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鲍勃·迪伦到霉霉聊聊乡村音乐的前世今生|腾云文化沙龙乡村音乐人的自我修养：抱一把吉他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鲍勃·迪伦的业余爱好竟然是铁艺？流行天后泰勒·斯威夫特一直面临着来自音乐界的质疑：她唱的还是乡村音乐吗？中国是否有自己的“乡村音乐”？这些话题一直以来都备受广大乡村音乐爱好者的关注。

12月18日，在第一期腾云文化沙龙中，美国乡村音乐名人堂前主席比尔·艾伟（Bill Ivey）、社科院学部委员朝戈金、知名乐评人邓柯就乡村音乐爱好者关注的众多话题展开讨论。他们不仅追溯了乡村音乐的民族性和文化基因，解答了泰勒·斯威夫特屡次折戟格莱美乡村音乐奖的原因；还揭秘了鲍勃·迪伦不为人知的兴趣爱好。

腾云文化沙龙由腾讯社会研究中心、腾讯文化频道、腾讯·大家栏目主办，将不定期邀请全球文化名流与年轻网络大V对谈，让他们在互联网的连接里，烧出不一样的文化体验。

以下为首期腾云文化沙龙精彩内容，由腾云编辑整理发布。

BURN THE GUITAR!

你所不知道的乡村音乐

▲腾云文化沙龙现场，图中嘉宾从左至右为比尔·艾伟、邓柯、朝戈金。

朝戈金：

今天是第一期腾云文化沙龙，欢迎大家来到现场。我们想用一种轻松的方式和文化领域某方面很有造诣的专家和学者，就某些话题进行沟通和交流。

下面我给大家介绍两位嘉宾：来自美国的比尔·艾伟先生，以及邓柯先生。

比尔·艾伟：

我是美国乡村音乐“名人堂”前主席，曾经负责克林顿政府的文化事务，也是前格莱美评审主席。非常高兴来到腾云文化沙龙。

邓柯：

我是乐评人邓柯，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和中央音乐学院，现在正撰写一些流行音乐方面的评论，也做相关研究。今天在场的两位老师，都是我的前辈，尤其是比尔·艾伟先生，是美国乡村音乐泰斗级的人物，希望在今天的交流当中多多学习。

起源：乡村音乐如何“走出乡村”？

朝戈金：

下面开始进行我们的对话。首先请比尔·艾伟介绍一下：您是如何踏入美国乡村音乐这个领域的，如何理解美国乡村音乐？

比尔·艾伟：

我特别高兴听到你问这个问题。我之所以进入乡村音乐这个行业，是因为我研究生院毕业以后找不到工作，之后在田纳西州一个小乡村博物馆的“音乐名人堂”找到一份工作，就是这份工作把我带入了乡村音乐的世界。

这份工作让我接触到很多音乐种类，比如美国各种传统音乐、民歌、非洲音乐、美国南部的音乐，乡村音乐是当中的一个门类。

1920年代，美国的录音棚南下流行，音乐人在美国南部收集音乐时发现“乡村音乐”这个门类可以大卖，这就是乡村音乐的开始。而现在，“乡村音乐”已经是千万美元级别的产业。这个音乐门类实际上是历史上个性音乐的合体，发源于乡村，又跟流行音乐有所结合。

它发源于田纳西州，后来传遍美国。从二战到今天，乡村音乐使田纳西州成为一个产业聚集地，鲍伯·迪伦也使乡村音乐在田纳西州生根发芽。

乡村音乐也是一个非常有特色的音乐门类，它是不同音乐元素组成的合体，比如白人音乐、黑人音乐、流行音乐等等。另外，乡村音乐的分支也很多，有爱情歌曲、舞曲以及表达乡愁的歌曲。每一分支又可以展现多种情绪，比如爱情歌曲这个分支中，既可以表达失恋的悲伤，也可以体现热恋的欢快。

乡村音乐虽然有不同元素，但它的乐器非常简单，比如吉他、班卓琴、小提琴等，这使乡村音乐有很大的市场，既可以单独演奏，也能乐队演奏，这在流行音乐当中很少见。

邓柯：

刚才比尔·艾伟先生讲了乡村音乐的源起，我有一些补充，想谈谈美国主流学界和业界专家们对乡村音乐的看法。

首先，乡村音乐的产生有一个很大的历史背景。刚才比尔·艾伟提到了1920年代，那个年代是一个广播网络成为主流媒体的时代。在此之前，大众传媒的主要渠道还是报纸。那个时候，音乐产业的主要载体是唱片。各大唱片公司都拥有很多艺术家，以及他们的经纪权、唱片版权。

广播公司把广播网络架设到当时的北美地区，这些公司需要内容，而内容除了新闻和脱口秀之外就是音乐。新闻和脱口秀都是美国公共媒体上最主要的形态，而音乐是广播上最主要的内容形态。

但是，广播有商业模式上的变化。原来唱片公司卖唱片，你需要先买一张唱片，才能听到这个音乐；但是广播不一样，你只要有一台收音机，在家里就可以免费听到各个广播站的音乐。唱片公司认为自己的权益受到了损害，“音乐如果被播放后就收不到钱了”。

所以，唱片公司不愿把自己的版权内容授权给广播公司。广播公司被逼无奈，“既然你不愿意授权，那我就自己找一些艺术家”。所以他们才去南方采风，去寻找那些之前没有被所谓主流唱片公司认可的音乐家，把他们邀请到电台进行录制并播放他们的音乐。

现在的几大唱片公司，包括哥伦比亚唱片公司（哥伦比亚唱片公司前身是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追溯其源头，一部分是1900年前后在商业唱片成为标准商品形态时产生的唱片公司；另一部分是二十年代、三十年代，随着广播行业兴起产生的唱片公司，这些唱片公司挖掘了很多乡村歌手。

因此，除了文化因素以外，商业和产业因素也造就了乡村音乐这种形态。同时，还有另一个时代背景：美国在二十世纪已经完成了所谓城市化，数据显示，上世纪初美国的城市人口已经超过了50%，这是一个国家完成城市化的标志。

伴随着大量农村劳动力进入城市，这些人的生活方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从乡村熟人社会进入城市陌生人社会。在这种情况下，通常需要一种心灵的慰藉，乡村音乐填补了他们情感上的需求。

很多乡村音乐讲的是思乡之情，它们的歌词很长，而且描绘的都是特别具体的乡村生活；而不像流行歌曲那样，欧美流行歌曲不会描写得那么具体。这是乡村音乐跟流行音乐很大的区别。

比尔·艾伟：

我同意邓先生的说法，1920年代唱片公司南下挖掘美国乡村音乐。因为乡村音乐是可以被版权化的，所以他们是有利可图的。而广播从1925年开始活跃；当时美国经历着经济大萧条；同时，乡村音乐是免费的。这些因素共同促使乡村音乐成为流行文化。

邓柯：

刚才比尔提到两点，一个是广播产业兴盛，另外一个是大萧条。大家没有钱去旅游，只能坐在家里听收音机。我们现在也一样，每次经济上的箫条都会带来某个产业的兴盛，比如2008年经济危机之后大家发现腾讯赚了很多钱，因为腾讯游戏是非常便宜的娱乐项目。

比尔·艾伟：

从听免费音乐到录制唱片，因为有版权问题，需要给歌手付钱。美国有一个组织专门收版权费，直到二战以后乡村音乐写手和歌唱家才能从版权当中获益，之前都是不给他们费用的。1939年出现的BMI（广播音乐联合会）接管起被忽视的乡村音乐、民间音乐、布鲁斯等等门类。

我们知道，纳什维尔是美国的乡村音乐之乡。从五十年代开始，纳什维尔开始试图在乡村音乐和流行音乐之间寻找跨界方式，互相融合，给整个产业带来了很大的影响。一些作曲家和表演者取得了全国范围的成功，而不仅仅是在乡村音乐领域。

发展：乡村音乐的未来将是何面貌？

▲伍迪·格斯里的“This Land Is Your Land”已成美国的象征

朝戈金：

这让我想起两件事。在五六十年代，我们国家在音乐制作、音乐生产、版权保护、音乐人收益等方面还不成熟，有赚钱之道；而随着互联网逐渐兴起，人们忽然发现又不好赚钱了，大量免费音乐资源在网上很容易得到。这是我想说第一个很有意思现象。和美国相比，我们历程更短。

另外，说到跨界，请两位谈一谈乡村音乐、流行音乐以及民谣这些不同的音乐种类，在以往发展当中，如何实现跨界和融合？对其今后的发展趋势，两位能否也做一些预测：这些音乐在未来五年十年乃至更远会有什么样的面貌？

比尔·艾伟：

各种音乐在互联网上的传播也构成对乡村音乐词曲作家们的冲击，网上虽然也可以付费，但是这个钱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少。

现在实体唱片受到的冲击很大，互联网上各种各样授权获得的金额也比较少，这是一个全球性的问题。越来越多艺术家和唱片公司的合作模式，也是分成式合作。

邓柯：

美国音乐产业的收入由唱片销量，预付费形式，预支消费分成等构成的。目前环境下，艺术家很难达到可以分成的销量，出一张专辑给一笔预付费，这笔预付费很少，这是全球音乐产业共同面临的问题，这个问题在中国的解决进度可能稍快一点。

腾讯QQ音乐已经宣布盈利了，因为它们开创了一种新的商业模式叫做数字专辑，数字专辑在中国过去两年之内实现了非常好的销量，创造了大量收入。但是这个模式能否推向世界，还有待观察。

比尔·艾伟：

唱片录音产业转型的阶段，有些模式比较清楚、有些模式不是特别清楚，我们也需要一些限制和法律约束。这些发展需要和科技发展吻合，与十年前相比，一些模式已经开始清晰了。

刚才朝教授问了关于流行音乐和乡村音乐之间的关系，这两个音乐门类的关系非常复杂。

乡村音乐是来自乡村地区的音乐，特别是美国南部，这种音乐和民族特色密切相关。1920年代开始，民间因素和流行因素结合，产生了乡村音乐，有很多表现形式，有电音，也有其他形式。关于民间因素，美国人一向非常喜欢民间歌曲，到1930年代乡村音乐变得政治化，有些左派引入“人民的音乐”的概念，认为音乐要保持纯粹性，不能和别的音乐种类混杂。

1963年，当时我还在上大学，被披头士和鲍伯·迪伦的歌曲震撼了，他们的歌曲都是比较简单的民间歌曲风格，但又不同于比较传统的乡村音乐的风格。

之后披头士变成摇滚风格，但鲍伯·迪伦还是倾向于写简单的民歌。这时候有一个非常重要概念被引入——为自己写的歌。虽然一些歌曲很好、歌手也很好，但他们的问题是“这是不是你们为自己写的歌？是否是发自内心的歌？”

政治层面的因素对乡村音乐的影响非常有意思，鲍勃·迪伦受伍迪·格斯里的影响很大，“这个土地是你的土地”，已经成为像美国国歌一样重要的歌曲。他师从卡特家族——1920年、1930年一个非常有名的乡村音乐世家。后来他创作的很多作品都是左翼的歌曲，但是伍迪·格斯里至今也不是美国乡村音乐名人堂的成员。

另外，我还想介绍一下乡村音乐和民谣音乐的区别。乡村音乐比较保守，而民谣比较左翼。

对于民谣的粉丝来说，一首民谣是不是真正体现乡村生活，是不是真正从民间来，这对他们评价民谣是好是坏非常重要。但对于听乡村音乐的人来说他们更注重感受，这首歌是否感动了我，而不在乎这首歌是否来自乡村。所以说伍迪和鲍伯·迪伦可以划一条线，鲍勃·迪伦和泰勒·斯威夫特又可以划一条线。他们的共同之处在于，都是抱着一把吉他唱自己的歌。

我曾经见过17岁的泰勒·斯威夫特，那时候我们称她为婴儿期的歌手，她刚刚开始演唱生涯，在录音棚、广播电台唱歌。

她在评委面前演唱并不是为了马上演出，而是要打动他们、获得认可。当时有40个左右的音乐人在场，他们非常严格，但评委们听了两首歌以后都认可了泰勒，现在泰勒已经非常有名了。

广播电台在乡村音乐走向成功的过程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广播电台对乡村音乐的重要程度也远胜于其他音乐。泰勒·斯威夫特现在是一个国际巨星，但是她的音乐生涯也是从广播电台起步的。唱片公司非常成功的把她的音乐风格宣传为乡村音乐和流行音乐两种，这样泰勒·斯威夫特就有了两种发展方向。

但是，其实现在的乡村音乐已经是非常窄小的门类，如果想被认可为乡村音乐，需要经过非常严格的把关。美国有两千多个电台只播放乡村音乐的歌曲，但是它们大部分其实是属于几个公司的，也就是说一小部分人可以决定成百上千个电台所播放的歌曲是什么。

多数传统乡村音乐电台虽然每星期都会变更他们播放的歌曲，但大多数都是重复播放。现在电台负责人会做一些研究，看人们喜欢听什么样的歌。他们会说，我们要选比较积极的爱情歌曲，选一些被证明是受欢迎的歌曲。所以，有时候录音时，负责人会告诉歌手，“不要用小提琴，听起来太老派了”，过多的限制让现在的乡村音乐都听起来差不多，这就是一小部分人垄断了太多的公司和电台所导致的后果。

过去，如果一个乡村音乐歌手为一个唱片公司工作，意味着在这个行业有了一个好搭档。歌手可以给广播电台打电话，告诉他们，我现在有一个非常好的唱片，可以非常自由的交流。

原来广播电台相对分散，唱片公司或歌手有可能通过一些私人渠道向他们推荐一些歌曲，不是那么主流但是会很好听，一个电台播放以后，其他电台DJ听到以后觉得这个歌也不错，就慢慢传播开了。但是，现在传媒网络已经高度集中化了，少数体制控制了整个传媒网络审美，让乡村音乐，也包括其他的流行音乐，变得越来越同质化。那么中国情况如何？

邓柯：

中国的情况当然有些不一样，中国媒体形态和美国不太一样。美国整个主流传媒经过了很多很多年发展，尤其刚才比尔提到乡村音乐这种很小众、垂直的音乐品类有两千多个电台，而全中国能传播公共信号的电台也没有两千个。

但现在，首先从受众角度来讲，我们国人从听到流行音乐到现在也就是三十年。我们从改革开放后才能听流行音乐，所谓流行音乐就是商业音乐，以商业化模式生产创作传播的音乐。以前我们听到的都是体制音乐，由国家意志驱动、创作、传播的音乐。这是体制的区别。

一方面，听众受流行音乐教育的时间比较短；另外一方面，我们的供给也没有那么多元，还在慢慢成长的过程中。所以现在中国情况谁也说不好，谁都不知道如何能做出一首热门歌曲。

但还是有一些规律可寻。首先旋律还是要简单，刚才比尔也提到了像披头士、鲍勃·迪伦，他们的歌曲结构和旋律，相比同时代其他歌曲都更加简单。同样我们现在流行的音乐形态都比较简单，比如《小苹果》《老鼠爱大米》，抛开品味层面，单说音乐形态是很简单的，简单才能引发受众传播。同时还需要一个好的平台，比如说《老鼠爱大米》赶上互联网刚刚繁荣的时代，需要内容，那时候像《老鼠爱大米》这样的歌曲出现了，填充了网络。

《小苹果》赶上网络视频爆发时代，当时腾讯视频等平台发展迅猛，《小苹果》幕後推手在MV推广上投入了很多资源，渐渐带火这首歌。一首歌的大热要同时在歌曲本身形态上，以及传播或推广方式上都优秀。只有这两方面都做到了，才可能真正成为一个大热的歌曲。相同的道理，国外也一样，比如鸟叔的《江南style》也是如此。

比尔·艾伟：

一首歌能不能从电台开始火起？

邓柯：

在中国不太会。命中率更高的会是在小视频、影视剧、网络上。当然还有综艺节目。

趣事：当铁匠是迪伦的最大爱好？

▲鲍勃·迪伦的代表作“Blowin" In the Wind”

朝戈金：

你刚才谈到了鲍勃·迪伦以及其他的歌手，你在音乐界又做管理者又做某些专业工作，请讲几个小故事，有关鲍勃·迪伦和他获诺贝尔奖，或者其他的一些让你记忆犹新的歌手的逸闻趣事。

比尔·艾伟：

我只见过鲍勃·迪伦一次，他来过一次乡村音乐名人堂，那时候还是非常小的纪念馆，但是他每次路过这里都要来一次，因为他非常喜欢这里。我听过他两次表演，第一次是1960年代，我那时候还是一个大学生，他那时候在密歇根。

第二次演奏的时候是1966年，那时候他刚刚开始使用电音。他离开了政治化的作曲，开始做摇滚的时候，听众们都有点接受不了这个变化，他们觉得鲍勃·迪伦开始写邪恶的摇滚歌曲了。

我认为他命该如此，民谣时期的结束意味着更多更大事业的开始。我们两个人的老家距离非常近，都在贫穷的矿区，鲍勃·迪伦高中时代想当一位歌手，最终他成功了。鲍勃·迪伦有一个兴趣爱好是制作铁艺。他做两件事，一个是写歌唱歌，另一件事是当铁匠、做铁艺。

虽然，他有时候做的事情让人不解，但是他仍然是第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音乐人。他的成功是民谣这种简单音乐风格有诗意的证实。诺贝尔奖评委最终把文学奖颁给鲍勃·迪伦，而不是百老汇的音乐家，或者其他的文学家，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选择。我们只能猜测到底鲍勃·迪伦前期的政治活动，比如倡导国际和平、反战反饥饿，多大程度上影响了诺贝尔奖评委，最后把诺贝尔奖给他。

此外，鲍勃·迪伦还使纳什维尔在艺术上变得非常成功。他1969年到纳什维尔，在那里制作了一张专辑。自从鲍勃·迪伦出了这张唱片，让很多歌手知道了这里有非常特殊的录音方式。他们都愿意去纳士维尔录音，从而使纳士维尔变得出名。

他有时候吃晚饭，吃到高兴的时候会唱歌，如果大家邀请他唱歌，他会唱一对夫妻一起写的歌，这对夫妻比较有名的是他们经常吵架，经常闹分手，但是又经常复合，他们就写歌，写歌的内容也是关于他们吵架、闹分手、复合的事。

我现在要说一段他们的歌词，这对夫妻突然决定谁都不认识了，从此之后是路人。这个也是跟刚才邓先生说的一样，非常简单，大家都可以理解，所以它比较流行。整首歌是这样的：

“这就是我们像陌生人。亲爱的、相爱的人之间怎么可以距离这么遥远，就像陌生人一样，为什么能够这样？在两天之前我们还互相相爱，我爱你，我真的特别爱你。我希望在你内心深处你也是爱我的，让我们忘记我们曾经的生气，让我们再次做回爱人。然后我们发誓以后再也不像陌生人一样了。”

所以，词曲作者是非常重要的财富，他们之间彼此认识，经常聚会，分享自己的创作。他们中的有些人也许唱得并不好，但也会做自己擅长的工作。词曲作者是纳什维尔艺术能量的源泉。

讨论：霉霉“拯救”了美国乡村音乐？

▲霉霉的代表作“You Belong With Me”

邓柯：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比尔先生：第一个问题是乡村音乐在我们的理解当中，其实更多的是白人去听的音乐，在当时的南方，刚才比尔先生说它受到黑人音乐的影响，包括我们能在乡村音乐里听到一些布鲁斯的感觉，不管我们从文献上还是各种资料上看到的，乡村音乐主要表演者以及听众，主要都是白人为主。所以真的会有一个很明确的群体性指向吗？

比尔·艾伟：

乡村音乐演唱会现场大多数听众都是白人。但是乡村音乐这个门类的确有一些非洲裔美国人参与其中。有一个弦乐队，他们有黑人的小提琴手，是一个非常有名的乡村音乐歌手，他也进入了乡村音乐名人堂。

也有非常有名的黑人乡村音乐歌唱家。但是，听乡村音乐演唱会的确实都是白人，可能也反应了此前的历史情况和种族隔离状况。虽然，演唱会现场人大多数都是白人，但是其他媒介，比如通过网络、通过电台收听的人，这个人群一定非常多元。

邓柯：

布鲁斯音乐其实和乡村音乐相似，都是在十九世纪晚期、二十世纪上半叶形成于美国南方，但是有很多黑人音乐家创作布鲁斯，但是现场听众中黑人和白人同样多。产生时期和地域相近的两种音乐风格，为什么有不同的听众结构？

比尔·艾伟：

布鲁斯有一个非常多元的听众群体，包括黑人和白人，但是现在很多黑人更加喜欢当代的音乐比如说唱音乐。

但是白人听众把布鲁斯当成怀旧音乐来听，现在布鲁斯的听众里，白人是更多的。有一个特别有名的学者，写过一篇文章《自由是如何杀死摇滚的》。

他用一个非常有趣的理论解释这种音乐和种族的分隔：人们究竟如何摆放唱片的位置？有些唱片都是白人唱的，那我就把他们放在一块；有些唱片是黑人唱的，我把这些放在一块。自此武断的分隔和区隔也就出现了。

邓柯：

第二个问题比较简单了，我们知道乡村音乐总体风格在慢慢衰落、慢慢小众化，刚才比尔提到了泰勒，是非常耀眼的巨星，还没有出道就被认可。后来她获得了非常大的成功，但是成功之后她在自己的乡村音乐中加入了很多流行元素。所以比尔认为是不是泰勒·斯威夫特是拯救了乡村音乐？还是乡村音乐无论泰勒是否存在都会很棒？

比尔·艾伟：

我认为乡村音乐没有泰勒·斯威夫特也可以做得很好。泰勒曾一度两种音乐都会做；她会做流行音乐，但是也会参加乡村音乐奖项争夺。乡村音乐这个世界是非常有意思的，尽管泰勒·斯威夫特的流行音乐唱片已经卖出了上百万张唱片，但是如果她去竞争乡村音乐奖项，可能会输掉。

在两三次乡村音乐奖项争夺失利之后，泰勒·斯威夫特说既然你们不认可我是乡村音乐歌手，我就不唱乡村音乐了。于是她退出了乡村音乐舞台。

虽然，乡村音乐人一批批来了又走，但依然不能改变这一乐种在音乐殿堂中的分量。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很多明星可能很有钱，但是他们的钱不会滋养乡村音乐这个种类。

思考：中国究竟有没有乡村音乐？

朝戈金：

谈起乡村音乐，其实中国无论是汉族还是少数民族也有大量的民歌传统。从本质上讲，我们关于乡村音乐的音乐品质、风格并不特别陌生。未来，乡村音乐如何在中国传播。我想这是需要讨论的问题。

另外，中国音乐传统和西洋音乐传统有所不同，专业的音乐人会认为，他们写音乐历史会从西方教堂音乐写过来；但是中国有自己的民间音乐传统，历史前端我们看不太清楚，因为音乐是一个特殊门类，我们以往的记录手段很难记录声音。今天我们能听到一百年前的声音已经了不得了，人类记忆名录里有少量的刘天华《二泉映月》等等，再以前就不知道了，因为这些声音已经淹没在历史长河当中了。

音乐作为一种人类天性、本性，长期以来滋养着世界各地的人民，所以在联合国的代表名录里很多是有关音乐的内容，比如蒙古长调、呼麦。今天的世界成为一个彼此紧密联系的整体，我们如何看待来自异域的文化，特别是音乐文化，以及如何看待自己国家的民族文化传统和音乐传统，这是一个充满挑战的问题。我非常希望听到邓先生如何看待这方面。

邓柯：

朝老师更多从学术角度来阐述这个问题，我只能从行业和公众视野里的音乐形态简单做一些分析。

其实，民间音乐和口传心授的民间歌曲，一直是各个时代流行音乐的养分。我们现在把视野放到整个流行音乐中观察会发现：最早，美国的、欧洲的各种音乐类型，包括拉丁音乐，各种子风格音乐都能找到民间音乐的源头。比如，我们说布鲁斯和乡村音乐是美国流行音乐界两大源头，包括探戈、桑巴是拉丁系的，还可以再往前追溯，还受到爱尔兰民谣、意大利音乐的影响。

我们把思路调过来，世界上这么多地区和民族，他们的民间音乐都可以对接到流行音乐产业当中，那么中国的民间音乐是否可以？

我认为，一定是可以，实践当中也确实对接了。最简单的例子，在座的各位可能十年前就听到了一些网络歌曲。比如刀郎的歌曲就融入了很多新疆元素，他的歌曲本身就是一种民间音乐形式。另外，我们听的很多喊麦，把比较简单的流行音乐与曲艺相结合。还有数来宝这种民间说唱跟流行音乐结合的方式。

更有甚者把华阴老腔艺术形式和摇滚乐结合在一起。如今，从各个层面上，音乐人都会有意识、无意识的把流行音乐和民间音乐做一些关联。

另外一方面，有些音乐人就来自从普通民众中，他们能说会唱，随着时间的发展，一定会涌现出优秀的音乐人。未来带有中国民族特色的音乐会有广阔的前景，它一定会使包括民间音乐元素在内的多种艺术元素之间有更好的融合。

比尔·艾伟：

民族音乐已经融入到中国音乐这个大门类当中，但是语言是不是一个问题？毕竟少数民族语言和汉族语言不同。

邓柯：

很多少数民族民间音乐有汉语的改写版本。汉族也有很多民间音乐，只是我们平时并不把它们视为民间音乐。

比尔·艾伟：

在美国，如果不是英语的民间音乐，就很难进入主流文化。比如意大利民歌等。现在，很难找到一首非英语的大卖唱片。所以，乡村音乐的好处就是，不管唱歌的人是黑人还是白人，语言都是英语，虽然有口音问题，但不管哪个种族他们都能互相交流。

朝戈金：

我不是音乐人，但是我很喜欢少数民族的音乐：比如藏族、蒙古族的音乐等等。我自己也是蒙古族。

现在，有些歌曲倾向于用这种方式演唱：母语唱一段，汉语唱一段。我猜想这些歌手和音乐人试图保留原来语言的韵味，通过母语来宣誓民族特性，所以前面用母语唱一段；但同时又想让更大的群体了解它，所以又用汉语唱一段。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我们看到这种双语的演唱，其实是文化更加包容，更加多样，各民族群体彼此更加欣赏的体现。

邓柯：

您说得特别对，在我们学界，有一个很小的研究领域叫做语言音乐学，我们会认为一个地区的民族语言，会影响到这个民族的音乐形态。

首先，这跟地理学有一定的关系。比如，我们审视整个中国民族音乐，会发现北方民族音乐是长线条的，而南方的音乐都是小调。

为什么蒙古族长调那么好听？那么大的草原，很宽广，如果不用很长的持续音，可能听不到。但是小调就不用那么长的持续音，南方人口稠密，不需要这么长的音拖那么久，可以很委婉。比如《茉莉花》，音和音之间的音程很短；而陕北信天游，是长腔，第一句必须起到最高，如果不起到最高，山对面就听不到。

另外，这还跟语音有关。为什么美声唱法在意大利产生？因为意大利语元音非常多，元音多了有利于发声的时候有共鸣，所以共鸣很多，这种唱法就产生了。蒙古族也是，唱法很多、声音圆润。

朝戈金：

这让我想起前几年在中央电视台和一位蒙古族音乐家一起做节目，他说蒙古长调很难拿小斜线画。蒙古民歌的节奏是骑马跑过起起伏伏山坡和丘陵，小斜线是在这个当中被设定的。这个说得很诗意，全世界的音乐并不是用一种尺度来衡量、一个规范来描写的。所以像长调这样具有独特艺术品性的音乐，简单的拿西方音乐知识描述它，会很困难。

邓柯：

我又想到一个关于共鸣的知识点，分享给大家。我们为什么说二十世纪20年代是一个很重要的时间点？不光是广播电台这种网络对乡村音乐的繁荣起了很重要作用。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当时录音和扩声技术有了进步。

不管东方还是西方，历史上主要的歌唱方式都有很大比例的共鸣。西方美声唱法中，共鸣比例很大，中国京剧旦角也要求共鸣比例，之所以这么大共鸣是因为那时候没有扩音设备。

二十世纪前十几年，录音和扩声技术的产生，使歌手能以更接近我们日常说话的状态来唱歌。乡村音乐正是以这种简单的唱法，让听众产生共鸣。

比尔·艾伟：

我想问一个问题，中国乡村音乐有没有可能流行到别的地方，比如美国？

邓柯：

我觉得现在有一些中国艺术家已经得到了国际认可，不是特别严格的乡村音乐，但也带有很浓郁的中国特色。

总量虽然少，但是已经有越来越多带有浓郁中国传统艺术特色的艺术家走向世界。比如朱哲琴、萨顶顶，包括女子十二乐坊，都带有很浓重的中国传统音乐元素。女子十二乐坊的主要市场在日本，一度达到销量榜非常靠前的位置。

互动：乡村音乐该更纯粹还是更开放？

朝戈金：

我们刚才围绕美国乡村音乐谈了不少话题，在座的观众有什么问题吗？

观众：

整个乡村音乐界认为泰勒并不是一个乡村音乐歌手，对她的认可程度不高。对乡村音乐这样一个音乐门类来讲，似乎更愿意坚守纯粹性，所以他们不认可霉霉是乡村音乐歌手。但作为一种文化形式，到底应该更开放，还是要坚持自己最纯粹的一面？

比尔·艾伟：

泰勒最早其实被认为是一个乡村音乐歌手，只是她转唱流行音乐以后，美国乡村音乐界才不接受他是乡村音乐歌手。

邓柯：

泰勒最早就很明确把乡村音乐作为自己的发展方向，她来自于宾夕法尼亚州，但是很小就移居到纳什维尔——乡村音乐的中心，而且她妈妈跟着她一块过去，在那儿跟各种各样唱片公司、星探接洽，她最初的几张专辑也是纯正的乡村音乐。

但是后来为了追求更大的市场和销量，才转向流行音乐。泰勒后来在音乐形态方面增加了很多流行元素，比如电音、律动，表现方式距离乡村音乐越来越远，当然乡村音乐界就不再认可她乡村歌手的身份。

比尔·艾伟：

乡村音乐是可以接受新鲜事物的，他们在政治上比较保守，但是并不意味着他们在艺术上也那么保守，事实上他们有些很摇滚的元素。

乡村音乐人是非常开放的，对于不同音乐类型和不同的人格都是非常开放的。但这确实存在一个自我定位的问题，如果你是流行音乐歌手，是不会被乡村音乐人接受的。

所以，乡村音乐这个门类，其实不是特别喜欢约翰·丹佛，因为他是流行歌手出身，后来只是出了一些乡村音乐风格的歌曲。所以他们会问你是干什么的呢？你会占我的地方，但你是唱流行歌曲的，为什么要来占乡村音乐电台的地方？

朝戈金：

非常感谢两位嘉宾，今天的讨论结束了，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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