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otify的大航海和摩拜单车的黑暗森林


Spotify的大航海和摩拜单车的黑暗森林

昨天,Spotify 采用直接上市方式成功在纽交所挂牌,给了华尔街一个下马威;

同一天,摩拜单车在全体股东的投票中失去了自由身。

同为独角兽的两家公司,境遇为何如此不同?

这是一个有关大海和森林的故事。

1.

来自瑞典的在线音乐公司 Spotify,在昨天创造了历史。它成为了当代上市公司当中,第一家通过“直接上市”的方式在美国纽交所成功挂牌的公司。

“直接上市”说的是:挂牌没有聘请承销商进行各种服务,而且提供交易的完全是老股,没有通过承销商发行新股。

在过去的一百年多年时间里,公司在美国上市已经有了固定的套路:首先,必须寻找至少一个承销商。投行一般会扮演这个角色,帮助公司完成新股定价,过会,路演等一系列繁琐复杂的工作,确保公司的 IPO 能够卖出去。然而 Spotify 在去年启动上市流程时,就已经决定了特立独行。它的决策层认为,这家公司的知名度、影响力和议价能力都很高,更重要的是它没有继续通过 IPO 发新股募资的需要了。

这一行为在“上市”这件事上开创了一种全新的理念:Spotify 以及它的所有者们,可以完全或者高度掌握怎样上市、如何定价和募资多少的决定权,不再需要承销商的深度介入

Spotify 于 2006 年在瑞典创办,总部搬了几次却一直在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在 10 多年的发展时间里,Spotify 成为了欧美在线音乐服务当中用户增长和经济情况最好的一家公司。

这家公司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依靠自身资本过活,到 2010 年才拿到了第一笔外部融资。

它的厉害之处在于算法推荐比其他音乐服务做的更好。用户聆听超过一定时长后,Spotify 可以自动生成每周推荐和每日推荐的播放列表。用户普遍认为,Spotify 的算法推荐在所有在线音乐中最符合自己喜好,但又在一定程度上加入了可能喜欢的新曲风从而避免了回音壁效应。

Spotify 没有和 Pandora、iHeartradio、SoundCloud 等竞争对手打过价格战。大量免费用户转化成高级付费用户的最主要原因,正是它的算法以及稳定的服务。它的月活跃用户总数达到 1.6 亿,付费订阅用户 7000 万,去年实现订阅收入 56.6 亿美元。Spotify 一家公司的收入就占了整个美国在线音乐市场的七成。

而它的所有者敢于做出直接上市的决定,除了用户的支持,还出于健康的财务情况。在版权成本日益增高的时代,Spotify 能够控制成本使毛利润率达到 22%。这是一家技术驱动的公司,不仅听歌体验让用户愿意买单,更精准的投放也让广告主满意。

当一家创业公司在财务、业务上都健康,拥有驰名的品牌想要上市,它就是可以不需要承销服务。

所以 Spotify 选择了行使自主权,决定不按照 IPO 的套路进行操作。华尔街的承销商中也有 Spotify 的已有投资者,新募股越多赚的越多是它们的小九九。但多数决定权的持有者,Spotify 的管理层说服了这些投行和机构,使它们愿意接受没有新股的事实,跟着自己一起,让这次直接挂牌上市发生。

美国时间 4 月 3 日周二早间开盘,Spotify (NYSE: SPOT) 以 132 美元的参考价格开始交易,一小时之涨至 168 美元,涨幅一度高达 27%。已有投资者开盘官网,在高点时寻求出手,Spotify 超过 90% 的股票在当天进入了市场,价格开始回落。下午,SPOT 以每股 149 美元,较参考价 12.8% 左右涨幅的成绩结束了第一个交易日。

Spotify 的 Logo 挂在纽交所的外墙,墙上插着的美国国旗旁边是瑞典国旗,加上交易员电脑上的 SPOT 代码,以上是这家公司来过纽交所唯一可以看见的证据。“直接上市”意味着这家公司的创办人、员工以及家属无法享受前辈们在上市时最期待的环节:敲钟。

但你知道,昨晚的纽约有几个瑞典人,他们笑的比谁都开心。


2.

在 Spotify 上市的同一天,媒体报道称中国最大的互联网本地服务公司美团收购了共享单车最有实力竞争者之一的摩拜单车。摩拜单车的创始人胡玮炜证实了这一情况。

双方的交易细节大致如下:美团全资收购摩拜,媒体报道称价格约 27 亿美元,其中 65% 即 16 亿美元现金,35% 即 11 亿美元用美团的股权支付。这个价格低于净亏严重债台高筑的摩拜,在上一次融资后约 34.5 亿美元的公司估值。

在摩拜的股东大会完成就美团收购一事的投票后,CEO 王晓峰说了这样一句话:“规则就是规则,投票就是投票,如果大家做了这个决定,希望大家不要后悔。”

摩拜这家公司,从创办的初期直到现在,里面的很多人都是有激情的。我朋友圈里有一些摩拜的各职能员工,他们隔三差五发一些摩拜的新闻,配以特别自信和励志的话语。你不能怪他们,而应该感谢他们。正是这群人成就了共享单车这么一个特别有中国特色的共享经济形式。可能不是每个人都认可摩拜们用五颜六色的自行车挤满大街小巷,造成交通危险和市容顽疾的做法,但所有人都可以承认在交通每况日下近乎无计可施的大都市,共享单车提供了一种另类的交通方式,而它又恰好跟汽车、公交地铁和步行实现了互补,我们每个人都因此而获益。

城市的交通确实存在问题,摩拜们解决了我们的老问题,以创造一个新问题作为代价。即便如此,我丝毫不怀疑摩拜这家公司能够有朝一日解决它创造的新问题。

只是遗憾的是,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解决这个问题不会是摩拜的重点了。

在过去的一年里,摩拜腹背受敌。面对竞争对手 Ofo 爆发式的增长和市场进攻,它必须用同样的方式给予回击,结果是更多的融资,更多的用户押金,更多的车,更多的供应商欠债。Ofo 那边投资人已经公开表达两家公司合并的意见,摩拜这边的早期投资人有同样的需求,否则单车大战长此以往,摩拜将不得不继续一轮又一轮融资,而早期投资人不跟投即面临着稀释,只能烧掉更多的美元。

公司急于快速发展,却又不想沦为巨头布局的工具因而步履蹒跚,早期和机构投资者都在盼着套现走人。此时创始人和公司实际运营者的意见变得无足轻重,相爱的投资人变成了相杀的利益冲突者。当竞争进入烧钱的阶段时,像摩拜这样的中国独角兽公司们总是面临着战队的抉择,陷入失去独立身份和自主地位的窘境。

放弃控制随波逐流,最一开始干脆不要创业。

这件事,第一次创业的胡玮炜清不清楚,第二次创业的王晓峰绝对清楚。他曾经在谷歌中国、腾讯任重要职位,为了把一家外国创业公司的本土业务在上海在中国做出样子而出走优步中国。当优步中国折戟中国创业公司时,他转而寄希望于摩拜。或许王晓峰也想要把摩拜继续做大,做到不逊于 TMD 的水平,在被称为中国互联网下半场的时代也分得一杯羹。很遗憾,王晓峰没能成为扎克伯格。一家公司该怎么走,为公司发展好的人说了不算,为自己好的股东说了才算,这才是创业这件事的残酷事实。

现在,你应该明白王晓峰为什么在股东大会上说出那番话了。相信在那一刻,他可能有一种类似于两年前那些“生而骄傲”的优步中国年轻同事们的心情:我在前线浴血拼杀,元帅却在大营里说,我们已经投降了。

在收购摩拜之前,美团已经和滴滴剑拔弩张。最近,美团正式上线了美团打车,而滴滴据传正在融资以开辟餐食外卖市场,两家公司带着枪进入了彼此的后院。

无论是收购共享单车公司,还是进军打车市场,美团跟滴滴发生间接和直接冲突是在所难免的。阿里收购了饿了么,对手的系别已经先一步在自己的赛道发起猛攻。面对大力扶持 Ofo 的阿里和滴滴新老两大巨头,美团不行动即任人宰割,它必须通过共享单车表明“既然你们要划地盘,我也不会坐视不管”的态度。所以,这并不是共享单车大战的结束,反而是升级的标志。

但这次,也不仅仅是中国的两个网——阿里互联网和腾讯互联网那么简单。首先,两个老巨头的代理人战争让两个新巨头的羽翼已近丰满,美团和滴滴在过去几年里已经吞并了各自核心业务上的主要竞争对手,接下来的游戏就是抢赛道:一边抢对手的,一边抢对手还没有占的。前者就是打车和外卖,后者就是共享单车,以及未来可预见的更多行业。

摩拜作为一家独立公司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接下来,这个品牌不再代表着一家中国本土具有创新性的新创公司,而正式成为了美团,或者腾讯手上的一张牌。中国独角兽公司的出路,除了在美上市并退市回国,不过如此。


3.

同一天发生的两条关于中国和瑞典两家独角兽公司的新闻,对比起来让我为瑞典公司由衷佩服,对中国公司感到惋惜。

欧美,特别是美国的互联网行业,在经过近 40 年的发展后却仍然没有太大的变化。很多像 Spotify 一样在各自的领域内优秀的公司诞生,壮大或者消亡。FLAG 这种市值登顶的巨头公司并没有将一切收入囊中,不给别人活路:Gmail 和 Chrome 的诞生没有杀死 Yahoo 电子邮件和火狐浏览器;Facebook 和 Twitter 此消彼长,Snapchat 在他们的夹缝中获得年轻人的欢心;像 Airbnb、Uber、Dropbox 和 Spotify 这样的超级独角兽都获得了成长的空间,不少公司已经成功上市。

Spotify 一路走来尤为值得提及,这是一家没有和竞争对手打过严格意义上价格战(除了行业通行的头几月免费),十多年致力于弥合与音乐人之间的商业分歧,以技术和产品体验去赢得用户的公司。它不找承销商直接上市的行为,可比印着“我是 CEO,婊子”的名片去华尔街酷多了。但这只是表面,在上市之前,Spotify 就允许持股者在一定程度内自由地交易公司权益。最后,Spotify 在继续保持私有和 IPO 之间选择了折中的直接上市路径,仍然让作为投资者的投行实现了收益。

英国和西班牙统治的大西洋上,一船来自北欧的海盗一战成名。这既要归功于海盗本身的骁勇善战,也要感谢海水对一切一视同仁,从未剥夺任何人的机会。

而在中国,情况颇似刘慈欣在《三体》里提出的黑暗森林。森林里非我的一切存在都有可能成为威胁,都应该被视为威胁并予以消灭。而对于从小到大的中国独角兽公司,对于摩拜,中国互联网就是一片黑暗森林,竞争对手是敌人,急于退出的投资人可能是敌人,巨头可能是敌人,所有非我存在都有可能成为敌人。在 BAT 和超级独角兽统治的市场上,没有人能真正依靠公平、正常和不跨赛道的竞争最后取胜。规模较小的公司时刻面临着站队的抉择,独立生存是没有空间的。

这就是中国互联网的——用彼得·蒂尔的话——“确定的悲观”。

站在中国互联网的黑暗森林里,独角兽却渴望拥有一片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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