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约|菖蒲的乌青123
_本文原题:菖蒲的乌青
《乌青镇志》载:“五月为端午节 , 一名中天节 , 道家以天师符分送施主 , 堂主悬张真人像或关圣、钟馗像 , 门插葵艾 , 食角黍 , 饮菖蒲酒 , 穿赤豆 , 缀辫鬓作百结 , 妇女剪彩缯为人形谓之健人……”
本文插图
1 老街排排的褐色木板上 , 许多人家门口悬挂多日的艾草、菖蒲已经有些枯萎 , 只有颗颗蒜头依旧饱满 , 如同街上熙熙攘攘游客的兴致 , 岁月的褶皱里 , 虽没有忘却端午的粽香 , 但箬叶包裹的心情已变得稀薄 , 菖蒲不再是驱魔的番旗 , 而是数码相机中老镇生活化石的一丝回光 。
通济高桥边 , 圣洁的白莲塔再次矗立在通津门的运河之畔 。 这个镇曾经有着太多的辉煌与自信 , 蜿蜒东西十里老街的金刚石板上 , 每块都是道道刻痕 , 记录着衍生在小镇百姓择水而居清贫又诗意的日子 。
时光荏苒 , 石板光滑 , 刻符渐深 , 艾草也依旧每年在石板旁生长 。
依旧不时在矮木门后传出声声热情的招呼 ,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又陌生的节日气息 。 曾经这样的端午 , 没有三天的长假 , 却有临街摆放的扁木盆 , 一只只贮满了隔夜水浸的白米 , 木桶中竖立着新鲜的箬叶 , 只是伴裹的大多是粒粒赤豆 。 少了五花肉的肥厚 , 赤豆箬叶的清香却更加沁人心脾 , 飘上了放生桥 , 冶坊桥 , 一直到浮澜桥 , 跃动着这个老镇水色氤氲的鲜活 。
如今 , 先人的“角黍”早已走上了现代化的流水线 , 小小的粽子还成就了产业集团 。 过节的寄托早已摊薄 , 没有人再用丝帛剪人形 , 就连雄黄酒也从家家户户的八仙桌上消逝了身影 。 想到了从这个镇上走出去的法海和尚 , 你棒打鸳鸯的阴谋 , 让许仙的懦弱与逃避和白素贞的坚贞痴情成为江南最凄美的绝唱 , 但这雄黄酒 , 是否如同你居栖的十脚之穴 , 从此成为一个隐暗沉沦再也走不到今日的记忆?
2 一千三百多岁 , 对一个镇而言 , 也许并不算高龄 。 而二千八百八十四年前的今天 , 三闾大夫屈原衣袂飘飘 , 形容枯槁 , 踯躅在荒凉的汩罗江畔 。 “入则与国王议事 , 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 , 应对诸侯” , 但“誉满天下 , 谤亦随之” , 失意与失宠 , 使汨罗江成为他最好的归宿 。
在旁打渔的隐者 , 曾力劝屈原不要拘泥 , 随波逐流 。 但这位瘦长而文弱的汉子说:“吾闻之 , 新沐者必弹冠 , 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 , 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 , 葬于江鱼之腹中 。 安能以皓皓之白 , 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这悲情的一跳 , 是浊与清 , 是与非 , 玉碎与瓦全的决然选择 。
我想起了这块土地上的几位先辈 。
沈约 , 这位昭太子萧统的老师 , 成就了这个古镇文脉的渊源 。 作为梁武帝的重臣 , 光禄大沈约不仅劝进有功 , 而且博通辟籍 。 但是李商隐诗云“张衡悉浩浩 , 沈约瘦愔愔”;黄庭坚亦曰:“定是沈郎作诗瘦 , 不应春能出许愁” , 诗人的评价 , 不只是沈约身躯的孱弱 , 更是文人沈约政治上的患得患失 。 朝臣张谡去世 , 对张心存芥蒂的梁武帝告知了沈约 , 沈约犯了读书人的天真 , 说人死了 , 何必再议论 。 梁武帝遂大怒而质之 , 沈约又悔又惊 , 竟被吓死 。
与沈约齐名的宋代大臣陈与义 , 这位宋朝重臣 , 却将仕途看作春梦一场 , 激流勇退 , 隐居乌镇青墩芙蓉浦 。 “三年成一梦 , 梦破说梦中” , 陈与义保持了一个中国文人的刚正 , 他多次谢绝再次入仕的邀请 , 枯灯草舍 , 守着“纸帐不知晓 , 鸦鸣吾当心”的清贫 。 “一自胡尘入汉关 , 十年伊洛路漫漫;青墩溪畔龙钟客 , 独立东风看牡丹” 。 今日读来 , 分明是一首乌青版的《离骚》 。
出自这个文脉渊源的另两个现代大家茅盾与木心 , 这两位在近代和现代文学史上太师级的人物 , 同样在血液中流淌着身处低潮又至真至刚的因子 。 茅盾在十年浩劫中 , 以低调及隐忍站在了一个严谨的现实主义作家高度 , 他在海南天涯海角发思古而幽情 , 以“补天石”成为“路边石”而隐喻历史被错整“获罪”的悲哀 , 他与郭沫若不同 , 文革期间很少写作 , 但在他离开这个世界弥留之际 , 他捐出25万元的稿费设立了茅盾文学奖 , 同时 , 要求重新加入中国共产党 。 而木心 , 很少有人知道在文革中他身陷囹圄 , 他在暗无天日的囚居之地 , 用节省的手纸 , 写下了厚厚一叠的思想感悟 。分页标题
我看到过木心先生那些斑驳发黄的狱中日记 。 从2000多年前汨罗江畔那个决然的身影 , 到沈约、陈与义、茅盾与木心 , 中国的知识分子 , 从来以自己独特的出世与入世的方式 , 游走在诗化理想与政治宏愿之间 。 也许沈约代表着无奈与悲哀的一极 , 但陈与义到茅盾、木心他们 , 在岁月的浮沉中 , 却始终保持着“举世皆浊我独清 , 举世皆醉我独醒”的高洁品行与灵魂 。
屈原走了 , 而端午留了下来 。 窗棂下的艾蒲 , 始终是千年的青翠 , 从上古到近代 , 从白昼到黑夜 , 和着五月的似血霞彩 , 抹上乌青的沧桑一色 。
3 天色渐暗 , 一日的阴霾未能让古镇披上绚丽晚霞的盛装 。 西市河静谧如一条安卧的银练 。 没有龙舟 , 就连“香市”的踏白船也不见踪影 。
每一个节日都有自己的表情 , 相同的节日 , 在不同的岁月 , 却诉说着不同的语言 。 今年的端午 , 是第一个界定为国定假日的端午 , 也是中华百年盛典奥运前的端午 , 更是汶川大震过后的端午 。 家园不再 , 端午依旧 , 本是鲜花与歌声、欢乐与笑声的季节 , 民族的苦难却让任何形式的娱乐停滞和放慢了脚步 。 但我们依旧有希望 , 因为我们眼前的这群普通的平凡人 , 他们的鲜血浇灌了一朵朵残酷又真实的人生之花 , 他们的悲伤与不屈 , 更成为这些不平常的日子里最坚定的力量 。
灾难虽终将被人淡忘 , 死亡却会成为生命的辉煌 。 无论是二千多年前屈原对生命的主动交付 , 还是这次地震灾难对生命的瞬间掠夺 , 我们始终保持人类的尊严 。 过去一直诧异 , 悲壮的端午 , 却选择赛龙舟的娱乐形式加以传承 。 今日却突然明白:“竞渡相传为汩罗 , 不能止遏意天地 。 ”龙舟的端午 , 只是悲切情绪的精神升华 , 这份大戚大悲后的坦然 , 才是菖蒲驱魔除祛毒后的端午之魂 , 民族之魄 。
血脉能创造奇迹 , 并且一直在创造 。
端午过后 , 终会露出灿烂的笑容 。
2008年10月
【沈约|菖蒲的乌青123】陈向宏博客——“吟走景行枯”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