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一一|纯洁的自杀——读《白轮船》


_本文原题:纯洁的自杀——读《白轮船》

草根一一|纯洁的自杀——读《白轮船》
本文插图
赵越胜
《白轮船》是我十分珍爱的一部童话小说 。 童话般的悲剧是现时代整个人类的悲剧 。“好了 , 我们就此分手 , 你去活 , 我去死 , 何者为佳 , 只有神知道 。 ”
——苏格拉底
“小孩继续向前走去 。 走到河边 , 迈步跨进了水里 。 他不顾滑跌 , 急急忙忙地在浅滩上
奔跑着 , 被冰冷的水冻得发抖 。 到了水深流急的地方 , 他被冲倒了 。 他在激流中挣扎着 , 顺
水流去 , 逐渐闭住了气 , 冻僵了 。 ”(《白轮船》第120页 , 以下只注页码)
一个无名无姓的七岁孩子就这样自杀了 。
没有比孩子自杀更震撼人心的事情了 。 尚生活于纯洁之中而不知死为何物的孩子 , 却实
践了要靠最高意志力支撑的行为 , 他纯洁的心灵以自身为标准 , 衡量世界 , 宣判它为肮脏丑
恶 , 于是毅然弃绝此乡这是怎样的死啊!
《白轮船》的副标题是“仿童话” 。 不知作者是否有意给我们一种独特的时间地平线来
考察生死问题 。 只有在童话世界中 , 现在 , 过去和未来才能同时涌现 。 《白轮船》行驶在这
时间的横断面上 , 掠过现在 , 过去和未来 。 《白轮船》在童话世界中无声地疾驶 , 在那里 ,
时间不是先验感性形式 , 也不是进化的座标 , 而是一种澄明 , 一道使存在显相的光照 。 在这
光照中:
【草根一一|纯洁的自杀——读《白轮船》】“我眼前所有的 , 已自遥遥地隐遁 ,
那久已消逝的 , 要为我呈现原形 。 ”(《浮士德》)
一、不贞的过去
莫蒙老爹代表着时间横断面上过去一维 。 他的情感方式和价值标准属于久已消逝的世界
。 他相信“我们布古人 , 从我们最早的老祖宗长角鹿母以来 , 都是亲族 。 而它 , 最可尊敬的
鹿母 , 嘱咐我们要友爱 , 不管对活人 , 还是对记忆中的(死者) 。 ”(第9页)他听到古代的歌
曲便激动地叹气点头 , 感伤地说:“那时候的人多好啊!他们唱得歌多么好听啊!我的上帝
……”正是他把长角鹿母的故事讲给他的孙子 , 他说:“每一个生活在伊塞克库尔的人都应
该知道这个故事 。 谁不知道就是犯罪 。 ”(第32页)当他让孩子记住这个故事时 , 他便把仁爱
、信义、善良和对自然的热爱当作一种过去形态的恒在价值留给了未来 。
消逝的世界是莫蒙的家园 。
莫蒙的悲剧就发生在过去与现在的分裂中 。 长角鹿母的故事象摩西十诫 , 构造了一个价
值世界 。 无疑 , 它存在于莫蒙的心中 。 但是 , 同这个价值世界并存的 , 却是他对现实世界中
的邪恶的容忍 。 他几乎谦卑地顺从阿洛斯古尔这个恶棍 。 他不是不知道阿洛斯古尔的可恶 。
但他仍旧容忍这个恶棍为非作歹 。 就在这容忍之中 , 善良忠厚到极点的老人把自己所固守的
家园一点点放弃了 。 终于 , 他亲手开枪杀死了长角鹿母 , 杀死了他心中永恒价值的象征 。 正
是他谆谆告诫小孙子:“我们所有的人都是长角鹿母的孩子 。 我 , 你 , 所有别的人……”(
第32页)但他还是向自己的母亲开了枪 。
如果我们把这悲剧仅归结为老人的懦弱 , 就会把容忍罪行的原因看作简单的性格弱点 。
但莫蒙并不是个一味懦弱的胆小鬼 。 他曾造反 , 为了去学校接他的孙子 , 他扔下阿洛斯古尔
转身而去 , 全不考虑这会带来什么后果 。 促使他造反和屈服的主要原因 , 正是对这个孩子的
爱 。 从而莫蒙的行为不仅关系到他本人 , 还关系到本不应对他的行为负责的人 。 他不能让无 分页标题
责任能力的人为他的行动付出代价 。
莫蒙知道:“自己的全部事业和劳动 , 全部忧愁和痛苦 , 现在就只剩下这个小孩子 , 这
个无依无靠的小生命了 。 ”(第67页)这个小生命不仅是他爱的寄托 , 还是他全部理想的寄托
。 长角鹿母所象征的一切价值标准都在他身上了 。 于是 , 出现了一个极简单又毫无回旋余地
的事实 , 为了保护这个小生命 , 莫蒙必须有正当身份 , 他必须是个“挣卫资的人” 。 过去的
理想和未来的希望便奇妙地纠集在这最现实的问题上了 。
当莫蒙指责阿洛斯古尔“不尊重人”时 , 他傲慢地回答:“象你这样的老头子早该在炉
灶旁边躺着 , 用炉灰来烤屁股了 。 可你 , 好歹总是领到工钱 。 你的工钱从哪里来的?还不是
靠我!你还要什么样的尊重 。 ”(第50页)莫蒙的老伴也点拨他:“要知道你是掌握在他的手
里 。 你的工资就从他那里来 。 ……而没有了工资你算是什么人?”“如果一个人被剥夺了工
资 , 他就不是人了 , 他什么也不是 。 ”(第95页)就这样 , 人的价值现在被毫不容情地换算成
货币 。 从而使现在比过去具有无??一声解雇令就使莫蒙向自己的母亲举起了枪 。
困惑人的问题出现了 。 当我们用恒定的道德标准来衡量人的价值时 , 这人仿佛是居留于
过去的 。 但现在总使这套标准失效 。 现在只以有用性标准为尺度 。 这条标准不问善恶 , 只问
合理与否 。 而只要人生在世 , 就必然身陷这有用性标准的旋涡 。 在其中 , 自由意志似乎只是
一句空话 。 你要让孩子把过去恒定的价值带向未来 , 你就要在现实中成为一个挣工资的人 。
你要成为一个挣工资的人 , 就必须杀死长角鹿母 , 从而摧毁一切过去恒定价值 。 这仿佛是命
运给过去的诅咒 , 惨痛却无可挽回 。
过去为了保存自己就必须卖身 , 而失身的过去已残损破碎 , 不再是它自己 。 而且 , 破碎
的过去一旦臣服于现在就是双重堕落 。 莫蒙葬送了过去也葬送了未来 。 从容忍犯罪到参予犯
罪并不能以爱心为托词 。 源出于爱的容忍亦不能救其所爱 。
莫蒙生活在过去 , 但现在逼迫他的过去成为不贞的过去 。
二、无后的现在
阿洛斯古尔代表着时间横断面上现在的一维 。 很有趣 , 他对自己的身份格外注意 。 他从
心里相信自己是个“有知识的文明人” 。 凭这一条 , 他就能斥责过去所信奉的一切:“还讲
什么‘我们都是长角鹿母的孩子’‘我为人人 , 人人为我’全是胡说八道 。 ”(第54页)由于
他是个“文明人” , 就仿佛有了天生的优越感 , 因为进步总优越于退步 , 现在总优越于过去
:“只有古时候的人才相信长角鹿母 , 那时候 , 人们愚昧和无知到什么程度 , 真可笑!”作
为一个文明人 , 他必须是有身份的 。 因此 , 阿洛斯古尔这个名字并没有多大意义 , 有意义的
称谓是“圣塔什禁林护林巡查员”或者干脆就是“圣塔什所有森林的主人” 。 我们从他所得
意的称谓中可以看到现在对自己的肯定 , 他必须作主人 , 也就是说 , 他必须占有他所能攫取
到手的一切 。 为了占有 , 人泯灭掉罪恶感而张扬起合理性 。
在长角鹿母的传说中 , 有一段令人心碎的对话 。 当鹿母向麻脸瘸腿婆婆要那两个小孩时
, 麻脸瘸腿婆婆笑着说:“要知道他们是人的孩子 , 他们长大了会把你的小鹿杀死的 。 ”“
不 , 他们长大以后不会杀死我的小鹿的 , ”鹿母回答说 , “我是他们的母亲 , 而他们是我的
孩子 , 难道他们会杀死自己的兄弟姐妹吗?”“唉 , 别说了 , 鹿母 , 你不了解人 。 ”麻脸瘸
腿婆婆摇摇头 , “他们连林中的野兽都不如 , 他们之间是互不怜惜的 。 ”(第44页)麻脸瘸腿 分页标题
婆婆不幸而言中了 。 当人们开始追杀长角鹿母的后代――他们自己的兄弟姐妹时 , 他们的旗
帜上只有四个字“这是我的 。 ”他们傲慢地回答质问者:鹿是在我们的土地上打死的 。 凡是
在我们领地上跑的 , 爬的 , 飞的 , 从苍蝇到骆驼都是我们的 。 我们自己知道我们应当如何对
待自己的东西 。 滚开 。
一切占有似乎都有充分理由 , 但一切占有都是有罪的 。 之所以有罪 , 并不仅因为人糟踏
他以为是自己的东西 , 更因为占有是对自由的扼杀和背叛 。 占有者总使自由的生命囿于一隅
, 使它枯萎 , 凋谢 , 毁灭 。 占有意味着摧毁 , 因为它使万物不能如其所是 。
现代文明人阿洛斯古尔在于着从占有到摧毁的勾当 。 他逼迫莫蒙猎杀鹿母 , 因为这鹿奔
跑在他的领地上 。 他不仅摧毁它的生命 , 还要占有它的死亡 。 他复仇般地用斧头劈砍鹿母已
死的头颅 , 只因他不能轻易将鹿角拿到手 。 “他举着斧头一次又一次劈上去 。 口头念叨着‘
如果制服不了你 , 我就不是我了 。 你敢 , 你敢!’”“最后 , 他从鹿头顶和额角上把整个头
骨劈开了 。 于是他丢下斧头 , 用脚把鹿头踩在地上 , 双手抓住鹿角用野兽般的力气死命地撕
拉着 。 鹿角发出断裂声 , 象树根被折断一样 。 这正是小孩苦苦哀求长角鹿母 , 要它把神奇的
摇篮挂在上面给阿洛斯古尔和别盖依姨妈送来的那一对角……(第113页)”
善良的孩子啊 , 你曾在心里祝愿长角鹿母送只摇篮给别盖依姨妈 , 让她有个孩子 , 为了
她的不生育 , 阿洛斯古尔殴打她 , 诅咒她 , 痛恨她 。 因为无后使他的占有碰到了界限 。 惟在
这条界限面前 , 阿洛斯古尔才收敛他的凶焰 , 才会象个无人理睬的可怜虫 , 独自哭泣 。 他就
是想不明白 , 为什么“每个人 , 甚至毫不中用的人 , 那种不需要握手问候的人 , 也有孩子 ,
而他阿洛斯古尔 , 什么地方比别人差?他有什么地方不够资格?或者职位不好听?上帝保佑
, 总算好歹当了一名高级的护林巡查员!”(第36页)“他什么东西都有 , 一切都很优越 。 有
马骑 , 手里有鞭子 , 人们遇见他也都很尊敬 。 ”然而 , “他却竟没有儿子 , 不能传种接代 。
”(第36页)
阿洛斯古尔代表着强有力的现在 , 他是现存权力的化身 , 手持皮鞭 , 生杀予夺 。 但这终
不能掩盖他对无后的恐惧 , 这使他无所依傍 , 惶惶不可终日 。 恐惧无后表明阿洛斯古尔对自
己繁殖力的不信任和对未来的迷惘 。 而这正是现代性的特征――荒原感 。 当阿洛斯古尔盗伐
森林时 , 他并不顾及森林的毁灭会带来干涸的季节 。 但是水 , 象征着人的繁殖力 , 也象征着
由水滋润的原野 , 绿色的原野 , 那是土地和家园 。 若没有水 , 生命便无滋生之地 。 断绝生命
根源的人已自戕了繁殖力 , 却又为自己的无后悲切 。
我猜想 , 艾特玛托夫判定阿洛斯古尔无后的时候 , 他一定有种复仇的快感 。 似乎天下人
皆可为父母 , 但平心而论 , 真配作父母的又有几人 。 阿洛斯古尔不配做父亲 , 因为他的所做
所为都是对未来和家园的毁灭 。 若他真有孩子 , 又让他们去哪里居住?他逼人杀死那曾用乳
汁和体温救活吉尔吉斯人祖先的长角鹿母 , 一个弑母者怎配有孩子 。 他要孩子做什么?来赎
救他的罪恶还是继承他的罪恶?难道他对现在的占有尚嫌不够 , 还要靠孩子来占有永生?
阿洛斯古尔注定是无后的 , 即使他为此痛不欲生 , 也无法改变这一判决 。 在孩子的心中
, 那复仇的日子终将到来 , 那时 , “阿洛斯古尔跌倒在尘土中 , 爬着 , 嚎叫着 , 呻吟着:别
打死我 , 我连孩子也没有 , 我在世界上只有一个人 。 我既没有儿子也没有女儿……”(第117 分页标题
页)
复仇者昂然宣告:“我们要对你说最后一句话 。 你永远不会有孩子 。 ”
三、已死的未来
孩子代表时间横断面上未来的一维 。 但他死了 。 在他心里 , 并不知死为何物 。 他在跳入
冰冷的河中之前 , 只是想到“我还是变成鱼好 。 我要从这个地方游走 。 我还是变成鱼好 。 ”
死对于他只是换一种生活场景而已 。 他不明白 , “你们怎么能跟这种人一起生活?你们真不
知道害臊 。 ”(第118页)而他断然拒绝和这种人妥协相安 , 他甚至不屑于消灭他们 , 因为“
这种人甚至根本不值得打死 。 ”(第117页)他高傲地转身而去 , 到他自己的世界里 。 那里没
有如黑塞所言的“垃圾般的现在” ,而只有过去 , 只有温柔美丽的鹿母所代表的过去 一
切恒定之物 。 这些本是由爷爷传给他的 , 而爷爷 , 天啊!他怎么能摧毁自己最珍视的东西 。
在这样一个颠颠倒倒的世界里 , 活着太难了 。 他要变成鱼 , 游到伊塞克库尔 , 对他的朋友白
轮船说:“你好 , 白轮船 , 这是我 。 ”尽管这个愿望永不能实现了 。
从事件本身看 , 孩子是自己跳进河里的 。 但形式上的自杀却掩盖不了实质上的他杀 , 孩
子是被人杀死的 。 谁杀死了他?
当阿洛斯古尔命令孩子拿一块鹿母的肉时 , 他不过“失神地站着” 。 在阿洛斯古尔斧劈
鹿头时 , 他“感到一阵难过” , 担心自己会跌倒 , 或呕吐 。 但在他知道是莫蒙爷爷开枪杀了
鹿母时 , 他就一下子崩溃了:“他觉得有人在用脚踢他的头 , 有人在用斧头对准他的眼睛 。
”于是 , 他跳入河中 , “他要永远做一条鱼 , 再也不回到山里了” 。 (第120页)
是他最爱的人莫蒙爷爷杀死了他 。
死确乎可以两类分:生理上的死和心理上的死 。 生理上的死有时并非坏事 , 甚至可以“
鼓盆而歌”的 。 但心理上的死却无论如何不能忍受 。 “哀莫大于心死” , 诚如斯言 。 谁能让
我们心死?敌人不能 。 敌人可以从生理上杀死我们 , 却无法叫我们心死 。 只有我们最爱的人
才能从心理上甚至因此从生理上杀死我们 。 奥菲莉娅死于哈姆莱特的假疯 , 而哈姆莱特却说
“我爱奥菲莉娅 , 四万个兄弟的爱合起来 , 还抵不上我对她的爱 。 ”小美人鱼死于人间王子
的不辨真伪 , 但王子却始终要把爱奉献给在暴风雨之夜 , 拯救他生命的女子 。 她们的心先死
于爱人之手 , 随后才有生理上的死亡 。
孩子自杀了 。 孩子被他所爱的人杀了 。
人们通常总说孩子代表着未来 , 但这是怎样的未来呢?这未来并不表现在时间的自然推
移中 , 也就是说 , 这未来并不是由现在成长出的 。 如果有未来 , 这未来也只代表一种希望 ,
代表人们实现过去恒定价值的憧憬 。 如果未来是一个较之现在更具优越性的估价 , 那也只是
说那些永恒价值有可能成为人的存在的一部分 。 我们说孩子代表未来 , 其实是指孩子身上具
有成年人不具备的永恒价值 。 纯真 , 善良 , 友爱 , 游戏精神 , 这些被成年人幻想存在于未来
的特质 , 恰恰存留于孩子身上 。 若孩子长大之后丢弃了这些特质(这几乎是必然的) , 他又凭
什么代表未来呢?这些特质恰恰同过去相关而同现在敌对 , 过去尾追我们又迎面而来 , 当它
迎面而来时 , 我们便将它唤作未来 。 因此 , 才有歌德对已消逝的未来的召唤:
啊 , 请把我那少年时代还来 ,
在那时有诗的涌泉奔涌新酷 ,
在那时有雾霭一层为我遮笼世界 。
未放的蓓蕾依含着奇胎 ,
在那时我摘遍群花 , 群花开满山谷 。
我是一无所有又万事俱足 。 ”
(《浮士德》)
未来死去了 。 他不能不死 。 他若活下去 , 容忍现在的罪行 , 继而认可甚至参予这些罪行 分页标题
, 他就丧失了自身 , 不再是未来 , 只是无存在必然性的现在 。 从而 , 他的死几乎是逻辑上的
必然 , 他必须死 , 因为这死 , 他使未来保持澄明 。
未来自杀了 , 未来永恒了 。
这个无名无姓的孩子是我们世界的真正主人 。 他生活在伊塞克库尔湖和卡拉乌尔山之间
, 那里是他的家园 。 他有忠实的朋友 , 那是些性格各异的植物和石头 , 有的可爱 , 有的凶恶
, 有的胆小 , 有的善良 。 还有善解人意的牵牛花 , 抚慰愁肠的舍拉尔仁树林和永远让人惊异
的云霞 。 但他又是我们世界真正的敌人 。 他所视为必然和珍贵的一切都同这个世界天然敌对
。 他的信仰会搅乱世界秩序 , 使有用性原则遭受挑战 。 阿洛斯古尔直觉地感到这种危险 , 他
抗议道:“算了吧 , 美 , 靠美吃不饱肚子 。 ”这话着实可恶 , 却真实得令人战栗 。
我们活着 , 现在便笼罩我们 , 我们逃不出它的阴影 。 但还有童话 , 我们借此知道一点过
去和未来之事 。 童话就是孩子的话 , 而孩子的话中总有真理 , 正是孩子揭穿了“皇帝的新衣
” 。 只是我们太愚钝 , 觉察不到真理微芒的光 。
好孩子 , 你虽逐流而去 , 却宽宏地把未来留给了我们 。 我愿重复艾特玛托夫的话来表达
对你的感激 。 “你否定了你那孩子的灵魂不能与之和解的东西 。 ……你生活过了 , 象亮了一
下就熄灭的闪电 。 闪电在天空中划过 , 而天空是永恒的 。 ……在人的身上有孩子的良心 , 就
好象种子里有胚胎一样 。 ……不管世界上有什么在等待我们 , 只要有人出生和死去 , 真理将
永远存在 。 ”
初读《白轮船》 , 是在一九七四年初的冬夜 。 那时我还在怀柔的深山中做工 。 是夜 , 大
雪弥漫 , 山中阒无人迹 。 我伴着熊熊炉火 , 满怀颤栗读完这部薄薄的小书 , 当时 , 我几乎被
这小书惊呆了 。 只觉心中有如许欲吐而未可以吐之物 , 如许欲语而莫可以告语之处 , 恨不能
夺他人酒杯 , 浇自己垒块 。 然四围山色 , 漫天迷雪 , 青灯孤影 , 无倾诉之人 , 惟听
窗外寒溪呜咽 。 于是 , 夺门而出 , 在野风飞雪中对群山恸哭 。 所哭为何 , 却不知晓 。 只觉那
自杀的孩子是我亲兄弟 , 在他孤怜无告 , 绝望痛苦时 , 我却不能一援其手 。
转眼十四年过去了 。 在这期间 , 我曾几次重读这部小书 , 每次都令我激动如初 。 这多少
使我放心 , 我还未堕落到不可救药 。 这次想提笔对《白轮船》说几句话 , 但翻开这部小书 ,
却又激动不能自已 , 几乎丧失了运用语言的能力 。 只写下几行干巴巴的字 , 《白轮船》 , 真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