则是他大规模结交魔教中人的又一契机。
这些形形色色被名门正道所鄙夷和痛恨的人物，原来不是三头六臂的妖魔鬼怪，而与令狐冲性情中狂放肆意的一面一拍即合。
他们会引起令狐冲内心的疑惑，但还不足以使他跳出华山的藩篱。令狐冲对华山派的眷恋，除了正邪教化留下的烙印，还有对小师妹与师父师母的恩情牵绊。
所以，当岳不群以结交魔教的罪名将他逐出华山、断他归属之意时，方是令狐冲真正有机会走向自由之时。
他既无法重回华山派，内心悲怆绝望，便也不入任何其他名门正派，他既没有名门正派弟子的身份，便可以与魔教中人保持若即若离的来往。
他于正邪两方，都可以毫无芥蒂，但同时保持一种疏离感。而这种疏离，使得他得以退步抽身，冷眼旁观，更近一步看清正邪之争的实质。
身处黑白之间的令狐冲，看到了魔教圣姑的羞赧温柔、深情款款，看到了向左使的忠义、勇气与毅力，也看到了东方不败的权谋和沉迷、任我行的野心和破坏力。

本文插图
剧照
他亲历了恒山派群尼被嵩山派算计，损伤惨重，见证了衡山派莫大在不合作与妥协之间小心翼翼的平衡，也最终直面了师父的虚伪与机关算尽带来的幻灭感。
还有在正邪之间的桃谷六仙、不戒和尚、田伯光，他们可恨又可爱，为他带来些许祸害，又不遗余力的帮助他，保护他。
令狐冲的下山之路就是一个不断质疑和觉醒的过程。
原本黑白二分的世界在他眼中逐渐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色彩更为丰富、暧昧，可能缭乱却更真实的世界。
比认识人性的复杂性更重要的是，他清楚的看到了无论正邪，个人的自由意志和价值判断往往被强大的门派组织所镇压与吞噬。
多数人，都将沦为如左冷禅、岳不群、任我行之类野心家的棋子与牺牲品。
他最初不加入任何门派是基于对华山派的感情和回归幻想，后来便成了一种主动而坚定的选择。

本文插图
令狐冲
他的疏离和拒绝，也包括与他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准岳父任我行。
华山派的令狐冲 “不羁、潇洒、浪漫” ，向来为人津津乐道，然这种魅力也仅仅像一个顽皮不服管教的孩子，有其可爱之处，终是表象，其内在实质却是被扭曲了本性的、不自由无自主意识的。分页标题
无门无派的令狐冲，在一步步或主动或被动挣脱束缚的过程中，饱含心灵的挣扎、痛楚及一步三回头的眷恋。在恢复了被压抑的洒脱本性后，进一步升华为对逍遥、自我的肯定和追求。
这个选择充满艰难。《笑傲江湖》整本书其实都在讲，大多数人无法“笑傲” 。刘正风坚毅决绝，也只落得个满门被杀。

本文插图
剧照
令狐冲得以“笑傲” ，是许多因缘际会的结果：
假如没有华山派的抛弃，他无法背离名门正派的教化灌输；假如不是师父师母师妹的相继离去，他的情感上始终会有牵绊；假如不是自身剑术益精，他没有立足于江湖而不依附任何人的资本，假如不是任我行这个强大人物的突然离去，他仍然要面对一个腥风血雨、野心勃勃的可能裹挟所有人的江湖。
即使如此，若没有个人的清醒认识和主动选择，人，仍然会轻易的困于网中不可自拨。
狂放不羁不仅仅是不拘小节，作为一种性情而言，这并不稀奇，但作为一种自我意识和价值追求，则需要经历重重考验、挣扎、痛楚、舍弃和重生。
令狐冲的珍贵之处，便在于此。
文丨白晓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