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痴儿给上海名伶写了5年的信，从国外追回国内，可结婚不满千日 "

昨天（10月24日）中午12点18分，

一位表演艺术家在上海华东医院病逝，

下午2点，殡仪车将她的遗体

送往龙华殡仪馆。

11月1日上午十点，

龙华殡仪馆大厅会举行她的追悼会。

据悉，2007年7月，

她就因脑梗塞住院，

当时昏迷了40多天，

抢救后，突然在

自己生日那天醒来，

此后就一直住在华东医院直到病逝。

住院期间多次肺部感染，

多次被下达病危通知，

但她坚强地挺了过来，

直到这一次······

她叫傅全香，

如果你熟悉越剧，

应该听过她的名字；

如果你认识她，

会因为她的离开感到悲痛；

如果你知道她的故事，

会深受感动。

她的荣誉

1923年8月，浙江嵊县的一个贫农家中，一个叫孙泉香的女婴出生了。当地人有个说法，生了女儿，称呼起来，都要加一“郎”字，所以她又被称作“香郎”。9岁时，香郎就离别双亲，到近乡一所尼姑庵里拜师学艺，改名傅全香。

1933年入四季春科班学艺。1938年，父母去世，她跟随戏班闯荡上海滩。

初到上海，傅全香便因出演《箍桶记》而打开了名气。而真正让她名震上海滩的，是1947年同袁雪芬、徐玉兰等联合义演的《山河恋》。

《李香君》剧照

在几十年的越剧生涯中，塑造了祝英台、李香君、恒娘等一个又一个经典角色，荣誉不断，例如——

1952年冬，参加第一届全国戏曲演出大会，主演《梁山伯与祝英台》中的祝英台，获演员一等奖。

1954年，参加华东区戏曲演出大会，扮演《西厢记》中的红娘，获一等奖。

1989年，获中国唱片总公司颁发的“金唱片奖”。

90年代初，她与昆曲演员计镇华合作主演的戏曲电视剧《人比黄花瘦》，获得了全国电视剧“飞天奖”荣誉奖。

1995年，获美国纽约美华艺术协会颁发的“亚洲最杰出艺人奖”。

2008年，入选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越剧”代表性传承人。

2017年4月7日，荣获第27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

《情探》傅全香饰敫桂英 1958年

她的情

作为名伶，傅全香收到了很多戏迷的来信。信中多是盛赞她的，但是有一封信让她印象深刻——信里具体指出了她的缺点，还给出了改进的建议。她也因此记住了一个从未谋面的人——刘健。即便时过40年，傅全香说到那封信仍然觉得它非常重要：“我开始懂得了，演戏不光要注意身段优美，而且更应该注意到人物当时当地的内心活动，真实感情：这是我表演艺术上的一个飞跃的起点！”

自从看到那封信后，傅全香每次演出后都能收到刘健的信，可是她从不回信，尽管她对刘健感到好奇，并且怦然心动。即便是现在，仍然有人不怀好意地称呼傅全香这样的人为“戏子”，更别说百年前了。傅全香不敢奢求浪漫的爱情或者幸福的婚姻。

在收到了大约三四十封信后，她了解到了刘健的身世。

刘健祖籍江苏南通，父亲刘炳泉是上海大达轮船公司客轮上的杂役—从前人称“茶房”，家人自称“跑船的”。跑船的人家没有耕地田产，又没有自己的船只，其实出身也寒微。幸运的是他父亲在水路上奔波之余，也利用职务上的便利做点小买卖贴补家用，供小儿子读书。1943年刘健毕业，又考取工费到英国学习雷达两年；抗战胜利后，在伏波舰上工作；解放后，在长江航运公司工作。个人爱好音乐、戏剧、文学、绘图······

看到这些，傅全香默默叹了口气：“我这个人多灾多病，不要去害人了。”

年轻时的傅全香

可是她低估了刘健的“痴”。即便是在中国驻波兰大使馆工作，刘健也不停地给身在上海的傅全香写信，而且信里总附上一个信封，信封上已经用外文写好了自己的姓名、地址，信封内有一张空白信纸。他对傅全香说，只要同意相见，只要在空白信纸里写“同意”两个字寄去给他即可。

刘健也低估了傅全香的“绝”，写了5年的信，她没回一字也就算了，自己的妹妹看不过去，千方百计找到她的姐妹吴小楼，两人登门拜访，又是劝又是说，还给她看了照片，她却只冷冷地说：“我多病在身，不想成家······”

一般人得到这样的回复也就彻底死心了吧，刘健却不，还是常常写信。有一天，一封超重的信寄到了黄埔江畔的枕流公寓，那是刘健得知傅全香拒绝自己的消息后，抱着十分沉重的心情写的，他说有千言万语倾诉，务必请傅全香耐心看下去。

信中谈了有没有必要独身、傅全香的病（肺结核）、两人配与不配等问题，最感人的是这一段：“正因为你体弱多病，正因为你需要在文化上进一步提高，更需要一个保护人、一个互相切磋的伴侣、一个忠实的助手。我坦率地说，就真心诚意地希望做你的保护人、伴侣兼助手——生活上我来照顾你，文化上我来帮助你，你的健康由我来保护。——终生不变！如果你怀疑这个保证，那末（即现在的‘那么’，小编注）请求再多花一点时间，翻一翻我写给你的几百封信吧······”

傅全香被感动得涕泪涟涟，反复阅读这封信。

傅全香和刘健

那时恰好有一个出国访问演出，要在华沙（波兰首都）换乘，有两三个小时的逗留时间。傅全香想，也许这是一个见面的机会。

傅全香出国前给刘健写了封信，可是刘健没有及时收到，错过了。刘健心有不甘，掐指计算行程，打算提前休假，追上越剧团见上一面。可他追到了莫斯科、列宁格勒、新西伯利亚，飞机票都要到期了，还不见越剧团的影子，无奈之下他只好飞回了北京。回到北京几天后，又听说越剧团要直接回上海，就跑到上海来了，又是几天，越剧团到的不是上海，而是紫禁城······

好在最终两人还是如愿见面了。寒暄之后，言归正传。傅全香说自己离不开越剧，越剧离不开中国，如果两人要在一起，恐怕要以牺牲刘健的远大前程；此外，两人生活方式不一样，一土一洋，勉强结合，恐怕会不便、别扭。

刘健说：“老傅同志，我已经郑重考虑了五年了。今天，你讲的这两点，更加不成问题了。第一，对我来说，你的第一位的，其他都是第二位的。不能说回国就牺牲太大。第二，生活方式不同，可以彼此影响，彼此迎合。总的来说，我们俩共同点多的是，我一定要做你的保护人，做你的助手和伴侣！”

1956年秋天，傅全香和刘健结婚。这对大龄青年的结合，在上海文化界一时传为佳话。婚后，婚后居住在上海西南徐汇区的“名楼杰阁”枕流公寓。

傅全香和刘健

她的苦

可以天意弄人，两人结合才三年，还不满千日，刘健就在1958年的反右倾运动中，被定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最终被定性为反党，失去党籍和外轮公司副总经理职位。

刘健深恐因此影响妻子的政治前途和艺术发展，提议离婚。傅全香坚决不从，不离不弃。

那段困难的岁月里，刘健遭受了严酷的批判，全身被打，伤口腐烂······还好有傅全香帮他洗、擦、清理伤口，搽药。

1960年，反右运动接近尾声，刘健和傅全香稍稍得到喘息的机会，恢复正常的家庭生活。那一年，他们有了第一个爱的结晶——女儿刘丹。

《情探·引路》1979年

原想着苦尽甘来了，可1966年，“文革”爆发，两人均备受摧残，还经常被迫分开。刘健常常从梦中惊醒，醒来后看到傅全香，总会问是梦还真，她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10年后，刘健重获人身自由，傅全香也得以重回越剧舞台，女儿回到身边，总算阖家团圆。后来，刘健看到一些冤案得以平反，就着手准备回忆材料，希望不久之后自己也能平反，但死神来得猝不及防。刘健突发心肌梗塞猝死家中，年仅五十二岁。那一日，距离组织上甄别、为之平反昭雪只有数天。那时，“文革”结束，阖家团圆，才两年。

失去爱人后，傅全香努力在戏剧中寻找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追悼会后不到两周，她带泪上台。那次演出的是《杜十娘》，失去爱人的痛苦让她更好地演绎出了杜十娘的神采。

刘健喜欢李清照的词，她就将李清照的故事搬上舞台。

她不得不离家的时候，会很想家；但是在家里的时候，又很想出去。因为刘健的音容笑貌还活在她脑海里，因为家里总能让她想起过去的点滴。

······

如果刘健泉下有知，应该会欣慰吧。他的女儿刘丹继承了“跑船”的家世，已经成为国内某大远洋运输公司的中层干部，而傅全香得享高寿。

《恒娘》傅全香饰恒娘 1940年

别人眼中的她

今年4月，傅全香获第27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终身成就奖。傅全香的女儿刘丹代为上台领奖时回忆：“小时候邻居家孩子过年都做新衣服。妈妈改旧衣服给我穿，她说，因为你是傅全香的女儿，更要朴素。但是买书，妈妈从不吝啬，把世界名著整套买回家。”

傅全香曾经历乳腺癌手术，抽掉两根肋骨，可术后两周，她就去香港演出。刘丹担心母亲身体，但傅全香说：“有那么多观众在等我们，不能让观众失望！”

《李娃传》中饰李亚仙

东方卫视公益媒体群艺术总监王灏和傅全香相识几十年，他说，傅老师其实从上世纪70年代就有过一次危及生命的病情，过去几十年她一直在不懈地和病魔作斗争，都始终没有能恢复正常行动能力并重回舞台。“傅老师的最后十年，她性格中的乐观、爽朗和幽默始终没有变，但她这十年也有很多痛苦，因为她的头脑始终是清醒的，她一直有着自己的焦虑和忧虑，焦虑忧虑自己的病情，焦虑忧虑她的学生，也焦虑忧虑傅派艺术和越剧艺术。”

“他们这一代艺术家就是永远不会压制弱小，他们追求的永远都是艺术上的真理。”即使在70岁的时候，她还自己筹拍越剧电视剧《人比黄花瘦》，从山东到浙江金华，重走了“清照路”，这样的艺术精神，今天已经很少能看到了。

《人比黄花瘦》饰演李清照剧照

傅全香和越剧另一位表演艺术家范瑞娟在舞台上合作了大半辈子，形成了越剧界闻名遐迩的“范傅组合”。范派弟子韩婷婷回忆说，傅老师给她最深刻的印象就是特别爱美，每次舞台上都要把自己打扮得特别出众地美。

她还说：“傅老师完全没有门户之见，每次看我演出也都会主动提出意见。她在排练时会叮嘱我，学好流派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琢磨人物内心，人物情感，以情带声地去演唱。”

傅全香为演员做示范

······

哎，斯人已去，唯有怀念。但若她的精神、情怀、技艺得以传承，虽死犹生。愿她在天堂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