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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木心上海往事》:“囚徒”与“王子”的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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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原题为 《木心上海往事》:“囚徒”与“王子”的两个世界
编者按:
作家、画家木心的艺术生涯 , 大概可以分为两个时期:一是上海时期 , 从他20岁离开家乡乌镇来到上海 , 直到1982年远去纽约 , 长达35年;二是纽约时期 , 从1983年至2006年回到故乡 , 历时24年 。
木心的纽约时期 , 完成和发表了大量的文字作品、绘画作品 , 尤其在陈丹青以及国内外众多木心研究者的热心推广下 , 崇敬木心的读者们得以一窥木心当时的生活与生命 。 占据木心生命更长阶段的上海时期 , 却因为木心本人的缄默而始终不为世人所知 。
机缘巧合 , 当时尚年幼的铁戈得以结识上海时期的木心 , 难得地成为木心的忘年之交 , 并在某种程度上见证了木心还是“孙牧心”时的上海生活 。 “正是在上海 , 木心同朋友之间交往最频、饮酒聚餐最多、恩恩怨怨或推心置腹甚而深夜密谈或手书墨笔互赠诗词最多 。 ”
但也是在上海 , 木心度过了人生最艰难也最隐忍的一段时光 。 直到被平反前 , 木心都在上海创新工艺品一厂做着最脏最累的差事 , 还坚持把自己收拾得齐齐整整 , 不让身边好友看穿 。 只是偶然一次 , 他向救命恩人胡铁生之子胡晓申透露自己当时的心境:“我白天被人斗 , 被人打 , 干最脏最苦的活 , 都没有关系 , 晚上回到家里 , 是我的世界 , 我就是王子 , 我可以写我喜欢的 , 画我喜欢的 。 ”
木心把隐痛藏在心中 , 从未向上海的好友提起 。 在2006年从纽约返回故乡经停上海时 , 木心也没有拜访任何一位上海时期的好友 。 而好友们过去就明白木心的怀揣心事、深藏不露 , 此时也尊重木心的有意回避 。
时过境迁 , 木心和他几位上海时期的老友都已故去 。 当时一群人中最为年幼的铁戈 , 也已过古稀之年 。 几番犹豫之后 , 他终于提笔写下《木心上海往事》一书 , 以期梳理木心上海时期的生活状态 , 从记忆中探索他精神世界的轨迹 。
下文节选自《木心上海往事》一书 , 文章经出版方授权发布 。
木心|《木心上海往事》:“囚徒”与“王子”的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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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上海往事》 , 铁戈著 , 理想国丨上海三联书店 , 2020年7月
撰文丨铁戈
摘编 | 肖舒妍

如果只能用一个字来表达从前的木心 , 这个字也许是“难” 。 在《从前慢》这曲慢悠悠的旋律背后 , 有一位无声的《从前难》的木心 。 “声声慢” , 怎一个愁字了得 , 从前的木心 , 怎一个“难”字了得 。
在木心漫长的上海时期中 , 直到他在被平反之前 , 有一段最为严峻的时刻 , 如今无论怎样回忆木心 , 缺失了这段时间的记叙 , 将是一位不完整的断层了的木心 , 这也是木心最为沉默的时期 , 对再好的朋友 , 他也从来只字不提 。
木心在《云雀叫了一整天》中说:“倪瓒的‘一出声便俗’ , 他用了一时 , 我用了一世 。 ”木心佩服倪云林辈羞辱后“不出声” , 这是他一生的境界和写照 , 从不诉苦、抱怨、伤感 。
从 1972 年 2 月到 6 月 , 木心曾被关禁在上海创新工艺品一厂的防空洞里 , 隔离审查 。 审查暂告段落之后 , 开始了漫长的监督劳动 。 那段时期 , 白天他必须一早到厂里报到 , 然后开始一天的监督劳动 。 到了傍晚下班 , 才拖着劳累的受尽侮辱的身心 , 疲乏地回到住所 , 在属于自己的时空里写作或作画 。 只要可能 , 他也会同个别的朋友见面 , 吃饭饮酒 , 放松自己 , 获得极大的慰藉 。
即使我见到木心 , 或去他住处拜访 , 这段时期所备受的折磨 , 他也从不吐露所受的遭遇 。 当时朋友们只知道他在创新工艺品厂上班 , 当问起他干什么工作时 , 他总是轻松地回答说干些杂活 , 其他一字不提 。 如今他在那段时期里受到的凌辱虐待 , 略有披露 , 当时朋友们都一无所知 , 具体的情景 , 偶然之间只有一位朋友亲自见到 , 那是绝对真实的见证 。 朋友名为梅文涛 , 如今还在 , 也是朋友圈里出色的画家 , 同木心也很熟悉 , 性情温文儒雅 , 他在虹口区溧阳路的家 , 也曾是朋友们经常聚会聊天小天地 。分页标题#e#
木心|《木心上海往事》:“囚徒”与“王子”的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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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早年照片 。
梅文涛当时也在设计公司工作 , 与木心所处的创新工艺品厂属同一个公司 , 一次他到木心的厂里去联系设计业务的工作 , 刚进厂门 , 一眼看到木心穿着打了补丁的工作服 , 弯身低头 , 用双手在厕所通到墙外的阴沟里捞污秽堵塞的垃圾 , 其景不堪入目 。 这时的梅文涛惊讶不已 , 完全出乎意料 , 难以相信这就是平时见到的、衣冠整洁令人起敬的木心 。 正巧木心无意间抬起头 , 一瞬间看到了梅文涛 , 尴尬不已 , 立即低下头 , 避开碰撞的视线 。 其心情复杂悲哀 , 可想而知 。 见此情景 , 惊讶之中的梅文涛也不敢上去同木心打招呼 。 两位平时熟悉的朋友如同陌人 , 擦肩而过 。 这一瞥将木心当时的处境展现无遗 。
平时木心总是微笑地说在厂里“打打杂”或“杂务工” , 原来是每天都在打扫男女厕所 , 干最脏的活 。 事后梅文涛也没告诉任何朋友 , 替木心“保密” , 木心也从不提起见到梅文涛的事 。
2016 年春节期间老朋友聚餐 , 在座恰好大都为木心当年的朋友 , 我同陈巨源、唐焘兄妹、林正平夫妇都在 , 席间不知不觉又提起了木心 。 时过境迁 , 梅文涛终于忍不住向大家吐露了此事 。 听梅文涛这么一说 , 当时的我不禁感同身受 , 朋友们也都为此叹息 。
如今大家几乎都知道 , 木心在获得平反之前 , 有过一段漫长的苦难经历 , 尤其是从 1972 年到 1979 年在上海创新工艺品一厂这段时期 , 但具体细节很少有人知道 。
当年的这个厂 , 是那个时代小小的历史缩影 。 该厂位于市区中心地带的石门二路 266 弄 , 简陋的厂房处在一条不引人注目的居民弄堂里 , 由旧时名为“同善堂”的尼姑庵改建 。 大约 1964 至 1965 年间 , 经历了一番历史的变迁 , 同善堂关闭了 , 不久成了一家安置残疾人的福利工厂 , 原庵里的尼姑大多进厂做了工人 。 刚开始的时候 , 厂名为“工艺美术模型厂” , 1966年之后 , 厂名顺应红色潮流 , 改为上海创新工艺品一厂 。 这家不足百把人的小厂非常奇怪 , 听弄堂里居民所说 , 这家厂有三“多” , 一是曾经的尼姑和尚多 , 二是各种残疾人多 , 三是有问题的人多 。 所谓有问题的人 , 就是各种运动的对象 , 所谓“牛鬼蛇神” 。 据当时弄堂里的居民说 , 虽然那些和尚尼姑还俗了 , 但其装束还是和常人有点不一样 。 残疾人一看便知 , 不是哑子跷脚 , 就是智力不全精神残疾 。 而那些可能有问题的人 , 常常是居民中阿姨妈妈们指指点点的对象 。 不久 , 厂里多了一个很特别的人物 , 最让人觉得好奇的 , 是他不同寻常的穿着打扮 。 在那个年份里 , 所有的人都衣着相近 , 极其简朴 , 而这位高个子中年男子却与众不同 , 不仅眉清目秀 , 每天穿过弄堂上下班时 , 人们总是见到他身穿笔挺的风衣 , 头戴一顶深藏青色的法兰绒帽 , 就这一身穿着 , 在当时是十分引人注目 。
【木心|《木心上海往事》:“囚徒”与“王子”的两个世界】弄堂居民们很快有人打听到 , 这人名叫孙璞 , 还没结婚 。 于是有热心大妈想帮他介绍女朋友 。 那时厂里还俗的尼姑有好几个嫁给了同厂职工 , 连法慧师太都嫁人了 , 厂里的厨师 , 娶了弄堂里没有工作的社会青年 , 一些残疾青年也一对一对地谈起恋爱 。 可是孙璞从来不理人 , 热心的居民大妈们连一句话都同他搭不上 , 于是立即就有了另一种风言风语 :“这家伙像煞有介事 , 扮得像个艺术家 , 其实是个有问题的人 。 ” 于是就没人敢凑近他了 。
有位曾经居住在这条弄堂里的居民岳群 , 在《世纪》 2016年第 5 期撰文回忆道 :“有天听到模型厂里人声鼎沸 , 口号阵阵 。 我便随大家跑过去看热闹 。 只见那个孙璞(当时人们不知道他的笔名木心) , 被人反扭着双臂 , 强制跪在车间的水泥地上 。 听到前面几个凶巴巴的戴着红袖章的人七嘴八舌的训斥 , 看热闹的我总算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 弄堂里厂门边的墙壁上 , 画着一幅孙璞绘制的体温表广告画 , 在大大的体温表画面上写着一行语录:下定决心 , 不怕牺牲 , 排除万难 , 去争取胜利!” 分页标题#e#
“我们天天看到这张广告牌 , 从未觉得有什么问题 , 可是那个造反派却说 , 将语录写在表上是别有用心 。 只见孙璞涨红着脸 , 认真地辩解 。 双方争得特认真 , 却十分滑稽 , 引得围观者哄堂大笑 。 这时恼羞成怒的造反派冲过去 , 对着孙璞一顿乱打 , 有人喊起了‘打倒孙璞’的口号 。 但无论造反派怎样羞辱和折磨他 , 孙璞始终都没有承认 。 弄堂里的人私下议论说 , 这个人看着斯文 , 倒还是蛮吃硬的 。 ”
“后来孙璞被关进了公安局 , 听说是什么‘现行反革命’的罪名 , 不知同我所见到的那幕闹剧有没有关系 。 再后来 , 看到他回到了厂里 。 最大的变化是 , 他不再穿挺括的衣服 , 成天穿着旧工作服 , 提着拖把、扫帚 , 或打扫卫生 , 或干粗重杂活 。 那时的他更是低头不看人 , 以沉默面对世界 。 ”

木心即使在平反之后 , 也从不向朋友们提起往事 , 只是告诉大家 , 是新上任的手工业局的局长胡铁生帮了他 , 让他获得平反 , 从创新一厂里捞了出来 , 他对胡铁生充满了感激 。 就这么寥寥数语 , 没有任何细节 。 也从不提起怎么会一下子就任令人羡慕的工艺美术协会的秘书长 。 对于木心来说 , 这种人生的大起大落 , 一概宠辱不惊 , 不值得一提 。
尽管木心坚守倪瓒的“一出声便俗” , 从不向他人具体地诉说自己所受的屈辱和折磨 , 以及其中的细节 , 但仍有昔日同事、朋友、亲眼所见者的回忆 。 有位当年创新工艺品一厂的职工 , 有更为详尽的回忆 , 曾经发表过《木心闭口不谈的隐痛岁月》 , 文章署名秦维宪 。 从细节上看 , 基本上同胡晓申、我的朋友梅文涛 , 以及其他目睹者的回忆符合 , 比较详尽 , 值得摘要引用 。 作者秦维宪认为 :“木心对这段岁月守口如瓶 , 在所有文字记载中唯独‘遗失’了这段炼狱般的‘断层史’ 。 这也许反映了这位奇才‘孤傲、独特、飘逸’的个性 , 还是他不愿揭开自己的伤疤呢?如果缺少这段路途 , 他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 现我以切身经历、真实的笔触尝试着还原他那段‘遗失’的隐痛岁月 。”
木心|《木心上海往事》:“囚徒”与“王子”的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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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画作 。
秦维宪是 1972 年 12 月下旬从培明中学毕业分进了上海创新工艺品一厂 。 这家小厂 , 在石门二路 266 弄 13 号 , 曾经是破尼姑庵 , 是做塑料花的车间 , 几无劳动保护 , 注塑的毒气无孔不入地侵袭着工人的肌体 。 他回忆道 :
“一次卸完货 , 从拉料车间的破门帘后闪出一位年近半百、风度儒雅、着补丁整齐的劳动服之人 , 他双目如炬 , 深藏的眸子冲我一笑 。 我自幼喜读古书 , 讶异于此人颇有仙风道骨 , 遂脱口一声 :‘师傅 , 您好!’不料 , 他脸色骤变 , 连连摆手 , 示意我不能这样称呼 。 以后 , 我们多次相遇 , 他总是一迭声说咱俩有缘 。 我从老师傅口中得知 , 此人是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的高才生 , 其知识之渊博 , 在上海手工业局无人能望其项背 , 但也是每天要请罪之人 。 任何人都可以侮辱、欺凌他 ;而他却整天佯装笑脸 , 对任何人都得点头哈腰;特别是每逢元旦、春节、五一等节庆时 , 更被训得狗血喷头 。 ”
“且不说他经常挨打受骂、被批斗 , 单以强劳力而言 , 他干的是厂里最苦最累最脏的活 , 除了倒便桶(厂里没有正规厕所)、通阴沟、铲车间地上的机油外 , 还经常跟着铁塔似的装卸工扛原料 ;其中通阴沟、铲机油最累 , 我曾帮他通过阴沟 , 阴沟内彩色的胶水般的污泥 , 足以将得过肺病、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木心击倒!”
“而木心一生中干得几近垮掉的重活 , 是 1975 至 1976 年的翻建厂房 , 他每天要推无数次的垃圾车 , 又经常加班加点 , 生病了也不敢上医务室 , 悄悄地去药房买点药 。 有一天黄昏 , 正发高烧的木心 , 涨红着脸、喘着粗气 , 从工厂后门推车挪向山海关路 , 可怜他双腿打颤 , 扶着墙慢慢倒在地上 ;少顷 , 他又咬紧牙关爬起来……” 分页标题#e#
“木心为了排遣痛苦 , 便大量抽烟 , 似乎烟雾会带他遨游在无限美妙的艺术世界里 。 令人心酸的是 , 木心拿的是生活费 , 为了省一角四分车钱 , 他一年四季风雨无阻 , 都是走十几公里上下班 , 因为抽了大量八分钱一包的‘生产牌’香烟 , 以致给肺部留下严重的隐患 。 ”
“记忆中 , 无论木心经受多少打击、劳作多么辛苦 , 下班后一定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 特别是冬天 , 他戴一顶黑色的鸭舌帽 , 系好围巾 , 披一件整洁的旧黑大衣 , 从容走向晚霞燃烧的前方 ;他还在极其有限的生活费中省出小钱 , 慰劳自己 , 如他喜欢吃‘凯歌’五分钱一只的葡萄干面包、西海电影院对面小吃摊上一角钱一客的生煎包子 , 在夏季买一根八分钱的雪糕 , 立马像顽童般兴高采烈 。 这时 , 木心凸显了他单纯、幼稚、可爱的一面 。 ”
木心|《木心上海往事》:“囚徒”与“王子”的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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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照片 。

紧接着作者写道 :
“1982 年 , 木心飞赴美利坚 , 瞬间从工友们的眼中消失了 , 当 2006 年他在乌镇旅游公司总裁陈向宏的安排下落叶归根后 , 乌镇便像磁铁般吸引了不少工友 , 他们多想见见这位可敬可爱的睿智老人啊!”
然而 , 木心拒绝见上海创新工艺品一厂的任何人!
我深深理解作者的心情 , 他们怀着一颗迫切的心想再见木心 , 并非以为当年对木心的“滴水之恩” , 今日应有回报 。 但木心拒见当年工艺品一厂的任何人 , 确实令他们一时难以理解 。
“2007 年仲秋 , 我们小兄弟聚会 , 小华兄叙述了木心拒见工友的经过 。 第一个去见木心的是巧生师傅 , 这是一个古道热肠的直筒子 , 他作为我母亲的学生 , 从启蒙教育中灌输的恻隐之心 , 依然沉淀在血管里 。 已八十五岁高龄的老人家回忆道:木心家里成分是地主 , 自己又成了‘黑五类’ , 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 , 肯定被厂方抓了阶级敌人的典型 , 但他的美术设计水平很高 , 不要说厂里了 , 就是全上海都无人可及!我对木心总的看法 , 此人心气很高 , 有技术、有才华 , 过去的种种遭遇没能让他放弃所掌握的知识 , 是金子总会闪光的!有了这层看法 , 所以当木心回国后 , 我立即坐火车去看他 , 遗憾的是 , 他客气地让秘书回拒了 。 ”
“木心怕见工友 , 是为了不再揭开业已流逝的伤疤 , 将那段痛苦的岁月 , 永远封存在心底 。 人们只要看一下木心故居他自撰的生平就明白了 , 他自踏上社会的工作单位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 唯有 1967 至 1979 年在上海创新工艺品一厂的那段经历是空白 , 即用了‘我厂’作为替代 。试想 , 如果木心见到了昔日的工友 , 即使如我这样算他的学生 , 他立即会产生蝴蝶效应 , 联想到昔日的苦难 , 乃至浮现那些伤害过他的人与事 。 如此 , 我们为什么要去打扰木心呢 , 让他在归隐田园的桃花源里安度晚年 , 不是很好吗?由此 , 我真诚地希望工友们理解一个曾经差点被整死的老人 , 恐惧迟暮之年噩梦缠身的悲苦心境!”
木心拒见当年苦难时期友善对待他的工友们 , 作者分析道 :“不难推论 , 木心时刻在想念昔日关照过他的工友 , 只因创新厂对他的伤害实在太深了!”
的确 , 这是木心拒见当年工友们的原因之一 。 但他们毕竟不知其所以然 。 更没明白 , 在实际上 , 木心并不是他们的“工友” 。 戴着“帽子”的木心同他们之间 , 实际上属于社会上的“异类” , 同所有其他的群众处在一个完全不平等的地位 。 这种特殊的关系是时代因素所形成的 , 同“友”的概念不可同日而语 。
这种情谊确实十分珍贵 , 但毕竟没有大到足以弥补木心的伤痛 , 且是任何人难以弥补的 。 他们很难理解 :在那段时期 , 戴着帽子、被迫接受监督、强迫劳动 , 那种他人即地狱式的最深刻的感受 , 远比监狱更为折磨人 。分页标题#e#
如果单独关禁 , 你只与自己相处 , 一切自己承受 , 面对的只是自己 。 如果关在大牢里 , 周围的人也都是囚犯 , 所以彼此之间是平等的 , 无论怎样 , 你是同人在一起 。 但在社会上 , 孤身一人处于群众的包围之中 , 任何人都有权侮辱你 , 欺凌你 , 打骂你 , 不需任何理由 , 仅仅因为你是异类 。 稍有反抗 , 定会招致更为严重的后果 。 此外 , 你还得干他人所不齿、最苦最累最脏、人格最受羞辱的活 , 包括众目睽睽之下 , 每天都得去打扫男女厕所 。 这时候的你 , 既如一个人处在鬼蜮之中 , 又如一个“鬼”处在人群中 , 同时遭受着这双重的酷刑与荒谬 。 这种强烈的对比 , 会最大限度地碾压一个人的自尊 , 精神的摧残所造成的心灵伤痕 , 比肉体上的创伤更为严重 , 既难恢复 , 也永难抹去 。
我理解木心为何在乌镇幽居期间 , 拒见当年那个工厂的任何人 。 但那些工友也绝没想到 , 那时真正给予木心精神支撑和安慰的 , 是他下班之后 , 偶尔能与自己的朋友们饮酒会面 , 这是那些善良纯朴的工友们所无法知悉的 , 也是木心无论如何不会向他们透露的 。 对于木心来说 , 那是相互隔绝的阴阳两世界 。
本文节选自《木心上海往事》 , 较原文有删节修改 , 已获得出版方授权刊发 。
撰文 铁戈
摘编 肖舒妍
编辑 徐伟
校对 吴兴发


    来源:(新京报)

    【】网址:/a/2020/0711/kd262814.html

    标题:木心|《木心上海往事》:“囚徒”与“王子”的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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