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贵|作品赏读 | 刘建东《甘草之味》
_本文原题:作品赏读 | 刘建东《甘草之味》
《甘草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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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建东 , 男 , 1967年生 , 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 。 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 1989年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 , 1995年起在《人民文学》《收获》等发表小说 。 著有长篇小说《全家福》、小说集《黑眼睛》等 。 曾获《人民文学》奖、《十月》文学奖、《小说月报》百花奖、孙犁文学奖、河北省文艺振兴奖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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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草之味”始于苦口回甘 , 终而温和无味 , 这也是与命运达成和解的人生之味 。 小说讲述了“我”的父亲和小姨父之间的隐秘较量 , 父亲是正直固执的药房工人 , 梦想成为真正的医生 , 小姨父是敢于冒险审时度势的投机分子 , 他们在人生之路上各有起落 , 与大时代的进程几乎是同构的 。 刘建东选用完整长度的叙事来书写他们的命运感和动荡感 , 有意外之喜 , 也有灰飞烟灭 , 这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呈现出他们对生命不同阶段的感悟和体验 。 读《甘草之味》 , 能感受到内心的波澜万丈 , 也能感受到命运的百感交集 , 这或许是小说充满活力的证明 。
——安 静
《甘草之味》赏读
我大抵记得十二岁那年的事 , 我们家突然门庭若市 。 在那些行色匆匆的人之中 , 就有我的小姨父秦大贵 。 他们像是从一列叫作忧伤的火车上一起下来的一样 , 均哭丧着脸 , 说话的声音要么高亢激昂 , 要么低沉沙哑 。 他们是我们家乡的亲戚和一些不相干的老乡 , 来城里投奔我父亲 , 做绝育手术 。
我父亲董耀先并不是一个医生 。 他只是在交运局职工医院里工作 , 是医院药房的副主任 。 但他是我们村第一个在大城市的医院里工作的人 , 所以 , 他们都确信不疑 , 我父亲董耀先是一个了不得的医生 。 那年秋天 , 我父亲说破了嘴皮 , 也无法阻止他们前来求医的热情 。 我记得那一阵子 , 几乎每天我们家都会有陌生人出现 , 父母让我和弟弟喊他们大爷大娘叔叔婶子 , 甚至爷爷奶奶 。 我看着他们的年龄不比我父亲母亲大多少 , 有的还更年轻一些 , 所以喊起来就含糊其词 , 在喊“爷爷”“奶奶”时就像嘴里含着一个鸡蛋 。
小姨父是由小姨陪着来的 。 我觉得小姨的心情和小姨父不一样 , 正好相反 , 一个兴高采烈 , 一个垂头丧气 。 过去的几年 , 小姨一口气给秦家生了三个姑娘 , 她早就厌倦了这种无止境的生育机器的身份 。 她和我母亲说话时 , 不时传来阵阵的笑声 。 而小姨父却闷闷不乐 , 一声不吭 , 他坐在我们家床边 , 不停地抽烟 , 不停地唉声叹气 。 他把烟屁股扔到地上 , 狠狠地踩着 。 他对我父亲恶声恶语:“我不信乡里、县里的医院 , 他们也不信 。 我只信你 。 ”
【秦大贵|作品赏读 | 刘建东《甘草之味》】父亲虽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是那个主刀的医生 , 但是小姨父这份来自亲人的信任 , 还是让他骄傲万分 , 油然而生一份满足感 。 他挺直了腰杆 , 提高音量说:“放心吧大贵 , 我给你找我们医院最好的医生 。 一点也不疼 , 也不会留下任何的后遗症 , 他有个外号 , 叫蒋一刀 , 在全市都鼎鼎大名 。 这一段时间他成了我们医院最难请的人 , 来找他做绝育手术的人络绎不绝 。 你把心结结实实地放到肚子里 , 该吃吃 , 该喝喝 , 明天就给你动手术 。 ” 分页标题
听到父亲提到手术一词 , 那年三十三岁的小姨父却仿佛看到了世界末日似的 , 放声大哭起来 。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大男人如此肆无忌惮地痛哭 , 觉得非常好玩 , 我和弟弟挤到他面前 , 看着他的脸上涕泪纵横 。 我们俩相视一笑 , 互相推搡着对方 。 父亲把我们俩拨拉到一边 , 安慰小姨父:“没什么好怕的 , 一点也不疼 。 真的一点也不疼 , 就跟被小小的蜜蜂蜇了一下似的 。 ”
这个叫秦大贵的小姨父 , 丝毫也没有被我父亲的言语所安抚 , 反而变本加厉 , 哭声震天 , 仿佛都要把我们家的屋顶捅破似的 , 引得我们那栋筒子楼上的邻居都来观看 。 我母亲对他们说 , 别看了别看了 , 以后没法生儿子了 , 伤心的 。 而我小姨则满脸羞愧地说 , 丢死人了丢死人了 。
小姨父秦大贵的哭声 , 似乎持续了整整一夜 。 只是那哭声渐渐由大变小 , 由重变轻 , 慢慢地变成了一股泉水似的 , 在夜里细细地流进了我们的梦里 。
第二天的早晨醒来吃饭时 , 已经听不到他的哭声 。 他端坐在窗前 , 脸色纸白 , 凝视着外面开始喧闹起来的街道 , 忧伤地说:“我儿子没了 。 ”
没有人理会他的悲伤 。 他看看大早晨都在忙碌的每个人 , 觉得自己受了冷落 , 心有不甘 , 他央求我父亲:“我害怕疼 , 有啥能让人不害怕?”
父亲为难地摇摇头 , 然后看着墙角的那堆草药 , 说:“要不你嘴里吃点什么 , 可能能转移你的恐惧 。 ”父亲从草药堆里拿了一把树根样的草药 , 放到小姨父手里 。
小姨父问:“这是啥?”
“甘草 , 甜的 。 ”父亲说 。
他接过来 , 摊开看了看 , 尝试着把一小片甘草放进了嘴里 , 使劲吸吮着 , 脸上露出贪婪的表情 。
我和弟弟没有时间看他像小孩子般无比贪婪的样子 , 我们甚至有些鄙视他夸张的表情 , 一片甘草哪有那么陶醉 , 我们又不是没有尝试过 。 我们匆匆吸溜两口玉米面粥就背着书包上学去了 。 中午放学回来 , 他仍然坐在窗前 , 仍然吸吮着甘草 , 像是清晨时光的再现 。 一个刚刚做完绝育手术的男人 , 此时已经没有了恐惧 。 他有种万念俱灰的悲壮和凄凉 。 他把窗子打开 , 让秋天的冷风吹在他僵硬的脸上 。 我母亲非常担心他 , 害怕他想不开寻了短见 , 从我们三楼的窗户跳下去 。 小姨大声说:“放心吧姐 , 他没那个胆儿 。 ”还是我小姨最了解小姨父 , 知道他没有勇气去做气吞山河的举动 。 他就那么一直坐着 , 狠狠地吸吮着甘草 , 也不再哭泣 , 只是枯坐着 。 我顺着他迷离的目光向窗外张望 , 大街上除了偶尔经过的三三两两的人和自行车 , 其他什么也没有 , 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
那天晚上 , 小姨父终于有了一点活人的气息 , 他像是死过一回又复活一样 , 一口气吃了三碗炸酱面 。 吃饱了饭的小姨父摸着我的头问我:“仙生啊 , 你长大了想干啥?”
其实我挺喜欢小姨父的 , 初中毕业的他喜欢高谈阔论 , 我每次回老家见到他 , 他都拽着我 , 和我聊天 , 天南地北 , 时事政治 , 好像他去过很多地方似的 。 有的我能懂 , 但大部分都不太懂 。 我挠挠头 , 无知地说:“不知道呀 。 ”
他就严肃地说:“这可不行 , 你看你们 , 条件多好 , 不愁吃、不愁穿 , 你得想想 , 别光贪玩 , 到我这么大了心就慌了 。 得想想长大了要干点啥 , 要成为一个啥样的人物 。 ”
那天晚上 , 他和我父亲一本正经地谈论起理想 。 他咬牙切齿地说:“我只有一个理想 , 就是出人头地 , 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 。 你呢?”
我父亲心底里有些排斥小姨父秦大贵 。 他觉得小姨父是个夸夸其谈、不切实际的人 。 小姨父因为当过三年兵 , 就觉得自己与一般的种地农民不一样 。 每当他描述自己时 , 父亲就乐得合不拢嘴 。 父亲嘲笑他:“说到底 , 你还不是在农村里种地 , 你那一亩三分地 , 就种种田 , 收收粮食 。 ” 分页标题
小姨父对我父亲的蔑视并不以为意 , 发誓说:“你别笑 , 早晚你会相信我的 。 ”
和小姨父相比 , 我父亲的理想就有些虚无缥缈 。 他想了想 , 对小姨父说 , 他在农村上学时就是想去当兵 , 当上兵后就是想保家卫国 , 在医院工作后就是想着救死扶伤 。 我父亲有些犹豫 ,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理想 。
小姨父斩钉截铁地说:“不算 , 这算哪门子理想?你老变来变去的 , 那算啥理想?”
夜已深 , 母亲和小姨已经进入睡乡 , 父亲也在不断地打着哈欠 , 困倦已经牢牢地战胜了每一个人 , 唯独小姨父还清醒无比 , 他最后看一眼窗外漆黑的夜晚 , 突然像是缓过神来似的对昏昏欲睡的父亲说:“我恨死你了 。 是你让我失去了一个男人的尊严 , 失去了成为一个儿子的父亲的机会 。 ”
我父亲被他这句话吓得一下子就失去了倦意 , 没想到自己做好事会落下这个结果 , 他义愤填膺地说:“你别给我扣帽子 , 又不是我要让你做 , 是你找我来帮忙的 。 你可不能怪到我身上 。 ”父亲非常生气 , 对小姨父的不可理喻的想法愤慨不已 , 他想不通 , 小姨父竟然会有这样稀奇古怪的想法 。 他站起来 , 身体颤抖着 , 他再也不顾及礼貌 , 快速地逃离小姨父 , 爬到床上去睡觉了 。
从手术之后 , 小姨父就依赖上了甘草 , 临走 , 他从我们家拿走了一大包甘草 , 那一片片像树根样的东西 , 成了他的宝贝 , 让他终身受用 。
初中三年级的时候 , 我曾经在《现代汉语词典》里查到了甘草一词 , 里面的解释是这样的:多年生草本植物 , 茎有毛 , 花紫色 , 荚果褐色 。 根有甜味 , 可以入药 , 有镇咳、祛痰、解毒等作用 。
第二年夏天 , 我和弟弟放暑假回老家去看小姨时 , 在阳光照耀的田边地头 , 小姨父拄着一把锄头 , 戴着一顶草帽站在那里 , 悠闲地品尝着甘草的味道 , 而小姨则弯着腰在地里挥汗如雨地锄草 。 他指着那绿油油的玉米说:“仙生 , 路生 , 你们看到了啥?”
“棒子地 。 ”弟弟路生抢着说 , “全是棒子地 。 ”
小姨父摇摇头 , 冲着我努努下巴:“仙生 , 你说 。 ”
我犹豫着说:“小姨在锄草 。 ”
小姨父很不满意地摇着头:“你们只看到了你们看到的 , 却没有看到你们没看到的 。 ”
我和弟弟都不懂他在说什么 。
当我把地头这个场景说给父母时 , 母亲气得在屋里团团转 , 说:“他怎么能这样 , 怎么能这样?这哪里像一个男人 。 这不是欺负我小妹吗?”
父亲说:“我早就说过 , 他就是这样的人 , 不切实际 , 好高骛远 , 眼高手低 。 你还不信 。 ”
他恨我父亲 。 他明知他的结扎和父亲无关 , 可他仍然满怀着对父亲的幽怨 , 逢人便说是我父亲劁猪一样劁了他 。 在以后若干年里 , 他们的每一次碰面都不欢而散 。 一见到父亲他就怒目而视 , 仿佛是父亲让他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似的 。 他们的关系变得十分微妙 , 父亲不止一次向母亲埋怨道 , 以后凡是小姨父的事 , 他一律不管 。 父亲说是这么说 , 可事到临头 , 他又不得不管 。
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奋斗的小姨父 , 不得不再次向我父亲低头 , 在时隔一年之后又来到了邯郸城里 。
全文刊载于《小说选刊》2020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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