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鲜速递-理论探索】|?沈杰|后现代语境中青年概念的重构 2017

【新鲜速递-理论探索】|?沈杰|后现代语境中青年概念的重构 2017

摘要:

青年是现代性的产物,经典的青年概念是在经典的现代性这一社会基础之上产生的。进入后现代境况,经典的青年概念受到了巨大挑战,似乎又出现了现代早期所面对的许多同样问题,最具核心性质的有:什么是青年,个体人生进程中是否存在迈向成年的过渡期?与此密切相关,对于现代社会所确立的青年概念,应该采取何种态度:解构或重构?而青年概念的重构涉及对后现代境况实质的把握,尤其是对后现代境况中青年本质规定性做出新的阐释。

关键词:

现代性;青年概念;后现代;重构

当人类步入20世纪下半叶,西方发达世界迎接着“后工业社会的来临”,这是社会学家贝尔的表述方式。而在另一些理论视野中,则是进入了后现代社会。“后工业社会”这一概念首先涉及社会结构方面的变化,即经济改造和职业体系改组的方式,并且涉及理论与经验,尤其是科学与技术之间的新型关系[1]。而“后现代社会”这一概念则更多地涉及文化模式层面的意涵。“后现代社会”这一概念,涉及“后现代主义”“后现代化”“后现代性”等多个复杂方面,至今尚未有一种共识性较高的界说。英格哈特指出“,后现代”一词负载了如此众多的意义,以至于它具有这样一种危险,即既表达了一切,又什么都没有表达。所以,他提出,所谓后现代社会,就是一个正在脱离标准化的功能主义和对(曾在短缺时代支配过工业社会的)科学与经济增长的热情,而赋予审美和人的体谅以更多意义,并且将过去的因素结合进一种新的脉络之中[2]。可见,在一种后现代场景中,现代性以及立基于它的一切(从理念到制度)都受到了挑战。

一、后现代境况中经典青年概念的日渐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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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意义的青年是工业革命之后才出现的,与此一致,青年概念、青年理论的产生和发展也是一种社会历史过程的产物,在社会变迁进程中经历了不同的阶段。苏亚雷斯指出,“青年”这个十分有用的社会学概念,不是用理论工具硬造出来的界说一个亚群体的结果。至少有三点值得注意。一是,“青年”概念并非任何时代都具有理论上的和社会文化上的意义;二是,这一概念的出现与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出现紧密相关;三是,它的演变过程反映了社会某一部门的特性。对于今天的很多土著社会来说,“青年”一词几乎没有什么意义[3]。

青年是现代性的产物,经典的青年概念是在经典的现代性这一社会基础之上产生的。从时间上看,经典的青年概念是在现代社会早期形成的。而现代性进程中所发生的变迁也必然带来这种青年概念及相关青年理论的变迁。当进入晚期现代性或称后现代性的时期,经典的青年概念必然面临巨大的挑战。

当今发达社会的青年处于后现代的时代背景与社会场景当中。与此前相比,青年的境况已经发生了巨大而深刻的变化。对此,一些学者进行了探究,罗伯茨在《东西欧的个体化与风险》[4]一文中的系统分析就比较具有代表性。综合而言,以下一些方面非常剧烈而深刻地影响着青年。

1.经济社会领域的剧变深刻地影响了青年的就业机会和生活结构

第一,向后工业经济的转型极大地影响了青年就业和职业生涯。华莱士和卡瓦切瓦将晚近欧洲经济的变化概括为4个方面:就业和服务的供给从公共部门转向私营部门;从业人员从工作转向继续教育;社会生活从生产为导向转向消费为导向;经济领域从正规经济和非市场经济转向非正规经济和市场经济[5]。这些变化成为制约甚至决定青年就业和职业流动的核心结构因素,从而极大地影响着对于青年期过渡模式的重新认识和对于青年概念的重新界定,因为在经典的青年概念中,青年的实质性内涵表现为一种过渡期。第二,青年的生存状况呈现出一定程度的去结构化特征。与个体化进程密切相关的是,青年生活结构的碎片化趋势。过渡期的延长将导致青年心理社会合法延缓期进一步向后推延。出现这些情形可能产生的一种功能表现为,青年借这种机会可以逃避生活中一些社会、经济因素等对其人生历程的限制,并对自身生活获得一定自主权,如此,青年便可能有一定能力和机会选择和建构自己所希望的未来。第三,在全球化的场景中青年面临风险的机会和程度比以往极大地增加了。就影响青年生存的最为重要因素的职业前景而言,一方面是,职业资格、职业培训或学徒经历的欠缺会对青年职业生涯发展进程造成较大的阻碍因素;另一方面则是,拥有这些资格或资源却未必一定确保青年在职业生涯发展进程中一帆风顺。

2.青年生活境遇的易变性使得对其生命进程的预测已无模式可循



第一,青年期或过渡期的延长既是其他问题的结果又成为其他问题的原因。由于青年受教育时限持续地延长,相应地,进入就业市场的年龄也在后延。在上学与就业之间的反复往返,使他们获得自律性的时间进一步延迟[6]。第二,个体生命周期的特征已经不明确而演变为生命历程。进入后现代境况中,以前一直存在的社会传记式的人生发展轨迹正在去常模化、去齐一化,如罗伯茨所言,在以往时代,个体生命周期中一系列具有标志意义事件的发生都是可预测的,因为它们是按照与过去同样的顺序而逐次出现的。但在当今时代,这些事件的循环模式已经被生命历程所替代,个体所遵循的路线已经不同[7]。第三,青年生活模式和进程的无标准已经变得常态化。对当今青年而言,没有可遵从的现成模式或例行的去标准,这一情形意味着,他们将生活在不确定性和风险之中[8]。而社会经济和技术发展进程由于标准化力量的衰落所引发的社会环境问题和文化传统问题的凸显,对于社会传记式的生命进程模式都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3.青年个体化特征的凸显极大地塑造了这一代人的异质性

第一,作为主体性、自立性、独特性日益得到彰显的个体化进程的凸现。它进一步引发青年期的延长及其相关的一系列青年现象。从具体原因上看则是由于价值取向多元化、生活世界多样化以及学习和就业机会多样化所导致的。青年人从学校毕业的年龄、结束职业培训的年龄、进入就业市场的年龄、开始独立生活的年龄及其相关的方式都变得越来越开放化、纷呈化。第二,人生目标因为失去参照系而呈现出不确定性。随着个体化进程日趋深入,通过与同代人进行社会比较以获得一种参照系的可能性已不复存在。因而表明,个体化进程与个人生命历程中不确定性的增加是相伴相生的。布奇将青年在日常生活中不愿意制定和实施任何长期计划的态度和行为称为“当下取向”或“可逆性选择”。青年保留着可以改变所做出各种选择的权利,因为任何选择都是可以逆返的[9]。总之,个体化趋势的加强与社会风险程度的加深这种互构的双重趋势,极大地改变了甚至一定程度上重塑了青年的主观世界和生活轨迹。首先,青年的主观世界发生了深刻变化,其中价值观念的嬗变是核心性的。其次,教育的功能变得十分复杂化,受教育不再是青年进入就业市场的便捷之途。再次,社会结构和政策机制变得多样化、弹性化,青年相应地做出了多元化的选择。因此,当今青年与此前的世代相比呈现出更多的异质性。

在这种背景下,青年是否仍作为个体生命进程中一个新阶段或从童年向成年的过渡期?这个时期原先一些重大标志性事件出现的时序打乱了,甚至出现的可能性都消失了,使最具有客观性和公度性的年龄指标失去了意义。因此,经典的青年概念正在失去其权威性。



二、青年期过渡模式:直线型式微与可逆型凸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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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复合时空中的青年生活样态:从单一到多样

在经典的青年概念中,过渡期是其核心内涵,也是经典的青年理论的基础。在以往时代,青年向成年的过渡模式的重要特征就是方向上的不可逆性,即过渡进程是不能回返的。而在当今时代,人们生命进程出现的一个新特征在于,过渡进程具有可逆性—似乎是在原来意义上的青年与成年(更准确地说是青年与成年的标志性事件)之间的来往返复。毕业了,却可能重回学校深造,再毕业;就业了,却可能失去工作岗位,再找工作;结婚了,却可能再次单身,重建家庭......原先走向成年的标志性事件—上学、离开父母家庭、就业、结婚成家—的顺序是变化的、调换的,各个事件之间越来越没有一定的顺序,更不用说固定的次序了。青年这种现实化的生命历程实际上消解了预设前与后环节(标志性事件顺序出现)作为特征的传统的线性过渡模式。



由于其所赖以形成和存在的社会基础、文化条件、心理氛围已经发生了变化,因此,经典的过渡期概念的内涵与外延已经受到了挑战,从而导致青年概念和青年理论的重构成为一种时代和社会所提出的必然要求。正因如此,有学者认为,把青年的本质看作进入成年的一个过渡期这一观念,也许更多地适用于描述战后西方“婴儿潮一代”的人生经历和发展模式(“婴儿潮一代”经历了“二战”后的社会重建和经济繁荣,不仅接受了普遍的较高程度的教育,而且充分就业成为其生活的一种常态。当时的社会文化氛围把受教育看作形成一支有知识、有技能的劳动大军的基本社会机制,更重要的是,那时的社会环境促使教育或培训与就业之间确立起了直接的对应关系。上学成为直接进入职业岗位的便捷通道)。

进入20世纪晚期以后,新的青年世代的人生历程对这种在此前占主导地位的过渡期观念形成了冲击:他们身上从传统视界来看的人生重要事件—最典型的有:获得工作、结婚成家—不再可能被看作是个体成年的标志,更严重地说,这些事件与成年标志之间只存在某种松散而非必然的联系。在埃德尔和奥兰德看来,与其父辈或祖辈相比,

现在的青年人在就业、结婚、生育等事情的时间安排上差异很大。在后工业社会中,青年和成年成为过渡研究的核心领域。这是因为教育和就业的时机和时序的可预见性比以前减少了。稳定的工作岗位和谋求职业发展的机遇同时减少,对于生活道路进行重要抉择的时间安排受到重大影响。过渡模式主要是文化标准和机会结构所塑造的结果,而个人却不得不就结构参与的道路和顺序进行选择,以期能够使成年生活中承担的各种角色之间相互配合得妥当一些。而个体所面临压力的加大,也成为能动性生长的契机。海因茨指出,青年自身的能动性表现为以生命进程为框架而安排其过渡的个人取向、抉择和行动。当今生命进程中所出现的变化正在塑造能动性,这意味着个人要对自己的过渡进行自决并且负责[10]。青年的能动性,则是他们人生模式呈现多样化状态的重要动因。

线性过渡模式的观念实际上隐含着一种社会预定论,它假设青年人生进程的每一阶段被社会体制预先设定的程序输送到既定的位置,在这一进程中,青年自身是无所作为的。这种社会预定论的特征,与重结构轻能动的社会学理论传统密切相关。在当今时代,线性过渡模式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失效,没有了对青年人生未来进程的预见性,因此,也在相当程度上失去了合法性。于是,构建新的理论工具来揭示后现代境况中青年向成年转变的规律性,透视过渡进程的复杂性(当然,如果不仅从生命进程的角度观察来过渡模式,便可能看到体制安排、劳动力市场机会以及社会结构的不平等状况深深影响了青年在教育与就业之间可能做出的选择或不得已采取的方式),就显得非常重要和十分迫切。

2.年龄的社会标志性功能渐趋弱化

琼斯指出,把青年概念化为一个与年龄相关的过程十分有用,它意味着,对青年的强调不在于年轻人本身的内在特征,而在于经由社会过程(如学校教育、家庭生活和劳动市场)对于青年的建构。年轻人则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下以独特的方式参与到了这些制度当中[11]。可以认为,年龄作为青年的外在规定性,与青年所参与的社会过程有机地联系起来,从而就能够具体地标识出建构青年人生进程的阶段性特征。

埃德尔认为,年龄范畴所具有的一定社会标准的功能,是在特定的文化模式中逐渐发展起来的。一旦形成之后便会在一种明晰的、组织化的秩序中发挥作用,从而为社会生活中世代之间传递的生命进程赋予一种节律。这种依照一定秩序而展开事件的结果,不仅规定了生命历程从一个阶段到另一个阶段尤其是在青年阶段所必须的转变方式,而且还会引导和确定这种转变的轨道[12]。

在社会生活中,对于个体的生命历程而言,年龄的意义并不在于以年份顺序为依据进行某种生活阶段或生命进程的次序安排。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年龄具有一种显性的或潜在的定义作用或标准功能。在任何情况下,这种规定性功能与人们生命历程中所呈现的各种阶段尤其是重要事件之间紧密相关。作为社会结构和文化模式的产物,年龄的角色是具有一种调节功能的强制性标准,不仅会对个体的生命历程产生影响,而且会对代际的相互关系发生作用。年龄在社会生活过程中,既是个体分层的一个重要指标,也是代际分层的一个重要指标,它在一定程度上规定了物质资源、权力资源和符号资源等在个体之间分配和在代与代之间分配的规则及其结果。作为社会和文化的建构物,年龄实质上是表达了作为生命历程中的过渡期所赋予青年的发展任务和社会意义。处于向成年过渡期的青年,只有与特定的社会、政治和经济环境联系起来才能获得丰富的意义。

实际上,年龄也表明了青年规定性所潜在的悖论特征,即人们固然可以具有相同的年龄这一外在特征,然而,不同人们在相同年龄这一外在特征之下的社会、经济和文化的特征并不必然具有共同性。可以说,对于衡量个体的人生进程而言,年龄只是表层指标,而深层指标则是社会结构和文化模式所规定的权利和义务体系。后现代社会所呈现出的结构上的弹性和文化上的不确定性,导致了社会政策、制度规章与管理机制方面的多样性和灵活性,这种情形实际上使得年龄标准的社会功能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变得不清晰和不确定。与此同时,在一些国家甚至还发生了更为巨大而深刻的变化,特别是就许多社会政策领域而言,在个人能力与社会赋权方面已经不再与年龄之间具有必然的关联。

在后现代境况中,成年期的界限呈现较大弹性,并且进入成年期的路径也变得多样化,以至于对如何界定与年龄有关的成年期的内涵和外延来说,都需要进行新的探索。就年龄在社会生活中所具有的功能而言,发达世界正在发生着某种变迁,正从一种由于制度刚性化、结构单一化所形成的僵性年龄段的社会,向着一种由制度灵活化、结构多元化所形成的弹性年龄段的社会转型。这种变迁带来了一系列相应变化,尤其对于青年人生轨迹或者说生命周期的呈现都产生了十分重大的影响。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个体的人生进程中阶段分明的刚性化的生命周期已不复存在了,而是让位给了具有可逆性的、弹性化的生命历程。



三、青年概念的重构:从认知到践行的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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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构青年概念的前提性认识

为了能够把握当今青年人生轨迹的多样化状态或过渡的可逆性模式,必须重建作为青年理论基础的青年概念。对这一重建工作,首先必须达成一些前提性的认识。

一是修正或扬弃以往关于过渡期的核心内涵。关于生命周期的线性发展观理解不了过程、差异和个性。它否定任何与趋同化和单一化不一致的差异性和多样性,因此,不把青年看作一个完全独立的时期,而是看作儿童与成年之间的过渡。需要重建的青年概念,应把青年作为一个过渡过程来考察,理解为时代政治、经济、文化的一个点,当作过渡的某一个实在时刻[13]。

二是改造甚至放弃以往对于年龄范畴的规定性。在欠发达国家与工业化国家之间,即便是在高度发达的国家之间,对于“青年”的年龄规定性并非都是一致的。以年龄来界定谁是青年,显然是成人社会的一种武断,表现了一种成人本位的青年观。从实质上说,青年期最重要的内涵是个体学习谋生的知识和技能以加入职业队伍并承担起自身成年生活全部责任的时间段。与以往相比,当今人们对于谋生知识与技能的学习与一定年龄段之间的关联程度越来越松弛了。

三是充分地理论化青年正在呈现的一种新身份。在后现代境况中,作为过渡期的新异性或人生模式多样化的结果,一种新的成年身份正在逐渐地成型,在其中,各种不同的、过去曾经划分开来的人生阶段或生活领域交融在一起,并且已被青年视为当然,而青年的实用态度或灵活选择则被认为要比模式的可预见性更加重要,因为这将成为在后工业社会中青年个体谋求就业保障和人生发展的理念前提和实务基础。关于成年生活的许多特征和标志,例如稳定的全日制工作岗位,在此前数个世代人们眼里曾被视为当然,而到了当今时代已被忽略。有关研究表明,与其说青年期在很大程度上延长了,不如说青年人更早地开始应对或处理成年生活的实际问题,这一点将成为他们生命进程的特征。就是说,青年生活在一种全新的境况当中,很难再用先前的某种模式来套用和说明。

新的成年身份的一个关键特质是其复杂性,即不断地表现出青年人生进程的多样态化、多可能性。仍在上学的青年人往往越来越多地把上学与个人发展目标尤其是就业联系起来。随着原有的制度安排越来越缺乏预测性,青年人也就越来越被迫地做出自主选择。就重建工作而言,新的青年概念的提升及其发展是以现实青年状况尤其是青年人生轨迹及其特征作为经验基础的。而新的经验的重要呈现形式就是新的成年身份。在当今时代,尽管社会仍在一定程度上存在对于青年人生进程的某种预定性程序,然而,在更大程度上青年是根据具体情况确定自己的优先选择。支撑这种选择的价值取向在于追求个人幸福。青年常常把个人幸福的价值置于教育与就业的价值之上。而在以往时代,教育与就业的价值是不容置疑的,一直被看作过渡期的主题或标志。

新的成年身份不再像以往那样以教育资历和职业成就作为核心标志,也不再尊崇以往那种强调学习优先而生活次之的人生模式—其典型的口号即为了未来的生活做准备。此前人们通过这种模式所展现的人生进程的确定性已经不复存在。新的成年身份意味着青年人不仅作为未来的成年人而准备着一切,而且也作为当下的成年人而享受着应有的生活权利。换言之,他们不仅属于未来,而且属于现在。

2.成年呈现期理论:重建青年概念的一种尝试

青年是如何成年的?在此前时代这不是问题。然而,在当今时代却变得越来越难以回答。有关研究成果提供的一个启示(也是一种创新的观点)则认为,与其把青年期界定为一个越来越长的人生阶段,不如认为青年期的人们正在进入而且形成了一种新的成年身份,它的起始时点比以往提前了,它的进入时点变得不清晰了,它的结束时点不仅向后延长了而且变得模糊难辨。换言之,此前时代,青年期与成年期之间的界线是清晰分明的。而当今时代,两者之间的界线已经变得模棱两可,甚至有部分重叠。

在20世纪80年代,罗伯茨就敏锐地指出,工业社会所产生和发展出来的青年概念、过渡理论,实际上都不能及时地理解和准确地把握进入20世纪80年代之后的发达工业化社会中的青年。他把这些青年称为新生活方式的早先践行者,并指出,青年们为了应对新的困境做出了种种尝试,一些人失败了,而另一些人则在有效地践行新的生活方式。如果继续从既成的种种理论来观察的话,那就有可能导致对这些新的生活方式的误解[14]。



进入后现代境况,经典的青年概念、过渡的线性模式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失效。与新的时代境况相适应,重建青年概念(关键部分是重新定义过渡期这一核心内涵),成为青年研究的一项重要学术使命。在进行这一探索中,J.J.阿尔奈特2000年在《美国心理学家》发表的《成年呈现期:18至20多岁的一种新发展理论》[15],提出了“成年呈现期”(有人将其译为“始成年期”“成人初显期”等。实际上,这个词直译意思是“生长中的成年身份”)作为理解当代青年的一个新概念。它具体指青少年晚期到20多岁这一时期,重点在18~29岁。这是一个独立存在的时期,个体已经离开青春期但还没有进入完全承担责任的成人世界。个体的未来前景处于一种不确定状态,在恋爱、职业、世界观三个方面探索各种人生可能性,与生命历程其他时期相比,此时期个体独立地探索生命可能性的范围最为广泛。

阿尔奈特的观点集中体现在《成年呈现期:从10多岁后期到20多岁的曲折之路》[16]一书中。在他看来,作为一种人类现象的成年呈现期,是在历史进程一定阶段即最近一些年才出现的,有着特定的社会经济背景,而且迄今只在一些社会中呈现,并非人类所有个体发展进程中都经历过成年呈现期。具体而言,成年呈现期主要出现在平均结婚年龄较晚(28~29岁,甚至更大年龄)的工业化社会中。如果人们的婚姻和生育年龄延迟到28~29岁的话,势必就会允许18~20多岁的大部分时光成为进行人生探索并呈现不稳定特征的一个时期,成为一个自我关注的时期,以及成为一个存在各种可能的时期。

根据阿尔奈特的研究,今日美国社会,当年轻男性能够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时,他们便确信自身已经成年,而当年轻女性能够承担个人责任、独立做出决定、并为他人考虑时,她们便确信自身已经成年。因此,衡量个体长大成人的标准,主要是看成为具有自我效能感和自立的人。换言之,表明青年人变为成年人的标准中没有一项是人口统计学、文化和社会生活事件(例如就业、结婚、生子等)。因此,当今美国社会,衡量是否成年的标准是个人自己确定的。而且还值得充分注意的是,这种衡量标准更多是主观标准,是个体对自己心智和人格成熟状况的判断。

作为生命历程的一个重要时期,置身于成年呈现期的人们将会表现出以下一些主要特征,尤其在心理层面:一是自我同一性的确认。为了人生发展,青年在这一时期可能在不同的生活领域尤其恋爱和职业领域进行各种可能的探索,更深刻地认识到“我是谁”和“我需要什么”。二是自我的不稳定性。个体在这一时期会对未来过什么样的生活进行思考或做出一定筹划。作为探索的一种结果,已形成的筹划也会在这一时期进行较大的修改与调整。三是高度的自我关注。这是自我关注程度最高的人生时期,个体通过自我关注,培养日常生活技能,更深入了解自我的需求,开始为成年的生活打下一定基础。四是过渡性与边际性。这一时期个体处在青春期与成年初期之间。与受限制的青少年期和承担各种责任的成年初期相比,处于这一时期则可以探索各种可能性,同时也会表现出不稳定性。五是潜隐着多种可能性。这一时期会成为孕育多种可能性的时间段。就大部分人而言,在这一时期,关于如何生活的问题在选择范围上远远大于生命历程其他时期。

阿尔奈特的理论努力表现于,面对后现代境况的挑战,所重构的青年概念的一个关键特征是,把成年呈现期看作生命历程的一个独立时期。为了说明这一特征,他将其放在与生命历程前后阶段的联系与区别中加以辨析,尤其强调成年呈现期不等于青春期后期、成年初期、成人过渡期、青年期。所谓成年呈现期则意味着,个体正步入成年初期的进程还没有完全到达成年初期,即处在虽然长大了但尚未成人的状态。综合看来,进入成年呈现期,个体的生理发育已经成熟,多数人已离开了父母家庭,很多人已进入大学或就业,个体拥有了成年人的几乎所有权利。在阿尔奈特看来,能够做到对自己负责、独立做决定、经济上独立,便成了青年进入成人世界的三个重要标志[17]。作为一个重要的社会现象,成年呈现期不仅是西方国家后工业化的产物,而且在一些发达的亚洲国家也出现了。成年呈现期现象首先在一些发达地区十分凸显,这一情形表明了青年发展或过渡期所存在的差异性、不平衡性。成年呈现期的状况在很大程度上深受经济增长水平和社会发展特征所塑造。然而,在一定程度上也受到社会文化的影响,差异较大的社会文化模式、亚文化类型的影响尤其不可忽视。

随着全球化进程的更加深入,信息化浪潮日益渗入日常生活,以及发展中国家更多地处在复合时空当中,传统元素、现代元素和后现代元素在相互碰撞和交织,因此,从全球图景看,成年呈现期现象可能在未来数十年中会变得更加普遍。尤其发展中国家,由于现代化进程所带来的青年受高等教育比例的迅速上升和受教育年限的延长,以及就业模式的多样化,青年结婚年龄在逐渐增大。这些状况都表征了青年在探索自我同一性和尝试人生发展模式多种可能性的过程中将会花费更多时间。因此,可以预测,进入21世纪之后,成年呈现期可能成为世界范围内青年与成年之间存在的一个常态化时期。这一点正是新的青年概念或过渡观的核心。



四、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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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代性境况中,个体的人生进程表现为生命周期,向成年的过渡呈现出一种直线性特征。在后现代境况中,生命周期的概念已经失效,被生命历程的概念所替代,迈向成年的历程呈现出非线性或可逆性的特征。在主要由发达程度所决定的不同类型的社会中,人们生命历程的节律变化呈现出了不同的特征和独特的内容,这一切都将会导致人们社会履历模式的变化。青年概念或过渡模式的重构将会引起教育制度、培训体系、就业模式、婚姻形态、家庭结构、代际关系等方面发生相应变化。在这个意义上,充分显示了青年问题所具有的独特而又重要的社会意义,换言之,青年的状况、特征和问题既是对社会变迁的一种微观反映形式,也必然从微观层面上逐渐地反作用于社会。

当今青年在过渡进程中的不连贯、不确定甚至可逆转的特征,表明了他们正经历灵活多变的生命历程。僵化的旧惯例已让位给灵活的新格局:青年在创新性地建构自己的社会履历,这使得他们在充满曲折的生活进程中体认意义,也促进他们努力掌握自己的命运。在这种时代境况中,青年研究领域的结构主义的研究进路变得式微,而主观阐释的研究进路受到青睐。尽管也有学者认为,主观阐释的研究进路常常误读了客观现实[18]。对于成年标志的认定越来越多地来自青年主观层面的判断。这种情形从另一面支持了在后现代境况中主观阐释的研究进路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就成年的标志而言,在日益加深的个体化潮流中,最显著的变化在于从以往对个体社会角色转换的重视,演变为对个体独立自主性的强调。以往时期,客观的过渡标志性事件及其相应的年龄是个体迈向成年的参照系,个体一旦经历这些事件并完成相应的社会角色转换,即被视为跨入了成年的门槛。然而,当社会变迁导致这些事件间原有的紧密关联消解之后,有关事件所具有的成年标志性意义也随之消解,取而代之的是强调心理的、主观的个体取向的成年标志[19]。

青年概念的重构并非一蹴而就,这一努力必然涉及对后现代境况的认识和对青年本质的认识这两个方面的有机统一。现代化、专业化程度越高的社会,青年进入成年期的年龄越大,因为他们面对的自我和社会境况更复杂,他们对于自我的探索需要更长时间。

究竟什么是成年?这涉及社会结构对于社会成员的要求及社会文化对于社会角色的规定,因此,并非完全是可以由青年自己加以界说的结果,虽然青年的观点代表了社会变迁的风向标。如果仅以青年对于成年的界说作为后现代境况中成年的新标准的话,实质上,乃是反映了学术想象力的苍白和理论建构力的虚弱。从根本上看,青年概念及其相关理论的发展仍然需要从社会发展理论和人的发展理论中汲取新的丰富滋养,同时必须对后现代境况中青年的本质规定性做出崭新的阐释。

沈杰: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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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鲜速递-理论探索】|?沈杰|后现代语境中青年概念的重构 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