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孕妇生兔”的联想

《文汇学人》有一篇文章，解析了一桩历史趣闻：1726年10月10日《英国周报》报道：英格兰萨里郡的吉尔福德市一位农妇玛丽• 托夫特不久前分娩产下类似兔子的生物， 14天以后她又“顺产”了一只完整的兔子，后来这位高产的人类“兔妈妈”又一次生出了4只兔子，在紧接着的3天里又分娩3次，每次1只兔子。这样，她接连生下9只兔子，不过都是“死胎” 。已经成为新闻热点的玛丽• 托夫特还讲述了她之所以生兔的原因和经过：大约在两个月前，她在田里看见一只兔子，很想抓住它，未果。后来她对兔子产生了“强烈的渴望”而致病，因而流产生兔，此后竟又生了5只，前后加起来共有14只！由于为这位农妇接生的是当地著名的外科医生兼助产士约翰•霍华德，农妇所生的前9只“胎兔”已被享有“一世英名”的医生作为人生兔的有力证据保存在高度酒中防腐，准备向皇家学会展示。他写信给医学界权威、著名学者，邀请他们见证“人生兔”的标本。这一奇闻引起了国王乔治一世的关注，他派几位外科专家调查此事，调查官出具了长达40页的调查报告，不仅陈述了调查情况，还提出了证明“人生兔”的真实性证据：一是人品正直，霍华德医生是一位有30年助产经历的资深名医，助产权威，专业学识、技能一流；二是霍华德曾为“产妇”做过认真的体检，发现她“属于右侧输卵管妊娠（即一种异位妊娠——本文作者注）”；三是有其他当事人（报告列出了他们的姓名）证明。这件事的真实性毋庸置疑。于是国王也不得不相信真有其事，准备重奖生兔的农妇和助产的医生。幸亏参与调查的西利亚科斯•阿勒斯医生和私下调查的内科医生查理•曼宁汉姆爵士以更有力的证据质疑了事件的真实性，被监禁的玛丽终于供述了与丈夫、医生串通一气，将幼兔放入体内，造假生兔的骗局。这件事在“生殖隔离”已成为常识、科学技术及医学发展到既有水平的当代，这种骗局自然难以被人轻信，但人类依然面临着生物学、医学方面的复杂问题和疑难病症，更面临着生物学和医学之外更广泛的科学技术领域的无穷奥秘，新的认知错误乃至骗局仍然可能产生。于是，制造于信息闭塞的200多年前的“人生兔”骗局，在巨量信息充斥的当下，更使人产生一系列联想：——新鲜、离奇的消息往往会被受众争先恐后地散布、传播，使之迅速蔓延。信息论认为：出现概率越小、不可预测、难辨真假的新鲜、离奇的信息，熵（平均信息量的不可预测性）值就越大，信息量就越大，人们就越热衷于传播。 18世纪的生物学、医学远没有现在发达，相关常识也远不如当下普及，所以在今天看来违背生物学常识、很容易被识破的“孕妇生兔”的信息，在两百年前因符合“信息量与出现概率成反比”的定律，因此闹得全国沸沸扬扬，路人皆知，并直达“天庭” 。国王乔治一世也不可谓不慎重，及时下令专家调查，结论凿凿。他不得不信，准备重奖“生兔”妈妈、接产医生等有功人员。 200多年后的今天，科学技术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新的信息呈“爆炸”式增长，人们文化程度的提高、科技常识的普及早已今非昔比，但“水变油”、“耳朵听字” ， “空手变蛇”、“老农进飞碟与外星人交媾”等奇闻在媒体信誓旦旦；包治百病的神秘“功法”、“气功疗法”、“鸡血疗法” ，以及“醋蛋”、“红茶菌”等保健品的功效言之灼灼，曾令人眼花缭乱，难辨真伪。社会上下、学术圈内外也都因“眼见为实”而闹出不少笑话，某候选人还因宣扬“水变油”而丧失了被遴选为院士的机会。笔者曾供职的某生物研究机构一位资深科技人员由于痴迷某“功法” ，拒绝办理医保待遇、拒绝一切中西医与药品治病。现实表明，在科学技术日新月异的当代，类似“孕妇生兔”的骗局迷局依然层出不穷，坚信者仍大有人在。——受名利或商业机制驱动，科技人员、学术权威、不良商家对相关技术、产品的夸大宣传乃至造假，也产生或助长了各种虚假信息或骗局。 200多年前的“人生兔”的骗局，就是由平民百姓与“诚实”的医学“专家” ，著名学者的“科学调查”合谋、合作或参与制造出来的，致使传播中的信息的可预测性（即信息论所谓的“冗余”）增加，使大量受众信以为真。当今时代更由于科学技术的巨大影响力，一些虚夸功能、效益的技术或骗局假借新科学或新技术、高技术的名义，利用知名专家、权威学者的影响力，人为增加信息传播过程中虚假的确定性和可预测性，使大量受众上当。这是类“孕妇生兔”的骗局在当代依然会有广阔市场的重要原因。——信息传播渠道的骤增，媒体传播方式的创新，信息技术推动传播速度的加快，传播方式的生动、特别是让人“眼见为实”的视频、照片造假新技术的运用，也会增加信息传播的冗余。如果200多年前“人生兔”的标本，还要依靠人们赶往现场那种落后方式才能成为“有力证据” ，到了当代，通过电视节目、公共网络、个人电脑、掌上手机，平民百姓坐在家里便可亲临其境、感同身受，大大提高了信息传播的效率。于是，我们的一些电视购物节目或电视广告，利用其在视听与“主流”方面、层面的优势，极度夸张地推销，其手法已经到了十分荒唐可笑、令人难以容忍的地步：他们或采用以这件商品否定自己曾经推销过的那件商品的自相矛盾的方法；或采用极其拙劣的方式，将此品牌或此商品与彼品牌或彼商品“当场比较” ，否定、诋毁同类；或将自己推销的商品的优势与长处夸张到极致，完全不留余地，就连保证“60天复明”、“60天治愈”之类早被政府明令禁止的药品推销手段，目前仍依然在电视广告中我行我素。至于处心积虑地制造所推销商品“价廉物美”之泡沫的手法，则更令人不齿、教人愤怒。——鉴于上述因素，具备辨识、判断、处理信息的主体性在当今时代的生活中就显得尤为重要。当下人们倍感困惑、无所适从的是，一些生活常识、用药知识、防病方法、养生诀窍、长寿秘诀之类的信息，常常是今天一篇文章宣扬健康必须远离烟、酒、高糖、高脂肪，明天一篇文章语出惊人，讲100多岁的长寿老太吸烟、喝酒、吃肉，样样任性；这家媒体宣扬“生命在于运动” ，那家媒体鼓吹“长寿讲究静止”；这个专家说癌症应当首选手术、放化疗，那个权威却鼓吹保守治疗存活期更长；这位名医要求老人控制血压、血糖、血脂，那位名医说老人血压、血糖、血脂高点正常，无须强行控制；你强调“低盐”、“低脂” ，他棒喝“那是最大误区！”凡此种种，往往语不惊人死不休，教人无所适从。于是跟风不断变向者有之，犹豫不定者有之，一概置之不理者亦有之。这就需要人们具备辨识信息真伪，判断信息对错或对错的边界，处理信息即理智地扬弃相关信息或信息部分“元素”的主体性。这种主体性是一个人生活阅历、文化程度、认识能力、辨析水平、科技常识、知识面宽窄等各种基本认知要素的综合集成。具备较强的处理信息的主体性，才能在面对纷繁复杂、真真假假的信息之时，坚持独立思考，独立分析，产生独立见解，进而正确有效地地利用各种信息，适应信息时代的生活。2020年6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