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白和杜甫的友情诗说起,你关注的是诗词,还是“大会”

近日,一个关于李白与杜甫友情对比的简单帖子流行在微博与微信上。

从李白和杜甫的友情诗说起,你关注的是诗词,还是“大会”

此帖大意是说,杜甫给李白写过大量表白友情并传世的诗篇,而李白对杜甫的热忱示好却毫不看重,且并无有温度的表示,相反,他传世且为大众熟知的赠友诗却是那首“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赠我情”。所以,这个列举出一列诗歌标题的帖子的大意,就是想问问:很重视对方的友情,对方却不看重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这个体验,很有几分替杜甫叫屈,替杜甫不值,好像杜甫是个狂追李白却被李白甩掉了的小闺女的意思。

但话说回来,这个问题作为问题本身其实并没有问题,只是,拿李杜友情的厚薄来作为问题的药引子却是很有问题的。

盛唐已远,关于李杜当年之来往交游,如今并无确切的纪录片可看。我们这些后人,大概也只能通过他们二人传世的诗篇与同代人之口来寻些许痕迹。但诗篇历历在目,读诗的人或看得清两人心境。发帖者说的不错,杜甫确实为李白写过大量的诗篇,他赠李白,再赠李白,他冬日怀李白,春日忆李白,他梦李白,他天末怀李白。从此可见,杜甫真是个忠厚人啊,又有一颗又大又软的痴心藏在襟怀里,不容得他不怀念!在杜甫那里,李白成了一块温软的白云,总在眼前飘来飘去,又成了一块瓷器般的易碎品,总怕人世磕磕碰碰弄碎了它,风一吹就要想起李白,雨一下就要想起李白,天黑了睡不着也要想起李白。但这时候的李白,事实上与李白之肉身,与那个浪游山水诗酒飘零的李白已经远了。诗中之白,也许非酒中之白,它是杜甫心头一个诗人幻化的影子,一块杜甫心头的病。刮风下雨,杜甫一个激灵,就会犯的一块病。而写怀李白,忆李白,寄李白,则是杜甫自己熬给自己喝的一碗汤药。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这诗句真是好啊,每次都让我落泪,透过泪水,我可以看得见春树下的杜甫,也可以看得见他眼中李白头上的江东白云。

从李白和杜甫的友情诗说起,你关注的是诗词,还是“大会”

而李白与杜甫不同。杜甫是人间的一个深情的落泪者,而李白不是。这些天,李白在我心里,总觉得他是哗啦啦燃烧着越过漆黑天幕于凌晨时分落在大地上的一块青色的陨石。他知道天上是什么样子,但他并不屑于知道人间是什么样子。他有升天成仙的情结,但并无多少落地为人的心思。人间该有的人情,他并不包裹在自己心里。我的印象中,李白是个没有“人性”的人,或者说,他作为个体的“人性”在诗里并不好把握,它没有边际像一个飞舞着的光团,时而朦胧,时而耀眼,时而忽悠一下不见了。对女人,李白是薄情的,对朋友,他差不多也一样。其实他也并非冷血薄情,只是他对这些真的并不看重,并不在意,并不拿来当一回事。所以,纵使杜甫千怀万念,李白只是一句“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我觉得这一句,就是李白写给所有友人与故人的赠友诗。有这一句,在他也就够了,就算尽了人间朋友之道。在他那里,人间友人大概是面目含混的,是没有个体的。一句也就够了,也就足够“挥手自兹去” ,留听身后“萧萧班马鸣”了。而之于汪赠伦,我一直觉得那或许是一首“假诗”。李白这个人呐,他是可以不论死者是谁,只要给大钱就给写墓碑记的人呐。遑论酒足饭饱乘醉时写上几句赞美诗!这与李白的人格无关,或者说,他本身便并没有常人所谓的“人格”,他活得太大了,没有边际与规范,并不以大地上的这些事为事!桃花看过,美酒一醒,哪里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但话说回来,诗可以那么写,但读诗却要细看,细看就会发现,真要是好友论情,可能反倒会出语谦虚,或者多少有几分随随便便,哪有一上去就“深千尺”的。真友情就是真友情,静悄悄的不言不语,而假的才大张旗鼓,一本正经,唯恐别人不知道它是真的。

你看李白是怎么赠杜甫的:“饭颗山头逢杜甫,头戴笠子日卓午。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李白戏赠杜甫》)。此诗出自《唐本事诗》,是我从日本人写的书中看来,是否真是李白为杜甫所作,我并没有确考。但从中至少可以看出两点,第一,是李白未必没有给杜甫写过诗,第二,李白给杜甫这样的友人写诗,口吻是轻松而戏谑的,同时又充满了怜悯与甘苦同知!我觉得这才是真李白,才是李白的“真诗”,而“深千尺”,不是。

总的说起来就是,杜甫作为诗人,心在人间,而李白作为诗人,他不在人间,或者说杜甫老实情长,一直在人间寻李白的“人性”,而李白本就无“人性”,他的心是一颗落地了却仍想飞回天上去的陨石啊。人间的他只是他升天幻觉的一部分。

而这一点,如今的孩子们可能并不懂。一些成年人也装着不懂。

如今的孩子们一手追着捧着诗词大会,一手玩着搞着戏弄李白杜甫,这是真正的怪现象!其心只有娱乐而无圣贤诗词,于此一露而光!之所以这么说,是因很多人可能全无对诗词的基本理解与基本敬意,只知看街头热闹一般找乐子,过分追求娱乐与戏谑,放弃基本的伦理底线。

但有些事你永远无法玩耍,有些事它必须是严肃认真的。比如读中华诗词,就是有伦理的,就是有不宜轻忽与摇动的。你看,孔子就是这么被玩成丧家狗的,屈原就是这么被玩成二尾子的。古人若有知,会发现他们的基本情怀已被撕成一地鸡毛撒得漫天飞。我深觉得,这么玩的人,基本上没有中国心肠,只长了一张可疑而含混的中国脸。甚至可以说,这么玩的,基本属于本不该识字而不幸识了字,识字日久反到成其负担,必戏谑而消灭之!遗忘之!糟蹋之!

有人可能会说,你这人一点不懂得娱乐精神,但其实我并不反对娱乐,相反,声色娱乐我都深深喜欢,给我身体和条件,提笼架鸟斗鸡走马看戏玩蛐蛐儿我还都想试一试。但这也只是在声色娱乐的层面上,我深知有些东西是不能玩的,永远不能玩,比如祖宗的牌位就不能玩,也玩不得,即使它真的好玩。

若去玩了,便是大逆不道。

但话说回来了,如今之人,哪里知道什么是道,什么是逆?关于这些,驾校一般的语文教育是并不教的。

从李白和杜甫的友情诗说起,你关注的是诗词,还是“大会”

数届中华诗词大会从头到尾,至今我并没有看过,将来我看不看,现在说不准。因我实在是个即兴的人,哪天突然对它来了兴趣也说不准。但如今我却真觉得,那些看过的许多人,可能感兴趣的并不是中华诗词,而是中华诗词后面跟着的“大会”。大会嘛,总是有些热闹可看的,热闹嘛总是有乐子的,就像大街上汽车放翻一个人,大家都围着看,就去看,如果撞翻的恰巧是个青春年少美女,那就更有声色可观了。选秀与大会,无非是一种撞车,而围观选秀与各种大会,无非就是聚众看看撞的是个谁,以及死得漂不漂亮!

前数日,有我特别尊敬的美女编辑让我写一段关于中华诗词大会的感想,我以从未看过而婉拒之,没看过是真的,但之所以不便去写,还是因为彼时无话可说。而今日,其实仍然无话可说,只是悲从中来,不能断绝。

注:我兄汉家语:李白是与世人亲,但也舍得下世人,因他有信,有信就不怕世人不解,就能飞他的,寂寞地飞,大飞,大寂寞。杜甫也与世人亲,但全舍不得——咋办?杜就此成为了汉语大师。李惊艳,杜惊险!这话我也赞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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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李白和杜甫的友情诗说起,你关注的是诗词,还是“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