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陪你看《爱乐之城》的那个人在哪呢？原作者 │ 大卫·波德维尔 David Bordw

小编用尽了洪荒之力，一年前陪你看《爱乐之城》的那个人在哪呢？的全部内容都在这里了，拿走不谢！

正文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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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 大卫·波德维尔 David Bordwell

编译 │ 小麦（巴黎）

编辑│尼侬叁（杭州）

重拾匠心是做电影最本质而简单的方式。

—— 维克托·什克洛夫斯基, 1923

本文将从电影史和电影美学的角度出发，带着理性批判的眼光解读爱乐之城。

一些我的影迷朋友把它与经典好莱坞厂制音乐电影和雅克·德米的电影做对比。在我看来，好莱坞音乐电影华而不实，而德米的电影，尤其是广为人知的《柳媚花娇》（Les Demoiselles de Rochefort），被很多那个年代的老朋友们说用力过猛。有些人可能也会如此评价查泽雷的这部电影，但肯定的是，这部电影会被记载在影史中。这篇文章将分析《爱乐之城》如何从不同方面学习和汲取了好莱坞故事片，德米的歌舞片，以及歌与舞结合的典范——百老汇。一一对比会发现，《爱乐之城》是一部在精确的模板之上做出来的，正如什克洛夫斯基所说，如工艺般打磨出来的电影，同时它也在创作过程中打破一些陈规。事实上，今天致敬经典的电影随处可见，它们都做到了不同程度的创新。

歌曲故事线

电影，在长期的历史中，一直是用影像讲故事的途径。为了让影像和故事更有效地传达，电影工作者们渐渐在摸索中创建了讲故事的模板，模板又在使用中不断打磨，久而久之，一些特定结构或规则变得尤为突出。电影研究正是着手于研究这些特征，以求理解为何这些模板和风格历久不衰，直到今天还出现在当代银幕上。同时，音乐学家研究歌曲和舞蹈两者的联系历时已久，比如在杰克·菲特尔（Jack Viertel）的著作《美国音乐剧的秘密生活》（The Secret Life of the American Musical）中，研究总结出“歌曲故事线”（song plot）:百老汇歌舞剧中，依照故事发展排列出一系列歌舞场景的传统。歌舞场景主要是为了加强动作表达效果，有的是为了转变情感或者是一瞬间的爆发。不同剧有不同数量的歌舞场景，歌曲故事线总是照应剧情，大大提高观赏娱乐性。有意思的是，菲特尔发现，在许多不同剧里，会出现同一个歌舞场景，它们和剧的故事情节无关，但是在出现时它和故事想表达出来的感情是相似的。作为一个个场景，它们在模板中排列的不同位置，给各自和整体都带来了光光讲故事没有的娱乐效果。

这篇文章将先顺理电影的故事，论述其与传统好莱坞片的相似点，再在音乐上对比百老汇的模板。对传统模板的遵循和叛逆使得这部片子独具特色。

好莱坞叙事

从邂逅到再遇，再重聚

本片使用的是好莱坞传统叙事法。最初的三段式结构叙事如今演化为四段式结构，把原先的第二段的发展过程分成了两个部分。四段包括：一，前提。主人公确定目标；二，复杂化。使主人公建立一个更坚定的目标；三，发展。展现在追求目标的道路上的重重困难；四，高潮。困难解决，实现目标。通常每一段20至30分钟长，不同长度的电影可能会依据长度增加或减少这四部分。很多电影也有“收场”。

《爱乐之城》剧照

《爱乐之城》时长恰好为120分钟，不包括商标片头和演职表结尾。第一部分，前提，时长25分钟，从高速公路堵车开始，交代米娅和塞巴斯蒂安两位主人公。接着镜头跟随米娅展示她的一天：在咖啡店上班，试镜失败，回公寓，然后和室友一起去派对，回家路上被钢琴声吸引，进入餐厅。这时电影跳回到堵车的高速公路，展示塞巴斯蒂安的一天：冲咖啡，他的姐姐埋怨他不务正业，然后他在餐厅弹琴，不老老实实弹简单的圣诞音乐导致被解雇。这里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但是塞巴斯蒂安无视了当时被音乐感动的米娅。

第二部分结构，复杂化，从米娅在一次试镜失败开始。她在派对上看到塞巴斯蒂安在乐队当伴奏，嘲弄了他一番。然后他们一起离开派对，解开了之前的不愉快，告诉对方各自的梦想：成为女演员和开爵士酒吧。他们约好一个晚上一起看老电影，但是米娅忘了事先有约，但受到脑海中塞巴斯蒂安的琴声的强烈吸引，她冲出了晚宴去电影院找到了塞巴斯蒂安。然后他们去了电影中的天文台，跳舞，接吻。第二部分以米娅决定开始写剧本结束，此时电影进行了60分钟。

第三部分通常引出第二条故事线，给主线创造障碍。但是《爱乐之城》没有第二故事线，一直围绕着两位主人公，线性发展主线。障碍放在了主人公追求梦想的故事线上，也影响了他们的爱情。场景回闪集(montage sequence)是发展结构中常用的手法，《爱乐之城》就用这个手法快速展现了他们之间的浪漫时光。第三部分中，米娅一直写她的剧本，塞巴斯蒂安加入了朋友基思的乐队。乐队大获成功，开始巡演。但当米娅质问塞巴斯蒂安他喜不喜欢他现在在做的音乐，塞巴斯蒂安没有回答。之后，塞巴斯蒂安因为拍摄而错过了米娅的演出，危机在此达到最顶峰。米娅奔溃了，宣告他们的爱情和她的梦想结束，回到了父母家。第三部分在影片90分钟结束。

第四部分，高潮，终于到来。塞巴斯蒂安找到米娅带她去试镜。米娅成功得到角色。他们决定暂先放下感情，各自发展。五年后，米娅已是大明星。这里电影显得有些急促和突兀，在高潮仅仅11分钟后主人公就实现了梦想。但是在爱情方面，很明显在他们分手后再也没有见过。我们看到米娅去以前打工的咖啡店买咖啡，回家见到丈夫和女儿。同时交叉剪辑塞巴斯蒂安的单人生活。这里的剪辑处理与开头呼应。米娅和丈夫碰巧来到塞巴斯蒂安的酒吧。米娅和塞巴斯蒂安对视，塞巴斯蒂安弹奏钢琴，他们在音乐中共同进入另外一个世界的美好想象。想象中，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塞巴斯蒂安没有把米娅推开而是亲吻她，塞巴斯蒂安一直陪伴在米娅成为明星的路上，他们一起在这个爵士酒吧听音乐，然后接吻。急促的狂欢幻想曲终结了全片二人的简单爱情故事。不过影片的结束是他们重回现实，相视淡然微笑，离别。总的来说，这是双高潮结构式结尾，用了30分钟，对比非歌舞片来说是相当长的了。

好莱坞叙述通常让主题和平行贯穿全片，反复出现，此片多次利用了这种手段。高速公路上的开场歌舞透露了全片主题。舞蹈演员唱的歌词透露了两位主人公各自的梦想。米娅的阿姨对米娅的演员梦的启发也被多次提起，也正是阿姨的故事让她得到了角色。平行也随处可见：米娅差点没能和塞巴斯蒂安的电影之约，塞巴斯蒂安错过了米娅的演出。开头一先一后地介绍两位主人公，结尾处也是一先一后地呈现了多年后不同的他们。结尾也是先呈现了现实，后呈现想象的现实。想象的现实里米娅与塞巴斯蒂安的生活和她和丈夫在一起的现实形成平行对比。

综上所述可见，《爱乐之城》是好莱坞故事片传统的另一典范。与此同时，它也有机结合了百老汇音乐剧的特征。

百老汇旋律

《爱乐之城》对歌舞穿插的安排部分贴合菲特尔的歌曲故事线，其不贴合的部分也很有意思。

在百老汇黄金时期（1942-1975），舞台剧结合了好莱坞的双线叙事，爱情是全剧中心，一对主人公共同追寻爱情，事业和快乐，目标的推动把话剧部分和歌舞串联起来。

瑞恩·高斯林与达米恩·查泽雷

导演达米恩·查泽雷明显犹豫过要不要把高速公路上的歌舞作为开篇，最终他和剪辑师Tim Cross做出这个决定，可能是受到开场舞这个概念的启发并采用了。百老汇舞台剧有的用独唱开场，也有的用集体舞开场，从而达到爆炸般的效果，《爱乐之城》的“Another Day of Sun”的确达到了这个目的，奠定了氛围基调，传达了主人公对演员事业的向往，和《红男绿女》（ Guys and Dolls）中介绍背景时相似。

《红男绿女》（ Guys and Dolls）

第二场歌舞很关键。歌词内容需要完整地呈现角色的目标。《爱乐之城》里的”我想要”之歌，是“Someone in the Crowd”。室友拉她去派对的群舞，然后演变为米娅的独舞，歌曲内容同时推进，她寻找的“someone”不仅是事业，更是恋人。

米娅准备去派对

然后进行到复杂化阶段，米娅和塞巴斯蒂安在派对上又偶遇了，米娅小小地报复了一下塞巴斯蒂安。在这个阶段通常会出现歌曲故事线里的“爱情条件”之歌，男女主角之间发生瓜葛，尚且两人分开独立，推后爱情故事里的爱情到来。在非歌舞片里，男女主角在这一阶段吵架争执或者相互竞争（比如《电子情书》 You’ve Got Mail,1998）。

米娅和塞巴斯蒂安对着洛杉矶夜景嘲讽说这景色对情侣来说肯定很浪漫，接着开展了“爱情条件”之歌——“A Lovely Night” 。歌词是他们的拌嘴，但心口不一地，音乐和舞蹈都证明他们应该在一起。

歌曲故事线以及剧情进行到这个点，需要“释放能量”。《爱乐之城》里作为所谓“噪音”出现的是在爵士酒吧里的爵士乐，在原声带里叫“Herman’s Habit”，展现了塞巴斯蒂安对经典爵士乐的热爱，同时米娅也越来越喜欢塞巴斯蒂安并相信他的梦想。

下一个段落里，电影没有遵从菲特尔的百老汇模板，也是电影重要和独特之处。通常歌曲故事线里会有一个歌舞场景给支线或者第二对情侣。比如喜剧歌舞剧《睡衣仙舞》（The Pajama Game）里的歌舞“I’ll Never Be Jealous Again”，展现 Hine极其害怕失去Glabys，嫉妒她和Mr. Hasler的关系。但是《爱乐之城》没有第二对情侣，第三者，或者干扰人的支线，所以没有这样一首歌出现。

《睡衣仙舞》（The Pajama Game）

模板上的下一首歌是单向转折，特别为其中一位主角的改变。那便是“星光之城”（City of Stars），塞巴斯蒂安在码头透露心悸。菲特尔指出下一首歌紧接而来的是充满能量的核心歌舞，也为第一章落幕准备，在电影里是格里芬天文台的歌舞片段。

塞巴斯蒂安在码头

现在进入发展阶段，米娅写她的独角话剧，塞巴斯蒂安和朋友的乐队一起巡演。夏天闪回剪辑集里包括了其它小歌舞片段，如塞巴斯蒂安和乐队的表演，二人在钢琴前合唱“City of Stars”。这些小片段比较松散，但可以大致定义为“中场落幕曲”(curtain song)，结束前面的剧情，并留下令人不安的讯息。比如乐队表演的“Start a Fire”，场面火爆，但是人群中的米娅被挤得很困惑。音乐剧《玫瑰舞后》（Gypsy）《红男绿女》（Guys and Dolls）《天上人间》（Carousel）《西城故事》（West Side Story）等的“中场落幕曲”都标志了目标的失败。虽然电影里的桥段并不是像菲特尔所说，应该在一瞬间一切努力崩塌，但是当塞巴斯蒂安无心插柳般一手插兜一手弹琴却使观众更疯狂，米娅感到他朝梦想反方向走，随之出现了二人关系的第一道裂缝。

电影后半部分歌舞片段相对来说数量小，对应菲特尔的模板，缺少第二场开幕曲，第二单向转折，更多支线歌舞，首场大秀。值得注意的是，电影的第二个小时感觉更加紧凑，高潮部分的第一场歌舞是悲伤情绪。

菲特尔模板上的第二幕核心歌舞，是“The Fools Who Dream”，米娅不再在试镜中过分用力，甚至带些许唏嘘。如这首歌舞的作用，大大推动剧情发展：米娅获得了角色。结尾前一般不用歌舞，电影也没有，米娅和塞巴斯蒂安在公园板凳上告诉对方会永远爱对方，但是分开了。

下一场歌舞便是最后一场了，也是菲特尔所说的“午夜前戏”(“The 11:00 scene”)，通常回现故事。《爱乐之城》的八分钟歌舞是米娅的假想爱情及事业道路。音乐剧《俄克拉荷马！》（Oklahoma!）开创了幻想曲芭蕾歌舞，《锦色春城》（On the Town）中的Turnstiles小姐的白日梦和电影《蓬车队》（The Band Wagon）中的“寻找女孩”（"Girl Hunt Ballet"）将其发扬光大，其后被许多好莱坞歌舞片采用。《爱乐之城》创新地把幻想曲片段放在结尾，让它与现实形成对比。

《俄克拉荷马！》（Oklahoma!）

一番研究与对比下来我们发现，爱乐之城电影制作团队在制作过程中再三考量歌舞片段的位置，最终大致贴合百老汇模板，可见菲特尔所说的歌曲故事线对创作者有吸引力和借鉴价值。歌曲故事线的安排带来了情感的交替承接补充和拓展了故事的感染力。

概括

菲特尔对百老汇歌曲故事线的解析对讲故事的方式具有启迪性的作用，甚至影响了歌舞片之外的电影类型。将《爱乐之城》与模板对比，不仅指出电影和舞台剧的联系，更让我们看到了电影突破传统的地方。

《雨中曲》中“Make ‘Em Laugh”片段

电影不掺杂任何形式的第三者或者支线。其他角色比如塞巴斯蒂安的姐姐和米娅的室友和父母，乐队主唱基思都只是剧情推动的一小部分，并不个人化。电影没有重要配角，像以下歌舞场景：《红男绿女》中的“Sit Down, You’re Rocking the Boat” ，《睡衣仙舞》中的“高度狂热”（“Steam Heat”）和《雨中曲》中的 “Make ‘Em Laugh”中的配角都改变剧情。电影牺牲了支线和其它角色能带来的戏剧和歌舞娱乐，放弃像《红男绿女》（Guys and Dolls）中内森·底特律（Nathan Detroit）和阿德莱（Adelaide）的情感冲突，或是像《火树银花》（Meet Me in St. Louis）里父母随着钢琴舞蹈的场景。但是电影对主线男女主角的感情线进行深度挖掘，呈现跨越不同维度的情感，不同主题对比。

《封面女郎》（Cover Girl）

奇怪的是，单薄的剧情整整讲了两个小时。对比好莱坞同类型歌舞片，《封面女郎》（Cover Girl），也是关于娱乐圈，时长短15分钟，但是有三个形象丰富的配角，也完整倒叙了主人公罗斯提·帕克的祖母的故事。更宏观地看，电影男女主角不是一开始就有明确目标。他们只知道要成功，寄希望于一次次试镜和小型演出。《封面女郎》（Cover Girl）的主角帕克小姐有很具体明确的选择：成为模特还是继续当夜店舞娘？和钢琴家还是百老汇制片人结婚？菲特尔也指出，歌舞剧情通常建立在更广的时代背景之上，《俄克拉荷马！》（Oklahoma!）中的州意志，《国王与我》（The King and I）中的国家现代化和家庭变迁。而《爱乐之城》并没有交代时代背景，完全围绕二人感情。

《国王与我》（The King and I）

那么是什么填充了多出来的时间呢？首先，是前面提到的平行结构，比如多年后的米娅出场复制了开头女星。另外，泳池派对舞蹈，多场电影业内场景，天文馆内舞蹈，好看之余也拉长时间。老歌舞片会让感情线发展更快，在前提部分明确主角目标，再交代主角周围的人物和故事（比如基思会有一个很会说的情侣）。德米电影会加入更多人物且必定配特定颜色。

《爱乐之城》中的泳池派对

剧情简单也可被看作与电影讲故事背道而驰，更单纯呈现歌舞，也未必不是有意思的尝试。这部电影绝对带来令人满足的观影体验，但在评论上形成分歧，两方面交错。观影体验和评论两者间形成的夹层值得思考。无论如何，此电影的制作方式值得研究，它重回工匠式制作，尤其是结构，遵循传统模板又有所创新。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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