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日报|王克《天人五衰》(十四)| 长篇科幻连载
_本文原题:王克《天人五衰》(十四)| 长篇科幻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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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好!
今天更新王克的长篇 , 《天人五衰》第14话 。
【前情提要】
宽彧家往上两代都是送灵人 , 父亲宽方希望他也成为送灵人 , 获取系统的额外奖赏 。
然而宽彧只想画漫画 。
十四岁那年 , 宽彧和好友匡时走进一场生日派对 。 游戏间 , 他被陌生人袭击 , 被切掉右手食指 。 为了及时寻回食指 , 他们不得不向危险之人求助 。 头领是个异瞳男子 , 手下则是个叫罗潮的粗莽大汉 。 得知宽彧家的送灵人背景后 , 异瞳男子决定帮助宽彧追寻食指的下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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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克 | 剪辑师 , 喜欢躲在静谧的暗夜 , 透过时间线冒充笨拙的上帝 。
天人五衰 十四 送灵工作指南(二)
全文约3600字 , 预计阅读时间9分钟 。
异瞳男子从挎包里掏出一只金属环形仪器 , 按压一侧 , 中间看似镂空的空间顿时闪现灰白的立体投影界面 。 他伸出右手食指 , 在界面中央比划了两遍“L”手势 , 一幅布满人脸的列表画面徐徐呈现 。
细润无声的操作让匡时看得舍不得眨眼 。 我却毫不意外 。
从记事起 , 我家厅里就有这么一只送灵环 。 那是送灵人的重要装备 。 宽方正是靠它获取送灵人APP的指引 , 在夜里奔波于蛋壳城中 , 送走被系统选中的生日之人 。
你怎么会有这个送灵环?我问他 。
他只是神秘地扬起嘴角 , 一直注视着界面中往上滚动的人脸 , 直到有所发现 , 才招呼我到他旁边 。
就是这孙子切走你的食指 , 他指着界面说 。
你怎么确定就是他?
他收起送灵环 , 一边走向吉普车一边说 , 刚才的派对里 , 只有他明天晚上过生日——二十四岁生日 , 若非将死之人 , 又怎么会铤而走险?
我和匡时紧随其后 , 粗莽大汉走在最后 。
他让匡时坐副驾 , 和我落座后排 。 车头灯没有亮 , 前挡风玻璃上跳出夜视镜主观视角 。
这样才不至于打草惊蛇 , 他得意地告诉我 , 见我还一脸茫然 , 他接着说 , 看来你还不了解右手食指的意义呵——这样吧 , 路上有点儿时间 , 介绍一下你自己呗 。
我点点头 。
蛋壳城里多数的家是温暖的 , 只有很少一部分总觉冰冷 。 那通常是送灵人的家 。
在我妈走后 , 这个家在冷之上 , 又被镀上一层沉寂 。
尤其在夜里 。 宽方和我 , 躲在各自的角落 , 一语不发 。 即便当他的送灵环震动 , 送灵APP传来出工的征召 , 他也只是在戴上面具前 , 轻轻抚摸我的后脑 , 然后从侧门离去 。
侧门通向公寓楼外的窄楼梯 , 那是宽方的专属通道 。 大约是他的送灵人身份曝光后 , 邻居们就立下一道看似理所应当的规矩:宽方不能进公用电梯 。
有的人说 , 和送灵人出入于同一部电梯极其晦气 。 我听得恼火 , 常跟散播谬论的孩子扭打一团 。 偏不巧 , 说那种话的人都生了男孩 。 那年我七岁 , 刚开始长个儿 , 又寡不敌众 , 常被按在地上 , 揍得像坨泛潮的面团 。
有几回 , 宽方撞见我挨揍 , 那些大孩子终究怵他 , 一哄而散 , 但没跑多远就停下 , 朝我们尖声怪气地嚷起恶毒的小曲儿:
扛琥珀的大傻子 , 真的恶心哟 ,
每天晚上死人瞧 , 咿呀咿呀哦!
宽方从不生气 。 他只是摸着我的脸 , 拭去血 , 冷冷地呓语道 , 他们懂个屁 。
不管怎样 , 宽方默默地接受现实 , 用他的话说 , 认了命 。 从此 , 诸多长夜 , 宽方总是噔噔噔地离家 , 又噔噔噔地回来 。 偶尔听不见沉重双脚踩踏钢板的声响 , 我甚至难以入眠 。分页标题
再后来 , 他过了二十五岁 , 扛了一夜的大琥珀后 , 潮湿的膝盖终究提出抗议 。 然而他宁可忍受刺骨的痛 , 也不愿偷摸着搭电梯 。
他就是那样的人 , 死要面子活受罪 。
幸好家在五楼 。 不能再高了 。
在我十二岁那年 , 流言死灰复燃 。
这次他们说 , 我妈的死和宽方有关——若不是他的倔强 , 我妈本可以多活几年 。 起初我固然不忿 , 无奈毕业在即 , 不想弄脏个人行为记录 , 唯有忍耐 。 如今想起 , 若没有那些碎嘴的人 , 我未必能潜心画漫画;或许 , 一早就答应宽方 , 当送灵人去了 。
又过了些日子 , 那些人的舌头嚼得更加绘声绘色 。
你们知道送灵人为啥暴动不?
不就是为了能修改生死记录——
那又怎样 , 改来改去 , 谁还不是最多到三十岁——
话虽如此 , 别说几年 , 谁还不想多活几天?
众人无言 , 沉闷中发出嫉恨的哼哼吭吭 。
躲在墙后的我将信将疑 。 后来 , 我试着在宽方为数不多心情美好的时刻旁敲侧击地刺探答案 。 然而他总是扯着脸皮咧开嘴 , 搪塞过去 。
从学院毕业那天 , 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 整个世界格外阴冷 。 宽方给我包了一桌饺子 。 原生牛腿肉的馅儿 , 不是平日干瘪无味的变异肉 。 他还炒了几个小菜 , 全上桌后 , 又破天荒地给我倒了杯威士忌 。
热腾腾的雾气中 , 他的笑脸格外自然 , 灿烂 。 我却提不起兴致 。 关于我的职业规划 , 争执已到白热化 。 这顿饭 , 于我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
果不其然 。
喝过两杯 , 宽方陶醉地说 , 送灵人是个古老的职业 , 能在今天还干这行是种荣耀 , 听爸的 , 过几天去局里报到 , 开始实习吧!
这时我才喝下第一口威士忌 。
你就实话实说吧 , 当初你是不是有机会让妈多活几年的?
宽方一愣 , 舌头像是被屋外的寒气冻住 , 过了会儿才嘀咕道 , 你怎么还纠结这事儿呢?
如果连自己的爱人都留不住 , 你这个送灵人当来干嘛?
宽方狠狠灌了口酒 , 没好气地反问道 , 那天是她二十三岁生日 , 突然死亡不是挺正常的吗?
我将椅子挪近 , 坐到他跟前 。 你老实说 , 那时候 , 你是不是有门道儿让妈再多活几年?
他吐着酒气 , 眼皮无助地颤动 , 眼角的沟壑仿佛拒绝平复 , 盘踞一方作出无声的应答 。
任何事情都需要制度 , 送灵制度的存在 , 就有它的意义 , 无论如何 , 我必须遵循 , 不能打破!
说完 , 他不再理我 , 将剩下的一点儿威士忌喝完 , 又拧开新的一瓶 。
眼前的醉汉 , 二十六岁 , 健壮魁梧 , 却形同困兽 , 蜷缩在送灵系统的牢笼里不敢迈出半步……
随着一下重重的颠簸 , 我醒了 , 脖子像僵了三天三夜般酸疼 , 低头看去 , 右手的断口换上了齐整的纱布包扎 , 大腿和鞋面上蒙了层淡淡的灰 。 匡时在昏睡 。 四块车窗都下降出两指宽的缝隙 , 冷风裹挟雨珠砸进车里 , 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 竟成了身旁男子的伴奏 。 他昂首闭目 , 夹着烟 , 哼着似曾相识的小调 。 路面空无一人 , 只有地上拥着水珠的砂石粒儿 , 在路灯的映照下如琥珀碎末般耀眼 。
又一个颠簸后 , 车身好似下沉了一点 , 以起伏不定的方式前行 , 车底不断传来沙沙声响 。 我的右手疼痛发作 , 前额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
放松点儿 , 死不了人的 , 他忽然说道 , 异瞳也变得温柔 。
他朝我吐了口烟 。 我把头靠在窗缝间 , 举目远望 , 空中布满星斗 , 唯独不见熟悉的巨型蛋黄 。 星光下的地平线只有一片迷茫的灰蓝 , 偶尔吹来的风中泛着海盐的气味 。 痛楚消散殆尽 , 我缓缓后仰到底 , 身下的仿佛不是软座 , 而是一片若有如无的云 。 那是我记事以来、不曾触及的平和境地 。 我似乎听见遥远的海浪拍打礁石 , 岩洞里鸟儿低鸣 , 滩头蟹螺交融 , 窸窸窣窣间 , 我闻到一股从未在蛋壳城里闻过的味道 , 那是腐烂和生命力交融的味道 , 听得见 , 看得到 , 永无休止地涌动 , 忙碌 。分页标题
从小到大 , 宽方千叮万嘱 , 海堤是蛋壳城的边界 , 我们千万不可走出去 。 海的另一边有什么?瘟疫?异兽?外星人?
宽方从来都是含糊其辞 。 或许 , 他也不知道答案 。
我从未去过海堤 。 奇怪的是 , 这会儿我却隐隐感到 , 路 , 越走越平坦 , 海 , 越走越遥远 。
吉普车在一座方方正正的灰色建筑前停下 。 走进去后 , 路好像怎么也走不完 。 一行四人穿过六道蜿蜒的门廊 , 才在一道不见顶部的闸门前停下 。
异瞳男子打了个响指 。 一个身影从暗角打着哈欠徐徐走来 。 男子与来人嘀咕了几句 , 起先你来我往 , 往后越说越急 , 到最后来人嚷了出来 , 只能进去一个!
男子耸耸肩 , 转头对匡时说 , 你留在这儿吧 , 我和他进去 , 很快就出来 。 说罢他向莽汉递了个眼色 。 莽汉盯着匡时 , 就像是瞧见蜂窝的棕熊 , 咧开贪婪的嘴 。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匡时 。
闸门后是个明亮的大厅 , 来时路上的气味愈发浓烈 。 忙碌不止的气味 。 初次踏足 , 我就有预感——这儿 , 以后我会再来 。
大厅里的人不少 , 被一排排的透亮的棺材分隔开来 。 他们的穿着与我无异 , 却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速率存在着 。 说话 , 抬手 , 跨步 , 哪怕是打哈欠 , 都匆忙得好似一旦停下 , 他们就不复存在 。 连那些站在棺材上跳舞的窈窕美女 , 也显得一惊一乍 , 只有在舞曲变换的瞬间 , 才露出难于察觉的枯槁倦容 。 更让我难受的是她们看我的眼神 , 无不透着怨恨 。 曾经羞辱我的邻居孩子的臭脸跃然眼前 , 雨点般的拳头又落下 。 也许当我包浆化作琥珀的那天 , 即便面容消逝 , 这些烙印也会无比清晰 。
一个穿连体制服的胖子故意撞上我的肩膀 , 恶狠狠地瞪着我说 , 你不能在这里待着 , 滚!
我慌不择路 , 踉跄间又被一个穿高跟鞋的女子跺中脚面 。
莫名的恨意持续叠加 , 右手的痛达到顶点 。
异瞳男子拉着我走出人堆 。 别慌 , 他说着 , 手里的送灵环发出闪烁的指引 。
将他定位了!
他疾步前行 , 我不得不从左推右搡的人堆间挤过 , 才得以跟上他的脚步 。
大厅深处 , 洁白墙壁的正中央挂着一只巨型黑板 , 上面密布写满字符的长条牌子 , 时而静止 , 时而簌簌翻滚 , 字符亦快速变化 。
我认出了其中几个字符 , 不由地低声念叨 , 从蛋壳城东站到……
异瞳男子惊讶地看向我 , 问道 , 你看得懂那些字?
我点点头说 , 宽方教过我一点……
铃声忽然响起 , 巨型黑板下的人群迅速散去 , 最后只剩一个左顾右盼的身影 。 他猛然瞥见我 , 一愣 , 随即转身逃跑 。
快追!异瞳男子喊道 。
我全力奔跑 。 我甚至不确定他是否就是抢走食指的人 , 依然跑得不顾一切 , 一路上将不怀好意的人统统撞倒 。
我和他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
我跳下月台 , 沿着铁轨狂奔 , 直到黑暗边缘 , 才重新爬上月台 , 眼看着那人推开一个小门 , 冲了进去 。
门那边传来海浪的声音 。
我回头看 , 异瞳男子远远落后 , 正气喘吁吁地跪在地上 。
不等了!
我穿过小门 , 已然身处海堤 。 目标之人站在边缘 , 裹足不前 。 我跑到他跟前 。 那是一张怎么夸都不为过的俏脸 , 在惨白的星光映照下 , 两道泪痕尤其突兀 。
我握紧拳头 。
男孩战栗着说 , 对不起 , 这么做真的不是我的本意——那个送灵人威胁我说 , 如果不这么做 , 他就让我过不了明天的二十四岁生日——他呜呜地哭出来 。
有送灵人告诉你 , 明天就是你的死期?
他点点头 。
你当我是傻X吗?谁生谁死 , 都是既定 , 也是随机的事儿 , 谁也不可能改变!
那个送灵人信誓旦旦地跟我说 , 只要能拿到你的右手食指 , 我就能活到三十岁—— 分页标题
我向他步步逼近 。 把手指还给我!
对——对不起——那个送灵人已经把你的食指拿走了——
我不信!
是真的——他绝望地跪地嚎啕 , 距离海堤边缘咫尺之遥 。
过了会儿 , 他死了 。 很突然 , 却几乎没有痛苦地死了 。
你们一定认为 , 盛怒下的我将他一脚踢下海——其实我也很想那么办 , 只可惜 , 被别的东西抢先一步 。
那是我至今难忘的瞬间 。
星光下 , 一只不应出现在海堤的苍蝇 , 从雾蒙蒙的尽头飞来 , 在男孩的头顶伺机盘旋 , 凸起的眼球闪着猩红的光 , 转了几圈后 , 以几乎垂直的角度俯冲进他的嘴里 。 他旋即起身仰头 , 双眸好似蒙受天堂之门的照耀 , 踮起脚 , 转着圈 , 翩翩起舞 , 带着华丽的笑容 , 一点点地包浆化作琥珀 。
而我 , 则更像是那个吞下苍蝇的人 , 胃猛烈地痉挛收缩 , 除了甘苦胃液 , 什么也吐不出来 。
迷糊间 , 异瞳男人出现在我身边 。 他拆开我右手的包扎 , 叹了口气 , 取出一瓶药水 , 均匀地喷了个遍 。 药水很清香冰凉 , 透彻入心 , 断口再无痛感 。
走进家门的时候 , 天已大亮 。 桌上摆着牛肉饺子 。 我吃了口 , 尚存温热 。 我往里屋瞅了眼 , 宽方正呼呼大睡 , 脸上挂着笑容 , 眼角的皮肤看上去好像比一天前平滑了些许 。
我走进浴室 , 刚要脱去衣服 , 视线却被别的东西吸引——宽方的靴子湿透了 , 疲倦地瘫软在角落里 , 靴底覆盖着黏糊糊的海沙 。
我回到厅里 , 打开柜子 , 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 。 酒瓶旁边躺着几只苍蝇 , 一动不动 。
尽管头很痛 , 但我却忽然想起 , 派对上那位扎着马尾辫的漂亮姑娘 。
我想和她相恋 , 结婚 , 一直活下去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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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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