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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丨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退出同学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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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网易“人间”工作室(thelivings)出品 。 本文为“都市之花”连载第6期 。

人间丨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退出同学群了

人间丨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退出同学群了

人间丨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退出同学群了

前言 从上大学来到北京起 , 我在这座城市生活了16年 , 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 , 最打动我的 , 还是各种各样的女人 。 或许是因为自己身为女性 , 对待同性有更多的共情和理解、更多的惺惺相惜 。 目睹或听闻她们的故事 , 总会让我有切肤之感 , 她们仿佛是我的镜子 , 我渴望把她们写下来 。 可以说 , 书写她们也是自我探索的过程 。 在我们这个时代 , 女性依然需要面对许多或明或暗的陷阱 , 以及性别带来的痛楚 。 城市激发起她们的野心 , 也改变了她们与自我的关系 。 她们怀揣欲望 , 付出代价 , 在现实与梦幻之间徘徊 , 屡屡遭受失败和尴尬 。 然而我相信 , 比起传统对美好女性的定义 , 这种具有生命力的美更值得记录 。 这些故事都没有离奇的情节 , 可以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每个女人身上 。 然而 , 当我的笔触打开生活的褶皱 , 深入到那些幻想的、虚荣的、野心的、盲目的、古怪的女人心中 , 我不禁感到 , 她们每个人都如此奇妙 , 如此与众不同 。 1 “老同学 , 我明天飞机到布鲁塞尔 , 咱们好好吃一顿叙叙旧 。 ” 余峰坐在登机口 , 犹豫再三——他本来想等飞机落地后再发这条微信 , 不过实在是按捺不住欣欣然的心情 , 还是满怀期待地将这句话发到了微信的高中同学群里 , 后面加上3个龇牙咧嘴笑的表情 , 还专门@了严颖君 。 过了3分钟、5分钟、10分钟 , 严颖君没有回应 。 像一颗重磅礼花升上了天空 , 却迟迟看不见五彩缤纷的爆炸 , 气氛显得有点尴尬 。 倒是有几个往日和余峰关系好的男生出来打哈哈: “羡慕峰哥去欧洲逍遥 。 ” “什么逍遥 , 峰哥是正经去谈项目的吧!” 余峰显出一种含着炫耀的洒脱:“嗨 , 都是小生意 。 ” 开始登机了 , 余峰有些沉不住气了 , 又私聊问严颖君的闺蜜林晓:“她怎么不理我?我没说错什么话吧?” 上学的时候 , 严颖君的朋友不多 , 林晓算一个 , 余峰一有问题就喜欢去问她 。 林晓含蓄地提醒他:“有时差 , 她工作也挺忙的 , 也许没顾得上看微信 。 再说 , 她不喜欢高调 , 你要约她吃饭还是单独给她发消息吧 。 ” “那到了再说吧 。 ”余峰有些心烦意乱 。 他已经是县城好几家时尚连锁餐厅的老板 , 人前人后耳边都是“余总” , 早已习惯别人上杆子来求他 , 想到万一严颖君不给面子——只是想一想 , 他就莫名觉得矮了一截 , 仿佛受到了难以释怀的侮辱 。 林晓没想到 , 隔天 , 余峰怒气冲冲地给她发来了两张聊天截屏:“你看看她 , 究竟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是老同学 , 不就是出国工作了吗?摆什么臭架子!没必要做事这么绝情吧!” 仔细一看 , 原来余峰约严颖君出去吃饭 , 严颖君却说自己最近天天加班 , 客客气气地祝他玩得开心 。 余峰憋了口气在心里 , 隔了一会儿又问她 , 从布鲁塞尔怎么方便去斯特拉斯堡 , 严颖君直截了当地回:“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旅行社 。 ” 余峰怒气未消 , 转眼又把聊天截屏发到了高中同学群里 , 惹来好事者纷纷围观 。 大家咂咂声讨严颖君此举多么不近情面 , 发出诸如“同学一场 , 相逢是缘 , 没必要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的感慨 。 余峰此时也丝毫不介意自己一下子从成功人士变成了祥林嫂 , 似乎只有把大家统统拉到他这边来 , 他那受伤的自尊心才能得到一点安慰 。 2 严颖君身材瘦削 , 1米65的个子 , 只有80多斤 。 她长得不算太漂亮 , 话也不多 , 却有股不一般的劲儿 , 像一棵白杨树 , 表皮泛着一层银光 。 她成绩好 , 回回考试都没有掉出全班前三 , 英语尤佳 。 她带着优等生特有的高傲 , 和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严肃 , 班上的同学 , 特别是男生 , 似乎都有点怕她 。 下课时 , 女生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八卦 , 有的男生女生在桌椅间追逐打闹 , 但她通常都是默默站在阳台上 , 好像在沉思什么 , 嘴唇微微翕动 。 好几次有同学跟她打招呼 , 她就像没听见似的 , 完全没反应 。 大家感受到她的目中无人 , 便都敬而远之 , 她也没觉得自己独来独往有什么不好 。 有一次考英语 , 阅读理解特别难 , 班上好多人都考砸了 , 只有严颖君一个人分数依然遥遥领先 。 下课时 , 林晓鼓起勇气问她是怎么学的 , 能不能教教自己 。 问这话时 , 林晓心里是打鼓的——很多成绩好的女生都爱藏着掖着 , 害怕别人从自己这里“偷师”后超过自己 , 要是严颖君不愿说 , 也是正常 。 但严颖君一笑 , 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用的什么参考书告诉了她 。 林晓很感激 , 便装作无心地提醒她:“同学们都觉得你有点看不起他们 , 在阳台上和你打招呼 , 你理都不理 。 ” 严颖君露出愕然的表情:“没有啊 , 我在默背英语课文 , 没有听见有人跟我打招呼啊 。 ” 林晓忽然觉得 , 看来严颖君并不是傲慢 , 只是容易“灵魂出窍” , 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 周围的眼光、议论 , 都没法对她产生牵引力 。 余峰在高一时就对严颖君“有意思” 。 那时学校举办了英语演讲比赛 , 高中三个年级同组竞赛 , 同学们都觉得要赢高二高三的人没什么希望 , 严颖君却不以为然 , 一有时间就掏出《新概念英语》写写划划 , 口中念念有词 。 最后 , 她以总分第二的成绩 , 成为整个高一年级唯一夺得一等奖的选手 。 颁奖仪式通过闭路电视在全校直播 , 严颖君迈着沉静的步子走上领奖台 , 从校长手里接过证书 , 似乎这个奖理所应当就是她的 , 没什么惊喜 。 “这女的 , 太正了 。 ”班上的小混混夏林打了个响指 , 回头一脸坏笑地看了一眼余峰 。 余峰家里是开厂的 , 平时出手阔绰 , 外加人高马大 , 在男生里是响当当的“老大”级别的人物 , 夏林就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弟之一 。 过了一个星期 , 余峰来找林晓 , 嬉皮笑脸地递来一个浅蓝色的盒子 , 说是一条项链 , 请林晓转交给严颖君 。 “你怎么不当面交给她?” 平时威风凛凛的余峰居然羞涩地挠了挠头:“她让人觉得有点害怕 。 ” 林晓忍不住笑:“你都怕她 , 还想让她当你女朋友?” 余峰也扭头笑:“我就是口味比较独特 。 ” 果然不出所料 , 严颖君都没打开盒子看 , 直接让林晓退了回去 。 余峰还不死心 , 晚自习下课后赖在教室后门等她 。 严颖君见状从前门走 , 他一个健步追上去拉她 , 语气里有点无奈:“嗨 , 星期六下午 , 去喝咖啡吧?” 严颖君低头说了句“不去” , 继续向前走 。 余峰有点急了:“能不能给个面子?” 夏林在一边摇头 , 露出夸张的表情:“峰哥什么时候这么低三下四过 , 唉 , 为了个女人!” 严颖君忽然抬起头 , 定声道:“我不想去 , 你能不能给我个面子 , 不要挡着我的路?” 3 严颖君的不近人情伤害了余峰的自尊心 , 甚至有点激怒他 。 很快 , 他便和班花柳莹谈起了恋爱 , 连夏林都开始管柳莹叫“峰嫂” 。 柳莹听了一点也不嗔怪 , 反倒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意 , 似乎存心要把她的幸福做出来给同学们看见 , 犹如在宣示主权 。 大家都心知肚明 , 严颖君就是她暗地里的那个假想敌 。 一天晚自习时 , 老师走开了 , 教室里像一锅慢慢变热的水 , 大家纷纷开始嬉笑打闹起来 。 先是夏林摸了一把柳莹的闺蜜王婕 , 王婕又羞又恼 , 骂夏林“咸猪手”;后来夏林突然带头 , 一边起哄一边鼓起了掌——原来余峰带来一条国外进口的羊绒围巾送给柳莹 。 “听说花了1000多啊?”王婕大呼小叫 , 仿佛担心班上同学会听不见 , 又埋怨夏林:“你个抠人 , 你看看人家 。 ”柳莹则感动得又哭又笑 , 带着满含优越感的眼神朝严颖君这边望了一眼 。 嘤嘤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 , 仿佛水花煮开了濒临翻滚 。 严颖君默默起身走出教室 , 王婕意味深长地笑道:“峰哥 , 你做得太过了哦 , 别人都气跑了 。 ” 林晓追了出去 。 冬夜的操场人很少 , 篮球架和角落树木的轮廓在夜色中透出寂寥而深远的意味 。 林晓追上严颖君 , 说:“他们是故意哗众取宠 , 你别放在心上 。 ” 严颖君沉默了许久 , 最后仿佛是下定决心般说道:“他们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就是觉得这里太憋闷了 , 教室、学校、整个县城——你读过柏杨的《丑陋的中国人》没有?我觉得我就生活在一个封闭的酱缸里 。 ” 严颖君家里是做小本生意的 , 在县城鱼龙混杂的南街上开着一家皮具店 。 她上小学的时候 , 妈妈就让她到对面的早点铺买包子 , 到隔壁的理发店剪头发——大家都是街坊邻里 , 相互照顾生意是一种情面 。 可严颖君不愿意:对面早点铺的包子没有街角那家好吃 , 隔壁的理发店把她的头发剪得像个男孩 , 同学们都在背后笑话她的刘海是“被狗啃了的”——每次还没等她把话说完 , 妈妈就劈头盖脸骂回来 , 有时候唾沫星子会溅到她的脸上:“人家都照顾我们的生意 , 你要是不去 , 别人以后也就不上我们家来了 。 到时铺子倒了 , 你喝西北风去!”她脾气倔 , 干脆就不去买早餐了 , 空肚子饿一上午 。 上中学以后 , 她愈发孤僻 , 每次跟着爸妈走亲戚 , 她都默默、迅速地吃完饭 , 然后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看书写作业 。 亲戚们聚在一起 , 无非是喝酒吹牛 , 酒桌上彼此都是能两肋插刀的兄弟 , 一下酒桌 , 自己刚才拍着胸脯说过的话便忘得一干二净 。 她妈妈经常当着亲戚们的面夸她学习好 , 每当这时 , 严颖君心里都出奇地愤怒 , 觉得自己只是一件被拿出来炫耀的物品 。 她宁愿逃到立体几何或者虚拟语气的世界中去——知识里有一种纯粹而愉悦的东西 , 让她感到自己能轻轻飞起来 , 不像在现实世界里 , 总是被什么东西牵绊着 。 有一次走亲戚 , 她正准备从桌子上溜下来 , 妈妈忽然喊住她 , 让她给一位远房叔叔敬酒 。 那位叔叔挣了些钱 , 在家族里颇受尊敬 , 妈妈让她去敬酒 , 也有些要讨好叔叔、日后可能有求于他的意思 。 严颖君心里非常反感 , 妈妈却抓起她的手腕 , 把她拽了过去 。 严颖君几乎是颤抖着倒上了酒 , 妈妈在一旁厉声教育她:“敬酒的时候要说话 , 怎么这么没礼貌?‘祝叔叔身体健康 , 财源广进’ , 这都不会说吗?”严颖君低着头 , 亲戚们便有些不满 , 纷纷道:“学习成绩再好 , 这些礼节也该学会” , “这个样子今后去社会上要吃亏的” 。 妈妈则在一边忙不迭给那个叔叔赔不是:“她现在还小 , 您千万别见怪 , 等她以后大了懂事了 , 再好好孝敬您……” 严颖君感到莫名其妙:这人跟我八竿子打不着 , 我为什么以后要孝敬他? 于是 , 那天回家 , 她决绝地向妈妈宣布:以后她再也不会跟着去走亲戚了 。 在很长的时间里 , 严颖君和妈妈几乎是一种冷战的关系 。 中考的前一天晚上 , 妈妈来问她紧不紧张、要不要吃水果 , 显出格外的亲密 。 严颖君有点感动 , 因为妈妈已经很久没用这样轻柔的声音跟自己说话了 。 然而 , 妈妈紧接着说:“开饭店那个伍阿姨你还记不记得?经常来照顾我们生意的 , 还跟我一起打牌 , 她的儿子明天也要考试了 , 今天去考场看了座位 , 正巧就在你的右边……伍阿姨说她儿子英语不好 , 你做完以后 , 能不能把试卷靠右边放一放……” 严颖君愤然站起来:“不可能!” 妈妈的脸一下子变得刷白 , 语气硬起来:“你别跟你爸一个清高德行 , 你想想 , 吃的穿的 , 哪一样不是店里挣的钱?人家今天下午来我们店里买了1000多块钱的东西 , 又不会影响你……” 严颖君“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 “说实话 , 我真的很恨这个小地方 , 一切都在往虚荣、庸俗的地方沉沦 , 到处都是一种等级的关系 , 只要有钱有势就可以让别人向自己低头 。 咱们才十五六岁 , 但同学都默认 , 如果你家里有钱 , 你就理所应当找班花做女朋友 。 而女生们也习惯被男生调戏 , 一点也不会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林晓忍不住劝道:“你有没有想过 , 这也许不是我们县城的问题?到处都是这样的 。 ” 分页标题

人间丨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退出同学群了

“我恨不得明天就高考 , 我一定要考上北京的大学 , 离开这里 。 ”严颖君斩钉截铁的语气让林晓相信 , 如果她生来与县城血脉相连 , 她也不惜以血淋淋的方式把自己撕开 , 彻底离开这里 。 这股力量是如此偏执又强大 , 以至于同龄人间青春萌动的喜欢和嫉妒对她而言实在是太轻飘飘了 , 她不屑一顾 。 4 林晓和严颖君同时考上北京的大学 。 严颖君上大学后也很拼 , 她就像一头执拗的小兽 , 一定要在大千世界中闯出一条路 。 但毕业那年她似乎运气不太好 , 被寄予厚望的考研失利 , 又耽误了找工作 , 结果只进了一家月薪3000元的小公司 。 工作第一年回家过春节 , 高中同学嚷着开同学会 , 严颖君没去 , 柳莹也没去 。 余峰在饭桌上大骂柳莹无情:“这个女人 , 真他妈的水性杨花 , 这么些年 , 她花了我多少钱?居然跟我生意上的一个合作伙伴好上了!” 余峰心里藏不住事儿 , 不吐不快 , 也不觉得说出来有什么丢人 , 大家在一起吃喝劝酒 , 气氛倒也挺融洽 。 余峰骂完了 , 似乎回过神来:“严颖君怎么今天没来?” “哎哟峰哥 , 都这么多年了 , 你还念念不忘嗦?”夏林在一边开涮 。 “不忘你个头 , 都是老同学 , 就不能问问吗?” 一个同学笑道:“听说严颖君在北京混得不咋地 , 也就找了个普通工作 , 我妈和她妈一起打麻将的 , 原来她妈以为她毕业后能挣大钱呢 , 动不动就在牌桌上炫耀她 , 现在失望得很呐 , 提起她就气晕了头 , 别人给她妈点炮胡她都没注意——哪像峰哥你 , 连锁店在全市都开好几家了 。 ” “什么连锁 , 都是小本生意 。 ”余峰淡淡一笑 , 也没问在座的女生是不是介意 , 就乜着眼睛点了一根烟 。 他抽烟的时候皱着眉头 , 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成熟 , 是在社会上摸爬历练过的人才有的样子 。 吞吐了口烟 , 他转身笑道:“她以前多傲 , 怎么会混得不咋地呢 。 ”那语气像是在惋惜 , 又像是有一丝讥讽 。 就在同学会的几天前 , 严颖君来找过林晓 , 开门见山:“你能不能借我点钱?”林晓知道 , 不是逼到某个份儿上了 , 严颖君不会开这个口 , 就去找了个ATM机 , 把5000块转到了她卡上 。 在那家小公司里 , 严颖君曾被老板安排去和客户喝酒 , 喝到快深夜 , 她穿着细高跟和另一个女孩相互搀扶着 , 颤颤巍巍地在路边等出租车 。 那时她忽然觉得 , 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把故乡当成想要摆脱的假想敌 , 其实是错了 , 故乡终归要比外面的世界柔软一些 。 严颖君一回家 , 家里的亲戚便都来劝她“不要留在北京了” , 这个说她“工资都交了房租” , 那个说“趁年轻赶紧回来找个条件好的男人”——他们言辞恳切 , 谆谆教诲 , 好像每个人都有资格指点她的人生 , 又不经意间流露出得意的神色:北京的大学生不过如此 , 没比自己留在老家的孩子强多少 。 听了几句闲话 , 她妈妈便坐不住了 , 非要拉着严颖君去跟她一个老同学吃饭 。 严颖君不去 , 她妈好说歹说:“他早就听我说过你 , 现在你回来了 , 一番好意来请吃饭 , 你就当给我个面子行不行?” 严颖君硬着头皮跟去了 , 才发现对方也带着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小伙子 , 小伙子看了她一眼 , 露出窘迫而无奈的微笑 , 她这才反应过来 , 自己这是被骗来相亲了 。 回家的路上 , 她妈妈振振有词:“我也是为你好啊 , 这个老同学家里有钱有势 , 你干嘛这么死心眼……” 严颖君反问道:“你干嘛什么事都想控制我?”她忍不住从小时候被迫敬酒开始 , 历数了这么多年来对妈妈的不满 , 她妈妈听得目瞪口呆:“天啊 ,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居然一件件都记得 , 你就跟你爸一样 , 小心眼儿 , 记仇!” 严颖君叹了口气 , 才回家几天 , 对故乡那种带着美好光晕的想象一下子就破灭了 。 在这里 , 谁跟谁都认识 , 谁跟谁都能扯上点关系 , 你的隐私、你有点什么事 , 转眼就变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 你要习惯被议论、被关系绑架、被胁迫 , 碍于情面 , 做很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 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 时时刻刻试图控制你的一言一行 。 “太可怕了 , 我宁愿回到冷漠的大城市接受折磨 。 ”严颖君对林晓说 。 林晓和严颖君一起走在县城的老街上 , 路旁 , 一家服装店循环播放着某天王的“恭喜你发财、恭喜你精彩” , 一家专卖水货化妆品的店播放着动次打次的DJ舞曲 , 另一家皮具店安着简陋的高音喇叭:“清仓大减价 , 老板跳楼甩卖……”它们的共同特点是震耳欲聋 , 似乎在相互撕扯骂架 , 以分贝高低论输赢 。 严颖君的话 , 林晓听得断断续续 , 不甚真切 。 终于走到一个安静点的地方 , 林晓的耳膜有点发疼 , 她怅然地说:“是这样 , 每次回家 , 我都有一种幻想出来的温情被击破的痛楚感 。 在外面想回家 , 一回家没待两三天 , 又迫不及待地想逃离 。 ” 严颖君点点头 , 说 , 她节后打算回北京接着准备考研 , 一定要在大城市生根立足 , 她不会甘心在这种小地方 , 一直受人控制地生活 。 5 第二年 , 严颖君考研成功 , 研究生毕业后 , 又顺利进入体制内工作 。 消息很快在小城里传开了 , 大家又开始对这位昔日学霸刮目相看起来 。 同学聚会时 , 大家刚坐下 , 余峰就嚷嚷着让林晓给严颖君打电话让她来参加同学会:“你别不好意思 , 打通了 , 我来跟她说 。 ” 余峰意气风发 , 他的生意越做越大 , 俨然已经是“余总”的派头了 。 听说自从与柳莹分手后 , 他便游戏人间 , 无论是售楼小姐还是前台小妹 , 他都来者不拒 。 夏林打趣他:“余总嘛 , 女朋友比日本首相还换得快 。 ”又意有所指道:“你不是喜欢高学历的嘛?怎么现在品位降低了?” 余峰也不避讳 , 哈哈大笑:“没啥文化的 , 容易打发 , 不像那些有知识的 , 缠半天都甩不掉 。 ” 电话接通后 , 严颖君说自己已经吃过了 , 余峰嬉皮笑脸的:“你那么瘦 , 多吃两顿长胖点好看 。 ”又说 , “严处长你不来 , 我们今晚就不散了 。 ” 话到了这份儿上 , 严颖君也抹不开面子:“你可别这么叫我 , 我就是个小科员 , 来还不行吗?” 半个小时后 , 严颖君来了 , 在林晓身边坐下 , 余峰脸上就熠熠生辉 , 跟被大师开了光似的 , 他绝口不提自己的风流史了 , 转而滔滔不绝地讲起生意上的荣耀时刻 。 “现在生意不好做 , 上上下下的关系都要维护好 。 上次我们项目开工的时候 , 省上的领导都来了的 。 晚上我和副省长、发改委的领导坐在一起吃饭的 , 来这么大的领导 , 我压力也大呀 , 不把活儿干漂亮谁都没法交代……”余峰越说越顺溜 , 脸上显出志得意满的神情 。 旁边的同学知道他在吹牛 , 但毕竟他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 万一哪天有求于他呢?于是 , 又有几分信以为真 , 纷纷露出敬佩的神色来 , 还有几位起身向他敬酒 , 请“余总”以后有机会多照顾照顾自己 。 余峰一派豪气 , 拍着胸脯道:“大家都是兄弟姐妹 , 说这些就见外了 , 以后大家互帮互助 , 一起发财!” 严颖君脸上浮现出一种尴尬又格格不入的复杂表情 。 在举杯喧哗中 , 余峰忽然转向她:“老同学 , 我敬你一杯 。 ” 严颖君说:“我不喝酒 , 以茶代酒吧 。 ” “严处长 , 你在你们单位连酒都不喝?开玩笑 , 不要当上中央领导就看不起我们这些老同学喽 。 ” 严颖君盯着他:“余峰 , 我说了不喝 。 ” “好好好 。 ”见她恼了 , 余峰赶紧打圆场——他依旧是高中时的样子 , 只要能勉强严颖君做点什么 , 就能获得一种奇特的愉悦 , 但又怕她生气——他苦笑道:“过了这么多年 , 你还是这么有性格 。 ” 酒过三巡 , 气氛变得懒散随意起来 。 夏林忽然跑到王婕身边 , 要跟她合影——这对高中的恋人 , 现在已分别成家 , 王婕的女儿都两岁了 。 王婕欣然应允 , 夏林便一只手搭在王婕肩上 , 几乎是搂着她来了张自拍 。 拍完后 , 夏林意气风发道:“今天太高兴了 , 我得发个朋友圈 。 ” 有人瞎起哄:“屏蔽了嫂子的吧?” 夏林发出一阵满是酒气的笑:“都是同学 , 可别乱说——不过 , 我肯定不会主动惹麻烦 , 把她屏蔽了 , 你们出去也别乱说 。 ” 王婕半是恼怒半是玩笑:“你个害人精!万一我老公看了瞎想怎么办?” 夏林故作严肃:“哎呀 , 老同学 , 真是对不住 , 手一滑 , 已经发出去了嘛——要是删了岂不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以后再也不参加这种聚会了 。 ”严颖君几乎是忿忿不平、又深感遗憾地跟林晓说 , “这么多年没见 , 大家只是变得越来越油腻了 。 ” 6 一年之后 , 严颖君低调结了婚 , 新郎是她单位同事 , 中等个子 , 黑黑瘦瘦的 , 就是普通职员的样子 。 她没在老家办婚礼 , 她妈妈非常失望 , 觉得自己一辈子辛苦把女儿养大 , 却连在女儿婚礼上被亲朋好友瞩目的机会也没有 。 后来林晓才知道 , 那时严颖君的父母已经离婚——家不在了 , 故乡的意义也就不在了 。 甚至可以说 , 她对小城的隔膜已经深入骨髓 。 “严颖君结婚你怎么没告诉我?”余峰有一天跑来问林晓 , 戏谑里有一丝悻悻然 , “我还以为什么样的男人才能镇得住她呢 , 没想到啊 , 看上去很普通嘛!” 从此以后 , 余峰便时不时会在高中同学群里发一些照片 , 要么是各地的五星级酒店 , 要么是他和一些三四线明星的合影 , 仿佛在存心炫耀什么 , 或是和看不见的敌人较劲 。 每次 , 他的照片都能在群里收获一群鼓掌、惊叹或羡慕的表情 , 但严颖君却从不说话 。 或许这种沉默 。 更加激起了余峰的斗志 。 严颖君第一次在国外过年 , 没有春节联欢晚会、没有走亲访友、也没有赶不完的饭局 , 屋外一片白茫茫的雪 , 她坐在窗边看书 , 太安静了 , 似乎能听到房间里极细密的、时间蹑足走过的声音 , 远处枯枝上停着一只黑色的鸟 , 似乎是乌鸦 , 偶尔“刮”地叫一声 , 周围又寂静如初 。 严颖君跟林晓说 , 她第一次觉得 , 自己和故乡之间多年来那根紧绷的弦 , 终于因为距离的遥远而变得若有若无 。 当然 , 孤独是有一点的 , 但那是一种馈赠——她终于如释重负 , 可以从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人情关系中挣脱出来 。 事实上 , 她试图从所有令她疲惫不堪的人情关系中解脱出来:单位的聚餐她很少参加 , 去了也不会活跃气氛 , 或者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恭维领导 。 大家都知道她有点冷 , 她也自嘲 , 在体制里 , 只要没什么追求 , 甘于平凡 , 就能做到相对自由;她业务过硬 , 领导也不会因为性格冷淡就把她开除 , 顶多就是升迁受点影响;她经常羡慕欧洲人的人际关系 , 个体之间有清晰的边界 , 日常生活中很少会以权力强迫别人去做什么 , 或者以情感要挟提出不情之请 。 微信上收到余峰邀约吃饭的那天 , 她心里“咯噔”一跳 , 继而那种久违的紧张感又浮上心头:他把邀约直接发到群里 , 就是故意想让她因为情面无法拒绝 , 他凭什么这么做呢?这甚至让她感到气愤 。 她很快下定决心:不妥协 。 余峰在群里闹得沸沸扬扬 , 严颖君却一声不吭 , 林晓禁不住问她:“看到群里的消息了吗?你要不要去打个圆场?” “我不在乎 , 随便他怎么说 。 ”严颖君简单利落地发来两行字 , “我刚才退群了 。 ” 林晓哭笑不得 。 其实林晓也嫌群里聒噪 , 也想过退群 , 但就是想想而已——生活中有太多这样的时刻 , 她幻想自己不顾一切地起飞 , 但白日梦醒来后仍然停在原地 , 肩膀沉重 。 “不过大家同学一场 , 没必要闹得这么僵吧 , 你这样做挺伤他的心的 , 县城就那么点大 , 传回去也不好 。 ”林晓劝道 。 “这些中年成功男士太奇怪了 , 一方面他们无所不能 , 一方面他们又那么脆弱 , 别人只要拒绝他们 , 他们就会受伤——那么大个人了 , 天天显摆 , 不觉得自己很幼稚吗?退了群更好 , 眼不见心不烦 。 ” 林晓半开玩笑道:“我觉得他是心里对你还有症结 , 不然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余总 , 怎么会表现得那么幼稚呢?” “他只是不甘心有样东西始终得不到罢了 。 我知道大家都会说我 , 但这也比我被他借机搂着拍照、发朋友圈强吧?”过了半晌 , 严颖君又发来一句语音 , “我努力这么多年 , 就是想有对不喜欢的事说‘不’的自由 。 ” 林晓没有再劝她 。 她想起多年前她们在操场上漫步谈话时的场景 , 严颖君望着远处的天空 , 尽管那里除了漆黑一无所有 , 她的眼睛仿佛天边的星星 , 寒冷、黝深、锐利、铮亮 。分页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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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址:/a/2020/0120/157953279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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