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自闭症孩子的妈妈，幻想过无数次他也有天赋，但，并没有
这个世界对自闭症的想像过于美好。
“妈妈好！”
十年前，杭州一个普通人家的客厅里，当12岁的文文一边吃着紫薯，一边清楚地说出这三个字时，文文妈怔了一下，突然间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眼泪蒙上了眼睛，她放下手里的紫薯，上前用力抱了抱儿子。
“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爱我。”文文妈每每回想到那个时刻，仍然会觉得激动。
文文，男，23岁，有自闭症。
“这个社会对自闭症过于美化了，很多人对自闭症孩子都有误解，包括我自己。都说自闭症小孩子是来自星星的孩子，有着惊人的天赋。在得知文文是自闭症后，我曾经也有过那样的期待。”文文妈顿了一顿，才缓缓地说：“可是后来都落空了。”
▲文文的画《玫瑰花》
在成为文文妈之前，她是个高学历职场新女性。生活顺风顺水，在生下文文时，她觉得她的孩子一定会成为非常优秀的人才。
现实却是记重锤。
儿子2岁多的时候，她发现了文文的不同——语言退化，无法讲出完整的句子，无法表达喜怒哀乐；除了家中的几位亲人，其他人都不认得；同龄孩子要吃要玩，他什么都不要。
医生给了一个让孩子继续读普通小学的建议。当时文文妈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孩子的成绩经常垫底，这对有点要强的文文妈而言，有点难以接受——那六年，每次学校放榜的时候，她都会站在成绩榜前很久，盯着第一名一直看，仿佛看久了，那个名字就会变成儿子的名字。
生活要继续，工作也不能放弃。文文妈为儿子请了专人陪护，他们大多是刚毕业不久的女大学生。自闭症孩子有时会行为异常，她怕男士血气方刚，万一被激怒了，会对儿子不利。
但有时抹不开，有一回碰巧就招来了一个一米九的东北大汉。
大汉走马上任前，文文妈和他有番详谈：孩子有时发脾气，不懂你的指令，你可以回避，不教导，但一定不能动手打他，以免他学会打人。实在惹你生气了，该打，你回来打我都没关系，只要不打他。
大汉感动得不行：大姐，你别说了，我眼泪都要下来了。我肯定不会打他的。
20多年来，照顾文文的每个人，都由她这样一一把关。
▲笑容纯真的文文
在自闭症孩子里，文文的能力不算好。
简单的穿衣、吃饭，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都要变成无数个细微的分解动作，拆开了一一训练。一个动作可能就要成千上万次练习，还要做好很快就被忘掉的准备。
更难的，是沟通与行为异常。
文文十一二岁时，正在念小学，压力有些大。照顾他的一个熟悉的小姑娘离开，换了新人过来，又正巧文文妈的一个小侄子来家中暂住，文文似乎觉得妈妈被人抢走了，整天闹情绪，大喊：妈妈不喜欢，用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文文妈只好轻声安抚：妈妈是喜欢你的。
但安慰并不怎么奏效，娘儿俩的关系一度恶化，并在一个下午爆发。一米六七的文文发怒扑了上来，打得她措手不及。既不能还手，也不能站在原地被儿子打，文文妈在前面跑，儿子在后面追。最终，她跑进房间，将门反锁，崩溃大哭。
儿子像个敌人一样守在门外，文文妈在房间里一呆就是几个小时。但天一黑，脑子里的委屈一股脑儿变成了担心。
小心翼翼打开房门，文文妈又气又乐。儿子正坐在沙发上，面前是一盒喝过的酸奶，半根吃过的香肠，还有半个吃空的西瓜。“他学会了主动吃，我就不用担心他会被饿死了。”
事情总要解决，文文妈和他来了一次完全平等的交流。她以儿子能够听懂的语言来说：妈妈是怎么爱你的；我为什么要对弟弟好；学校功课做不完不要紧，我们不做了；你喜不喜欢这个姐姐，不喜欢我们就不要了。
“要。”文文出乎意料得平静下来，自此后再未出现攻击行为。
“自闭症孩子的异常行为，都是有原因的。你不懂他，不给他解决，他才会发脾气。”
▲不仅不会饿肚子，文文后来还学会了做饭。这是用西瓜皮做的菜。
一路陪着儿子，直到念完普通中学，文文妈将儿子转进了杨凌子学校。
她的高期待虽然落空，但标准并未降低。虽然家境不错，养活一个孩子绰绰有余，她也尽力将孩子培养成行为规范、有独立生活能力的人。
虽然儿子无法真正独立，但她努力给予他一个可以独立的姿态。这是一个高知母亲所能给与孩子的，饱含尊严的热爱。
学烹饪、学园艺、学洗车，是她在为文文将来的谋生做准备；学绘画、学电子琴、非洲鼓，是为了充分挖掘孩子身上的可能性。
▲文文参加杭马比赛，与老外互相点赞。
▲文文参加慈善嘉年华活动，现场表演打非洲鼓。
天赋依然还没有发现，但文文的进步无时不刻发生着。
做一个简单的西红柿炒鸡蛋，炒土豆丝，现在都是文文的拿手菜；吃完饭，自己洗碗；窄巷子里遇到老人，会礼让……
感动的时候，文文会对妈妈表达自己的爱意：妈妈好！这句话过了十年，始终没变。
在杨凌子学校毕业后，文文进入智慧树咖啡馆，开始朝九晚五的工作，做咖啡，清点库存，用纸笔记账，每月都有一笔固定收入。钱不多，但机会难得，通过工作文文能找到自己的价值。
▲文文做的咖啡。
每周除了上班，剩余的日子，文文会去绘画班，去健身房跳操、游泳，学非洲鼓，打架子鼓。
绘画班的老师喜欢文文的画。2017年8月29日，腾讯公益画廊在朋友圈刷屏，只要1元钱就可以购买自闭症孩子的画作，设为手机屏保。在36幅画作中，就有文文的《蒙德里安变奏》。文文妈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画了这样一幅抽象画，笑着吐槽：配色好奇怪，这画的是什么。
老师们：画得好着呢，可别耽误我们大画家了。
▲文文被选上腾讯公益画廊的画《蒙德里安变奏》
对于文文，她有个底线要求：不能在精神和身体上，侵犯别人。
她能做的，也只是守在儿子身边，一点点规范儿子的行为。哪怕慢一点，一个动作重复上千次都没关系。
去超市买菜，她教会了儿子刷卡；如何购买合适价位的特价菜，也是个难题。先比数字，比如3比2大；再比数量，比如3块1斤的白菜，10块钱可以买2棵，6块1斤只能买1棵，2大于1。
在店里工作，文文最近学会了使用支付宝。客人支付完，文文会查看对方手机，找到了智慧树标志，这才放心。
倾尽所能，文文妈只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放手，儿子能够独立、有尊严地生活。
▲文文在火车站取火车票。
? 文丨小爷
? 图丨文文妈 小爱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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