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隐身”的译者

雷吉斯·罗因萨尔导演的《翻译疑云》是为数不多的为译者发声的电影 。 在电影中 , 世界级悬疑小说《代达罗斯》即将发售第三部 , 也是最后一部 。 为了保证各语种的翻译作品同步问世 , 出版社邀请9名不同语言的译者共聚一堂 , 在一座豪华但守卫森严的庄园内进行翻译工作 。 他们手机上交 , 没有网络 , 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 每天拿到20页原稿 , 心无旁骛地翻译《代达罗斯》 。 然而 , 这本书的原稿却出人意料地在网络上泄露 , 于是在译者和编辑之间上演了一场“谁是泄密者”的游戏 。
一勺风

翻译|“隐身”的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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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翻译疑云》剧照抛开剧情不谈 , 电影中的一些细节或许可以向外界展示图书译者工作的大致样貌 , 在一定程度上消除译者的神秘感 。 剧中9名不同语言的译者 , 有着各自不同的性格特点 , 有的安静沉稳 , 有的活泼开朗 , 有的急躁易怒 。 他们来自不同的文化背景 , 也有着不同的身世经历 。 他们的工作方式不尽相同 , 有的希望拥有自己独立的工作空间 , 有的则在人多的环境中依然能够保持专注;各自的翻译习惯也有所差异 , 有的拿到稿子后很快开始翻译 , 然后再反复雕琢 , 而有的则一遍遍斟酌原稿 , 理通作者的思路 , 咀嚼出味道之后才开始翻译 。
作为译者 , 他们身上也有着共同的气质:9名译者都以异常尊重的态度来对待原著和作者 , 都对每天只有20页的原稿感到不过瘾 , 他们在就餐娱乐之际会一同讨论作品逻辑 , 猜测作者心理 , 推断剧情走向和结局 , 渴望尽可能快地从陌生走向熟悉 , 试图在化身译者之前 , 首先成为作者最好的读者 , 找到与作者之间的共鸣 。 这是做好翻译工作的前提 , 也是一名优秀的译者必须具备的品质 。 翻译工作的性质决定了只有最称职的读者 , 才能成就最优秀的译者 。
当然 , 译者凭借自己在语言方面的才华和对作品的精准把握 , 将作者的作品翻译成另一种语言 , 在作者和以译入语为母语的读者之间搭建起了一座桥梁 , 把译者与作者之间、或者作者与源语作者之间的情感共鸣传染、传递出去 。 经过译者之手 , 作品在另一种语言里找到了生命 , 并在该语言的读者心中扎下了根 。
然而 , 相对于作者 , 译者的地位却长期未得到应有的重视 , 这部电影中的一句台词很恰如其分地描述了这种现状:“译者就像隐形人 , 译者的名字永远不会被人记住 , 不会出现在封面 , 总是在第二页 。 ”
译者为何需要隐身由于世界上存在很多种语言 , 许多优秀的作品都是先与译者邂逅 , 再通过翻译与译入语的读者邂逅 。 但读者真正记住的往往只有作者 , 对于译者的名字向来不太在意 , 又或者 , 相对于作者 , 译者更容易被遗忘 。 通过译者的翻译 , 作品产生了新的光芒 , 但译者仿佛站在了作者的影子里 , 成为了“隐身人” , 处于边缘化的地位 。 翻译家翁显良曾说:“翻译本身就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 ”
劳伦斯·韦努蒂在《译者的隐身》一书中 , 对译者的“隐身”问题进行了系统研究,对译者“隐身”的根源及其对译者地位的影响提出了独到见解 。 他认为 , 译者在翻译过程中 , 源语和目的语之间的差异是无法避免的 。 译者与作者可能种族、语言习惯都不尽相同 , 表达也可能不一致 , 甚至可能会有不同的价值观 , 但译者会努力将信息完整全面地呈现到读者面前 。 译者自身存在一种矛盾的心理 , 在凸显自我的主体性或完整展现作者的主体性之间 , 选择了后者 , 但韦努蒂认为主导文化社会“习惯于接受通顺易懂的译文 , 把外国文本中的价值观隐匿在本国的价值观中 , 令读者面对他国文化时 , 还在自我陶醉地欣赏自己的文化” , 这就是翻译理论中的“异化” 。 译者把自我的主体性隐藏到作者的主体性之后 , 以为目的语读者原汁原味地呈现作者的作品为翻译的宗旨 。 分页标题
这就如同戴着脚镣跳舞 , 既无法挣脱 , 也不得不尽可能地追求舞姿优雅 , 这既是译者受制于作者的无奈妥协 , 也恰恰是译者应当追求且值得追求的极大荣耀 , 正如电影中俄语翻译瑞贝卡所言:“受托翻译《代达罗斯》是译者的荣幸 。 ”因为 , 如果一部作品的作者因为译者的翻译而广受目的语读者喜爱 , 甚至成为一部可堪流传的经典 , 那么译者不仅与有荣焉 , 而且居功至大 。 这是译者与作者的相互成全 , 毕竟 , 复印文字并非难事 , 而复印思想和灵魂 , 却是一件伟大的考验 。

翻译|“隐身”的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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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翻译疑云》剧照北京师范大学王向远教授在其《翻译文学研究》一书中不无感慨地写道:“任何一个懂一些双语的人 , 都可以进行‘文学翻译’ , 但并不是任何一个从事翻译的人 , 都能够创作出‘翻译文学’ 。 正如每一个文学爱好者都可以提笔写作 , 但并不是所有写作行为都造成文学作品的产生 , 都称得上是‘创作’ 。 ”
的确 , 市面上的翻译作品多不胜数 , 译文的质量也参差不齐 。 水平越是高超的译者 , 越能让读者在读其译作时感觉像是在读原创 , 兴味盎然 。 而越是水平拙劣的译者 , 越让读者时刻感觉到译者的“存在” , 在作品中频繁邂逅浓浓的“翻译腔” , 甚至还会偶遇诸如“门修斯”(“孟子”的错译)和“常凯申”(“蒋介石”的错译)之类的翻译笑料 , 着实令人汗颜 。 这自然是两种不同的体验 , 译者就应该在恰当的时候很识趣地“隐身” , 把对话的舞台交给读者和作品 。 译者也不要试图低估读者的鉴赏品评能力 , 他们有时甚至变得口味刁钻 , 对品质不高的译作本能地产生排斥 。 令人尴尬的是 , 如今很多译者不如前辈翻译家们那样知识渊博、功底深厚 , 也不具备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的态度 , 最终所得到译文的质量可想而知 , 这也是近年来很多翻译作品饱受诟病的原因 。 他们极力想要隐藏拙劣 , 而译文却出卖了他们 。 著名德国汉学家顾彬一阵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根源:有些译者的中文母语太差 。
而事实上 , 译者却也无法真正做到完全的“隐身” 。 “一千个读者眼中 , 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 作为作者的特殊读者 , 不同译者自然会对作者和作品有着不同的理解和解读 。 以此为基础开展的翻译 , 必然会反映在译文的行文和逻辑之中 。 另外 , 不同译者也有着不同的文化背景、知识储备、人生阅历、价值观念 , 会采用不同的翻译策略和处理手段 , 也许相对更为重要的一点在于 , 不同译者对原语和目的语的驾驭能力不同 , 文学和人文修养各异 , 这在译作中都会公平地体现出来 。 所以 , 同一作品的不同翻译版本 , 就有了不同的风格 , 打上了译者的色彩 。 这时候 , 译者在对比中就很难再继续隐身 。 正如对莎士比亚作品的翻译 , 朱生豪和梁实秋贡献出了两种不同的中文译本选择 , 杨宪益、戴乃迪夫妇和大卫·霍克斯也给出了对于《红楼梦》的两种英文诠释 , 他们成功地将作品的伟大和光辉呈现给读者 , 也在译者中充分展现了专属于自己的那份才华 , 让译者站在作者的影子中和作者一样闪闪发光 。 作者和译者此刻是一体的 。
译者也是创作者在电影中 , 编辑对英文译者古德曼有些不满 , 认为是他泄露了原稿 , 考虑要另选译者来代替他 。 古德曼辩解:“我的译文你给作者看了吗?‘粉丝’们认为我的译文最好 , 两周下载量达1000万 。 ”他还说编辑打算用来替换他的那名翻译的译文很烂 , 希望以此来说服编辑正式聘请他担任《代达罗斯》第三部的英文译者 。 编辑对这位来历不明的译者充满了疑惑 , 甚至派助手去伦敦查探他的底细 。
在电影的最后 , 古德曼的身份终于浮出水面:他不只是9名译者当中的泄密者 , 还是《代达罗斯》这本书的真正作者 。 分页标题
难怪他对这部作品如此了解 , 也难怪他能贡献出更受读者喜欢的英文译本 。 一部作品最好的读者无疑是作者 , 而译者却有可能成为对作品第二了解的人 。 这是导演埋下贯穿整部电影的一条主线 , 也借机替译者本身具有的创造性发声 。
在翻译活动中 , 译者不只是力求忠实于原作 , 也需要拥有一定的创造力 。 影片中的丹麦语译者杜森女士 , 本身也在创作自己的作品 , 她倾注八年写完的手稿被编辑批评毫无想象力 , 并被他随手扔进了火炉 。 杜森女士的创造力受到了极大的质疑和侮辱 , 使她在创作方面的信心大大受挫 。 她渴望通过翻译来实现创作的救赎 , 也在创作理想的幻灭中失去了继续翻译下去的欲望 。 再加上家庭生活的不快乐 , 让她完全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 最终选择了自杀 。
【翻译|“隐身”的译者】由此观之 , 译者力求隐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 水平不逮者很难隐藏自己的拙劣 , 才华出众者又很难隐藏自己的光芒 , 而最重要的是能够与作者形成高度的共鸣 , 用自己的文字传递作者的声音 。 另外 , 译者自我的“隐身” , 是为了让作者和作品凸显 。 读者应该对优秀的译者心存感激 , 感谢他们贡献的心力和才华 , 感谢他们制造的美丽邂逅 。 译者试图去“隐身” , 读者则应当去发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