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改档案】从“三味书屋”到“百草园”——全国优秀校长张云鹰
“草药,在我眼中就是一个个神奇的‘小医生’。可爱的蒲公英——‘清热’医生;高良姜——‘温热’医生;紫苏叶——‘解毒’医生。当然,我最喜欢的中草药是萝芙木。它的性格是谦虚的,一般生于丘陵地带的林中或溪边较潮湿的灌木丛中……”
这一段“百草观察笔记”,是深圳宝安坪洲小学六(5)班小朋友宁雨希写的。在这座面积仅21600平方米的校园里,有一处全校师生熟悉的“百草园”。园里种植了150多种、超过2000株的中草药植物。它们是学校的宝贝,因为这些植物全部是由该校一到六年级的孩子坚持了数年时间一点点培植出来的。他们在家长和老师的带领下,利用寒暑假回到自己的家乡,带回种茎,培出幼苗,再分别移种到学校“百草园”的植物分类区。数百名学生在这个过程中养成了观察和记录研究中草药的习惯。每年暑假结束后的坪洲校园里,一楼大厅和廊间便成了孩子们从全国各地小心带回的中草药植物大展厅,孩子们如数家珍地向参观者介绍自己的“研究报告”,学校成了一片欢乐、绿色的海洋。
“‘百草园’项目是我校八大开放式配方课程系列中的第七大类——自然探究课程的一部分,是我们学校多年来践行开放式教育的一个典型课程。”坪洲小学校长张云鹰向记者介绍。
“还记得鲁迅先生的名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吗?”张云鹰说,“在作者童年的百草园中,有清脆的叫天子,有弹琴的蟋蟀,还有紫红的桑椹,酸甜的覆盆子,还有有着奇特块根和奇瑰传说的何首乌……这些来自大自然的生命,给作者童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也揭示出儿童不可压抑的快乐天性。
这不仅是一篇回忆散文,更揭示了教育的真谛。我的开放式学校教育,就是为了践行鲁迅先生的这一教诲,努力把孩子们从传统封闭的课堂中解放出来,让他们走到开放的‘百草园’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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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鹰,特级教师,正高级教师。深圳市宝安区坪洲小学创校校长,全国优秀校长,全国优秀教育工作者。
张云鹰和孩子们在坪洲小学百草园
酝酿和思考开放式教育理念,构建开放式学校课程体系,张云鹰乐此不疲地坚持了15年时间。而这15年中,全国刚好进入第8次基础教育课程改革。新时期的基教课改已站在一个重要的节点上,回溯近20年来的课改历程,张云鹰和她的“开放式教育”“开放式配方课程”,可以视为基础教育课改的一个缩影。
“课程是教育教学的核心。学生的培养目标、课堂教学、考试评价,乃至教师发展和学校的管理与文化建设,首先都要围绕课程这个轴心来实现,因此
教育的改革,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视作是课程的改革。
”张云鹰说。这种对教改的认识,一直伴随她30多年教育人生,虽然其间她的身份不断发生变化,对教改和课程变革创新的体会却不断加深,直到形成今天为同行们称道的“开放式教育”理念框架和“开放式配方课程”体系,被专家称作全国“学校课程变革的3.0”样本。
张云鹰是一名语文老师。早在1981年,她就在当时任教的湖南怀化警予学校开始了全国小学语文重点课题“注音识字,提前读写”的教改实验。五年的实验班毕业后,在实验班家长的强烈要求下,教育局又决定让她带着实验班的45个孩子从小学走进中学。她在这里继续她的中小学衔接课程实验的“双轨教学”。对课程变革实验的不断突破,让当时才27岁的她很快成为全省颇有影响的、最年轻的地级市专职小学语文教研员。
1997年,新课程改革在全国渐渐风生水起。受到改革开放热潮的吸引感染,张云鹰南下深圳,在宝安沙井当了一名普通的教研员。经过课堂调研,她很快感受到原特区外乡镇学校的教育质量与主城区的巨大差距,教师的专业化水平不高,很难适应新课程改革的要求。为此,她提出教研室的五大功能,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研究教材,编写教材,加强课程建设,希望以课程提高乡镇教育资源效益,推进乡镇教育转型发展。
2000年,宝安区教育局又把她调到区教育科学研究培训中心,她的身份再一次发生了变化,不仅要进行教研开发,还成了全区2000多名教师业务培训的“教头”。三年下来,在学科教研与教师培训之余,她大量阅读夸美纽斯、苏霍姆林斯基、赞科夫、赫尔巴特、陶行知、蔡元培等中外著名教育家的经典著作,开始形成自己“研训一体”“研管统一”的研训特色。2002年,由于对课程与教材的深入理解,她被特邀为人民教育出版社义务教育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第四册《教师教学用书》的编写者。
在指导小学语文教师的过程中,张云鹰发现了当时教师教学中一个普遍的浮躁现象:许多教师在没有深入钻研教材的情况下,却热衷于各种教学方法的“创新”,教学手段争相立异标新,课堂上“虚、碎、杂”,表现出一片虚假不实的繁荣。这种情况在其他一些积极推行课程改革的城市也相继出现,甚至一度引起基础教育界的盲目跟风。她马上认识到“这种虚伪美丽的语文课,是新课程实施过程中的形式主义的表现”。为了端正教学改革思想,正确理解新课程改革,她引导教师“读懂教材、超越教材”,及时纠正了不良教学风气的蔓延。
真正让张云鹰思考开放式教育和课程实践在2003年。这一年,已做了多年教研与教师培训工作的她,在与全国1000多份应聘资料和区教育局优选的100多位教育精英的竞争中获胜,成功竞聘到宝安的一所具有百年历史的老校——西乡中心小学校长的职位。在答辩环节,面对专家“你从来没有当过校长”的质疑,她以“我选择,我负责”的勇气,亮出“过去的经验也许正是今天教育改革的阻碍,创新比经验更重要”的观点,提出希望拥有一块自己的“教育实验田”,尝试开展一场在“新课程视野下的行动研究”,完成对一所城乡接合区间的农村学校进行转型的教育实验。
“西小是我致力于开放式教育研究和实验的第一站。”张云鹰说。为什么叫做“开放”?为什么不是一个更可以属于个人特色的新名词下的教育理念?她说,来到西小之后,她才切身体会到开放式教育的真正含义,以及它完全可以在某一个区域中形成特色教育教学模式的广阔空间。
张云鹰说,来西小的第一个学期的开学日,现场的景象给她带来一种深深的触动:参加开学典礼的不少家长穿着睡衣和拖鞋来到会场,有的甚至还光着膀子。孩子们也蓬头垢面,随处席地而坐……这个场景她后来跟许多人谈起过,因为它促使她必须认真直面这样的一个问题:作为一个以开放知名、并且正大步迈入国际化的改革之城,在城市化进程正快速推进时,原特区外的教育该如何打破封闭、落后的城乡二元矛盾突出的“精神时差”?
她把将学校教育融入现代化城市作为办学的立足点,首次提出“培养现代都市人”的办学目标,迈开了“开放式教育”探索研究的关键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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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放式教育,兴起于上世纪70年代的欧美和日本的一些发达国家。现代工业和信息化的飞速进步,不断向传统的学校教育提出新的要求。它强调以人为本,尊重人的差异性、独特性、创造性,主张发挥人的主体性和促进健全人格发展,迅速成为世界基础教育改革创新的范式之一,“不仅成为学术研究的前瞻课题,也成为一些发达国家政府倡导的办学方向,更成为勇于变革的学校的价值追求”。
深圳是全国改革开放的先锋城市,频繁、便利的国际交往,使深圳经济社会多个领域的发展与国际上的一些大型城市产生共振,教育也不例外。但与此同时,由于城市的历史太短,城市的建设又日新月异,使教育中“有学上”的民生短板和“上好学”的品质矛盾还交织在一起,教育的“开放”价值,还放不到许多办学者思考和办事的日程上来。
张云鹰对此有自己的理解与准备。她认为,开放有先锋的价值,还有原初的意义,更是教育的本源回归。开放教育思想在中国就是主张教育要同自然、生活和社会相融合,如孔子所说的“在梨树之下”“杏坛之上”,就是老师、教材、课堂应该走出封闭的物理空间。深圳的教育不能脱离开放城市的特质,要实现“培养现代都市人”的办学目标,就要打开学校的大门。因此,
开放式教育不必一开始就是一种高深的学术范式,它可以是“一种思想,一种理论,又是一种课程,一种活动
”,完全可以以此作为办学实践的一个基点。
2004年初,西小组织了一次学校所在社区的家庭文化、教育水准的基本摸底调查。在一、三、五年级家庭调查问卷中统计到,40.14%的家长文化程度在高中以下,84.82%的家庭没有阅读书报的习惯,近一半的学生家长从事自由职业和无职业。同年7月,宝安区宣布启动推进城市化计划,全区9个镇撤消镇、村,改建为街道办,深圳自此成为全国首个“无农村城市”。社区的教育文化底色和城区的发展要求,给学校的规划发展提出了新课题。2005年4月,深圳市政府首次向社会公布“城市文明指数”,在这套包括“关爱指数、幸福指数、人文指数、安全指数、诚信指数、环境指数、廉洁指数”等7个一级指标和75个二级指标测评体系的报告中,深圳之前四年的文明指数年均递增率为9.04%,增长率远高于近100年来的世界平均水平(1.5%),创造了世界文明发展史上的奇迹。这个数据和学校面临的现实,让张云鹰意识到加快开放融合和教育转型的紧迫性,同时更坚定了她开放办教育,办“培养全面和谐发展的人的教育”的信心。
“现代城市社会中的中小学不是孤立于经济社会的、仅仅依靠财政拨款来普及九年义务教育的文化孤岛,更不是为了满足孩子上学、升学、考试而盲目进行单纯书本知识输灌的信息中心。”张云鹰说。她为学校系统地制定出开放式教育的发展思路,包括学校的开放式定位、开放式教育管理、开放式品德教育、开放式课程与课堂、开放式教育手段、开放式教育评价以及开放式教育文化建设等。每一项内容,她结合自己多年从事教研的工作经验,几乎全部以课题为导向、以研究实验的形式展开,不断完善、夯实她的开放式教育的理论基础和实践内容。
在培养什么样的现代都市人、为开放式教育的学生进行定位时,张云鹰认真研究了《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中关于我国基础教育培养目标的相关规定,她意识到新一轮基础教育课程培养目标既关注到了儿童健全人格的和谐发展,又突出强调了创新精神与实践能力的培养,并且注重科学和人文素养以及环境意识、身心素质和终身学习的基础能力培养,既适应新型国家发展的需要,又体现了时代精神和儿童发展的需要。为使学校的培养目标更加具体化,同时结合西小的实际,
她在全市率先提出了开放式教育学生的“六有”,即“有人格、有主张、有个性、有活力、有情趣、有气质”,以及特别注重学生学习能力培养的“三培”目标。
记者在学校提供的一份关于班主任工作的课题研究项目——“学习困难学生家庭教育指导模式研究与实践”实验资料中看到,2004年,张云鹰曾组织一批班主任深入学困生家庭,探索出一套帮助学生家庭教育实践的指导模式。根据其中对8名个案学生的文明表现、量化道德、情绪心理、智力发展、非智力因素、与父母关系以及奖惩情况等7个指标的素质进行前后统计对比可见,大多数家庭的教育失当和误区被纠正之后,孩子们的各项指标都明显提升,表现出全面健康发展的良好态势。学校多年来开展的“家长开放日”活动,每次都吸引一两千名家长主动参与和支持,实现了她“教育一个学生,带动一个家庭,辐射一个社区”的开放办学的初衷。
张云鹰在西乡中心小学当了8年的校长,为这所带着城市化转型使命的学校带来有目共睹的巨大变化。原中央教科所所长朱小蔓评价说:“张云鹰校长率先提出‘培养现代都市人’的理念,并且一直带领着全校师生在理论和实践上执着地进行探索。仅仅四年的时间,一所原属农村、基础较差的小学,很快转变为一所被政府、社会、家庭以及教育界共同认可的省一级优质学校,一所融入城市新文化的小学。我相信这是先进的教育思想与创新性实践结合的力量所致,是云鹰校长倾心教育实践研究的智慧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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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张云鹰受命创办区直属学校中地域最偏、生源环境最差,当时校门、操场等都还在修建,师资队伍也没有保障的坪洲小学。
同时开办的还有一所坪洲中学,因种种原因已更名为宝安区第一外国语中学。有领导问她,要不要把学校也一并更名为宝安区第一外国语小学?
她说,为什么要改成外国语小学?相信坪洲不冠上“外国语”“实验”“附属”的名字,也一定会在不远的将来赢得口碑。
她当晚还写下一副对联:坪筑杏坛传演经史诗云,洲立学府培育才俊雏鹰。
将经过8年时间积累的开放式教育经验移植到一所新创的学校,张云鹰有了新的思考和更系统的设计。
创校伊始,她旗帜鲜明地提出“学校有灵魂,教师有思想,学生有主见,家长有信心”的办学目标。除了办学的目标,她还意识到,一所新的学校更需要一开始就打上鲜明的文化标记,这不只是为了提高它的辨识度,还决定它以后的精神长相。张云鹰认为,它要体现出开放与包纳的胸襟,同时要喻示不断的变易与创新,更须严格遵守教育的内在规律,体现教育的根本任务,学校才会有自己的立校之本。这也正是张云鹰与很多校长重硬件建设轻软件打造的最大不同。
张云鹰从传统经典《周易》一书中受到启发。《周易》64卦中的“蒙”卦,有“启蒙”、“童蒙养正”的指向;另一个“同人”卦有君子禀性明朗、身体人格强健之意。两卦所包含的喻意准确地概括了开放式教育的精神追求。于是,她将卦中“蒙以养正,文明以健”的两句爻辞作为坪洲的校训,基于“蒙以养正”,从小滋养人间正气;基于“文明以健”,把学生塑造成少年刚健君子。
对张云鹰来说,2011年不仅仅是工作环境的重新创造与调整,更重要的是她对开放式教育理论框架的再搭建和再出发。随着开放式教育定位、开放式教育管理、开放式教育评价、开放式教育文化等一系列“开放模式”的日益成熟,她开始主要回到学校最重要的资源——课程的研究和实验上来,希望藉此来探索和丰富开放式教育的实践路径,全面推进开放式教学,对应国家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的命题要求。
“作为校长,我从不以行政管理事务多为借口放弃教学示范性研究,”张云鹰说,“无论角色怎样改变,我始终是一位教师,讲台是我的位置,让生命价值在课堂闪光。”
张云鹰本身是一名语文教师。她曾表示,对语文课堂与教学的研究或许才是她的根本研究,30多年来从未止步。语文教育是民族言语生命与民族文化传承的接力艺术,早从2008年开始,她就先后完成小学语文的“开放式习作教学”“开放式阅读教学”和“开放式活动课程”的研究与应用,并出版了专著,被专家称作全国小语界的“开放流派”。
张云鹰开放式教育系列著作
随着对开放式教育实践与总结思考的不断深入,同时受到哈佛大学教授霍华德·加德纳于20世纪80年代提出的“多元智能”教育价值理论的影响,张云鹰决定在坪洲启动“开放式配方课程”的课题计划,聚全校之力,构建多学科开放式校本课程,全面推行开放式教学。
为什么叫“配方课程”?张云鹰解释说,课程也像中医给人配药方一样,需要“对症”下药,“方”就是开发设计的课程。
不同的孩子有不同的内在兴趣,而基于学校发展实际的校本课程项目,首先要把本校孩子自主发展的权利放在第一位;其次,“配方课程”需要教师和学生的双向“匹配”,教师根据自己的特长开发课程,学生能够自主选课走班,有充分的选择权和自由度来保证发展个性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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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鹰开放式教育系列著
而关于对应各类学科的“配方课程”的设计,张云鹰结合自己成功的开放式语文教学的经验,要求每一个学科的老师要把它们“做成真正的课程”,实现完整的课程化,而不是像很多学校的第二课堂或者学生社团的形式开展。“配方课程”要有准入资格,面向老师和家长开放,申报者需要提供课程目标、课程内容、课程评价、招生范围、所需课时、实施保障等,还要发表演说,经过答辩,最后由学校的“配方课程专家委员会”论证评审通过。
“配方课程”完全实行走课制。张云鹰根据学校的建筑布局,把学校的每一个角落都用起来变成生动有趣的“课堂”。比如把一楼公共空间设计成阅读与中西文化专区,二楼为书画专区,三楼为棋艺陶艺专区,四楼为琴艺花艺茶艺专区,五楼为科技专区,体育馆和风雨操场为运动健体专区,书韵园、竹节园、桂香园、兰馨园为动手实验专区等。
学校还着力培养和引进一些明星教师,重点开设一些精品课。以深受学生和家长欢迎的“百草韵”课程为例,孩子们在老师和家长的带领下,利用每一个寒暑假回到自己的祖籍地和家乡,找到并在学校成功种植出150多种中草药植物。孩子们通过这种走进大自然的课程,知晓了植物“灌木类、水生类、藤本类、乔木类、草木类、菌类”的严格分类,了解了不同类型中草药的药理知识,不少孩子对自然科学探索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在整个学校就像一间“大课堂”“大教室”里,张云鹰组织开发全体教师和社区资源,坚持六年,一点一点积累开发出语言发展课程、数学逻辑课程、空间创意课程、运动健康课程、音乐艺术课程、生活交际课程、自然探索课程和内省存在课程等八大课程体系,开发出对应配方课程94项。张云鹰说,校本课程,很多学校都在做,而她希望能做得更实一些,并有所突破。
“课程领导力是学校领导力的重要方面。没有良好的课程设计与实施,苏霍姆林斯基所说的校长‘思想’的领导就会落空。”
张云鹰和她的团队多年来研究和实践的开放式配方课程,突出了课程改革进入深水区的根本任务是立德树人,体现出以培育学生核心素养为根本目标的新一轮课程改革的特色。南京师范大学课程与教学研究院院长、教授张华评价坪洲的配方课程“体现了信息时代学生的发展特点与需求、教育的基本内涵与趋势”。上海教育科学研究院杨四耕教授则称,配方课程是“‘文化创生’水平的变革”,达到了“学校课程变革的3.0层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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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没有‘围墙’,教学不是‘输灌’,儿童就是‘儿童’。”2016年11月14日上午,全国首届中小学“推进课程深度变革,提升学校课程品质”课程研讨会在合肥市举行,来自全国各省市2000余名校长教师正聚精会神地听来自深圳的一位小学校长的“开放式课程配方”的课改交流讲座。参会的有全国基础教育强省强市北京上海南京杭州等地的代表,这些教师可谓见过各种世面,但此刻,他们显然仍对这位来自改革开放前沿城市的同行的报告充满好奇:
“一所小学开发出90多项可以自由组合搭建的配方课程,都是什么样的课程?”
“每周都开展跨学科的活动课程,光语文一科的活动课就设计出80多个内容及课型,是怎么设计出来的?”
“这些课程如何实现跨学科搭配、跨年级教学?”
“为什么叫做开放式课程?开放的边界在哪里?实施效果如何?”
“这么多的校本课程与国家课标是怎么统一起来的?在应试教育成就名校仍是主流路径的今天,你们的开放式课程改革,如何小初衔接,如何回应家长和中学的关心和疑虑?”
“作为一名特级教师和优秀校长,除了课程的开放,你还将如何进行开放式管理,开放式评价,并塑造出你们的开放式的学校文化?”
……
这位引起全国教育同行强烈兴趣的深圳校长,正是张云鹰。“开放式教育”“开放式配方课程”,已成为全国优秀校长张云鹰的主要身份标签。2017年11月13日,全国第二届中小学品质课程研讨会在上海举行,她又应邀前往。这些年,张云鹰带着她的“开放”实践报告,大多数的周末时间都被邀请到北京、上海、南京、杭州、重庆、西安、郑州等全国各地的课程交流报告会上,并且几乎每一次都在当地引起热烈讨论和追问,然后是络绎不绝的由各地学校和教育机构带队南下跟校近距离的学习观摩。有的来了还不只一次,时间最长的,甚至一呆就是三个月之久。据不完全统计,长久已来远离深圳中心城区的这所规模并不大的新建小学,已接待慕名而来的全国“取经”者11000多人次。纷沓而来的,还有教育部和全国知名高校的教育专家和学者。
张云鹰所在的深圳市宝安坪洲小学,还是广东省教育厅在全省特设的中小学校长培训基地、广东省第二师范学院青年教师实训基地,成为近年来业内教师队伍建设与专业发展的交流重镇。每年,这里至少要接待8~10批来自全省各地、市跟岗轮训的校长和各级名师。数十年来,张云鹰一直坚守在一线课堂,评课论课,向同行们积极传播她的开放式教育教学理念和办学经验。早在2004年,张云鹰就曾提出“办开放式教育”,“创开放式学校”:“开放——一个时代的教育命题;开放式教育——一座城市的名片。”如今,她的这张“城市的名片”,在全省、全国的基础教育界已越来越响亮。
2015年5月,深圳市第六次党代会明确提出,从深入教育领域综合改革出发,深圳要加快构建创新型、开放式现代城市教育体系。
这一目标与定位,与张云鹰的开放式教育理念“不谋而合”。
开放式教育的酝酿与实践,也带着深圳作为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和窗口的“地缘性”特色。教育部基础教育课程教材专家柳夕浪总结了张云鹰的开放式教育的几个显著特点,第一个就是
开放式教育立足于将学校教育融入现代化城市的特点,完全可以成为一座城市的教育名片。
课程如何开放,开放有没有边界;深圳的教育改革乃至当下的整个基础课程改革,将向何处去,会呈现出何种前景,这是当前许多教育人都在思考的问题。张云鹰36年教育人生的实践和总结,无疑是这些问题的最清晰的答案之一。
张云鹰非常推崇中国教育改革先驱者陶行知先生“学校即社会”“教育就是社会改造”的理论。她称,今天的教育日益走向城市化、现代化和国际化,为使我们的教育适应新时代激烈的人才竞争和知识经济对人才培养的需要,为将学校带向一个真实生动的境地,为培养出真正的现代都市人、知识人、文化人,就必须开放地面向这个转型的社会,并根据社会需要设计教育目标,改进教育方法和内容,为学生的幸福和成长“配方”,帮助人向人的生活世界回归。教育和学校课程为未来社会的总趋势而开放,才能同步于开放社会发展的节律,必将为培养出明天开放型的建设人才发挥出重大作用。
开放,也许是任何一个追求进取时代的最重要的命题。开放的教育,也必将改革违背儿童成长规律的应试思维和填鸭式课堂,必将回到解放儿童心灵,让孩子们从封闭和变味的“三味书屋”走向广阔、开放的“百草园”中。
相信随着更多的像张云鹰这样数十年如一日热情如火、始终探索、践行开放教育者们的努力,教育事业必将呈现出更多开放的气象。
对话张云鹰:
开放时代的学校使命
开放式教育 要下沉到小学阶段
南方教育时报:教育改革当前已成为一个巨大的系统性工程。您认为小学阶段的教改重点该落在什么地方,它在整体教改中的地位和作用如何?您的开放式教育主要是为了改革传统教育中的什么问题?
张云鹰:传统教育目前积累下来的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是封闭。
在工业化浪潮的影响之下,学科越来越封闭,课程越来越封闭,学校越来越封闭,从而也导致人的心灵的越来越封闭。西方国家其实早就在反思这个问题
,所以才出现了霍华德·加纳德的多元智能理论等一些对全球教育工业化的反思与解决方案。即使是更早期的杜威,也提出“教育即生活”这样的警告。但是可惜,专业化压倒了人的核心素养培养中的智能合作和通识基础。
解决这个问题,靠大学不行,甚至中学都有很大问题,要下沉到基础教育中的基础阶段,即小学阶段,这就是它在教育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
我所期望的开放式教育是为了打开或者慢慢改变这个封闭的局面,让儿童的心灵在整个教育过程中处于一种解放的状态。人必须在一种解放的,心灵处于一种放开、回到自然的状况下才能真正产生教育的效用,实现儿童健康向上的成长,从而达到培养的目的。开放式教育可以看作是对传统的工业社会教育的反向平衡。开放是发现的基础,是创新的基础,我觉得只要在国家统一课纲的要求下,可以实行全面的因地制宜、因人适性的开放。
南方教育时报:在小学阶段对课程构建的重视,是您同一般小学校长显著区别的一个地方。小学阶段课程的设计教学为什么格外重要?它与少年儿童的知识与人格成长之间的关系有多大?
张云鹰:我觉得学校的工作就两点:一是队伍建设。抓住了这一点,就是抓住了学校工作的牛鼻子;二是课堂教学。抓住了课程,就抓住了学校的灵魂。教改的核心是课改,课程构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要实现整体的、系统化的课程构建,一校之长的统筹与引领作用,也是不言而喻的。开放式教育可能很多人理解得很简单,以为就是什么校长的开放式管理,开放式评价,作风开明民主等等。这当然很重要,但如果没有以课程构建为核心的开放,很难做到持续的开放式管理和客观科学的开放式评价,学校和学科之间最后就会走向隔离、走向封闭。所以我们往往看到很多校长最后慢慢就变成了一个行政化的校长,而不是一个从尊重专业化出发的校长。这从队伍建设的角度上讲,更是值得反思的。
从课程的设计与教学来说,少年儿童的知识获得与人格成长必须完全统一起来。因此,除了正常的学科课程外,学校一切因地制宜、因人适性的校本内容,一定要全面实现课程化。学科课程内部的教学形式可以是开放的、活动性的,这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我主张学科课程之间的开放,校本课程与学科课程之间的开放;第三,一切学科还要向自然、生活、社会开放。知识的获取与人格的养成,本来就是相辅相成,比如我们现在一谈人格培养,很多人习惯地就想到是德育课程的事,实际上是这样的吗?语言的课程、艺术的课程,甚至自然科学的课程,都与一个人的人格成长有关,特别是在小学阶段,这个边界是应该打开的,真正的教育不应该将它们割裂开来。
南方教育时报:从开放式语文课程研究到构建整个小学全阶段全学科开放式的课程教学,以此搭建您的开放式教育体系的核心部分,是不是您在竞聘校长的时候就已经有所思考和规划?甚至是否可以理解为您从教研岗位走向管理岗位的一个重要原因?
张云鹰:是的。我从事教育工作36年,当校长15年。当校长之前,我主要做的是教科研工作,开放式语文教育观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形成的。后来在培训教师的过程中,我觉得光有理论的研究成果,对一个教育人来说是不够完整的,就开始想拥有一片实验田。就像上海教科院杨四耕教授说的那样,课程才是最美的语言。我希望从语文的开放式习作、开放式阅读和开放式活动课程开始,推广到所有学科的开放,促进学校课程的深度变革,并以此全面促进现代学校的建设。
“配方”是核心
南方教育时报:您用中医的“配方”来表示多学科校本课程的融合与开放,这非常形象。但中医配方实际上还有相生相克、比例适当的一面,您有没有考虑学科课程之间的学习差异?您如何让开发团队理解“配方课程”与各学科教材、课程之间的关系?
张云鹰:“配方课程”的提法,是我从研读《周易》和中医等中国传统文化典籍中直接借用过来的。你可以看到,
无论是“开放式教育”,还是“配方课程”,我所有的教育理念并不是标新立异,反而是向传统回归。
这跟我们很多人一说起传统就是过时、落后于时代的印象是不同的。特别是我们中国自孔子以来的传统教育思想和教育哲学,并不是局限于某一个特定的时代,抢占一个所谓的潮流前端,而是具有超越时空的意义和伟大价值。“配方”的培养对象,正是因人而异、因材施教,学生们对应自己的兴趣,可以从小找到开发自己最大潜能的发展方向。作为学校,则可以借此发现孩子智力的差异,找到他们的智能点。“配方课程”的开发团队,除了学校教师,还有家长和其他社会资源,他们也都是从自己的研究兴趣出发,结合自己的学科来开发各类课程,所以我们的课程是非线性的、非工业化的、注重生态型的。作为一名教育人,我特别反对“补短”的教育,而是要想办法让“长”更长,人之所长出来了,短的就看不到了。这就是人的解放,是那些整齐划一、人人对应一个课堂标准的死课程办不到的。
南方教育时报:为什么是八大课程体系?这些课程教学的核心与各学科的核心有什么异同?学校如何在各年级进行“配方”学习,效果如何?
张云鹰:八大课程体系对应于哈佛大学霍华德·加纳德教授的“多元智能”理论,本质上是倡导多元主义的教育价值观,谋求人的个性自由发展。我追求的“多元智能”则更侧重改造为一种“个性智能”,即开发每一个人的独特价值、尊严与智能,以此为开放式教育提供坚实的心理学基础。
“配方课程”开发的总体原则,是打通各学科课程,进行校本化实施。前提则是基于我们对学科课程能力培养核心的深入理解。比如语文和英语这两门学科课程,核心是“表达”;音乐课的核心是“鉴赏”;美术课的核心是“审美”;数学课的核心是“思维”;体育课的核心是“意志”;科学和信息技术课的核心是“创新”。基于这些理解,我们提出“配方课程”开发的三大要求:第一,根据教师的学科背景与个人兴趣爱好“配方”;第二,根据学生的自主需求“配方”;第三,根据育人目标进行“配方”。迄今为止,我们开发出94个“配方”课,不仅不会成为学科课程的负担,反而是助益。在实施过程中,我们打破了年龄、班级的限制,孩子们学得很开心,任何时候你走进我们的学校,你看到孩子们都是自信的、开心的、充满活力的,这就是“开放”的效果。
开放时代的学校使命
南方教育时报:“教育一个孩子,影响一个家庭,辐射一个社区”,这是你的开放式教育观中的出发点之一。当时的提出有它特定的时代要求,如城市化后的城区整体转型、特别是人的生活观念转型等。从十多年前一直努力践行到今天,这个开放的教育使命还是不是一个主要的学校使命?有没有什么新的变化?
张云鹰:没有变化。最早提出“开放式教育”时的确有特定的时代要求。
从2004年开始,深圳成为全国第一个“无农村”的城市。为了适应城市化后的教育转型,我在正式当上校长的这一年提出了“培养现代都市人”的办学目标,接受开放式教育的挑战。时隔15年,我认为这还是一个主要的使命,在当今这个时代,开放与转型是一场长途跋涉,不进则退。
南方教育时报:三十多年的教育人生,您一直在探索一种更好的教育方式和方法,为少年儿童能够成为改造生活改造社会的未来人才的人生奠基。但我们也发现,您经常会怀念自己在小学时代所受的教育,强调它对您的一生的精神滋养。那么,您如何看待当年传统教育的直抵人心与当前流派纷呈的教育研究与“改革”实践?
张云鹰:这就是传统的魅力,真正优良的传统都是开放的、紧紧地根植于自然与生活的。一个人小学时代受到的教育足以影响到一生,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童年在警予学校上学时的向警予烈士亲自作的校歌(唱):“美哉,庐山之下溆水滨……”“运动运动运动乐,哪怕天寒哪怕地冻,各把精神来振作。筋骨强,血脉活,要使身体都活泼……”那个时候的学校是真正开放的,学校没有围墙,完全融化于周边的自然环境中。校门前就是溆水河,学校还经常组织同学们到河边取沙劳动,也没有听说谁淹死之类的事故发生。不像今天,学校的头等大事就是安全管理,无数教育工作会议强调的也是这个。很多学校每天如临大敌,春游秋游取消不说,一些运动量稍大的体育课都不敢上了,这恰恰是封闭造成的,因为这不符合儿童好动好奇的天性和成长要求。封闭甚至可以说是安全问题的最大根源,即使身体没出什么事,心理也会扭曲,只会带来更大的隐患,这是我们实践开放式教育所力求改变的。当前关于教育的各种研究确实规模空前,学派纷呈,当然是要肯定的,但教育尤其是基础教育未必有那么复杂,还不如回到最简单的道理中去,那就是开放。这是一种朴素的理念,但现在更重要的是把它还原成一个动词,一种行动,一个过程,因为对于一个教育管理者和实践者来说,这是一个无法绕开的现实问题。我期望通过开放,让我们能反躬自照,回归本源,完善自身。
责任编辑 武堂明
新媒体编辑 吴淼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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