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答问录:你想知道的,都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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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和你聊一聊。

“我想早一点结婚的心情很强。因为,我是独生子。在家里经常只有父母亲在,没有兄弟姊妹,经常处于从属地位。所以很想早一点拥有自己的世界。还有也看对方怎么样。如果你有信心觉得这个人应该没问题的话,30岁结婚或21岁结婚都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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辑/谭山山

村上春树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在他的老友、长期给他的作品配插画的安西水丸眼中,村上春树有着诸多优点:早睡早起,爱跑马拉松,会弹钢琴,会画画,菜也做得妙,而且,有着“白金般的声音”,很好听;字则写得像江米条似的,很好辨认(这是什么鬼比喻)。这样一个人,当然很讨女人喜欢,“夫人平素只怕很不容易”。

作为读者,我们没有安西水丸般和村上春树朝夕相处的经历,但我们可以从他的作品中、他的访谈中了解他。确实,你会很容易喜欢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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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长成什么样,是我的自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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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近年来,一到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日,你就作为大热门被频频提及,甚至有媒体说你是“万年陪跑”。会觉得困扰吗?

答:也许可以用我尊敬的作家雷蒙德·钱德勒的话来回答:“我想不想成为大作家?我想不想得到诺贝尔文学奖?诺贝尔文学奖算什么!这个奖颁给了太多的二流作家,还有那些不忍卒读的作家。更别说一旦得了那玩意儿,就得跑到斯德哥尔摩去,得身着正装,还得发表演讲。一个诺贝尔文学奖值得费那么大的功夫吗?绝对不值!” 

问:米兰·昆德拉不喜欢抛头露面,说“作家必须潜藏在自己的作品之中”。众所周知,你也是一位不求宣传的作家,你认同米兰·昆德拉的说法吗?

答:所谓小说家,以写文章为职业。有效地将一切事物化作文章提供给读者,这是要求小说家做的工作。既然如此,为什么小说家非得做写作之外的工作呢?这恰恰是我想反问的。如果想上电视,我干脆做个电视明星算了。我可不想被人评头论足,说什么“哎哎,妈妈,快来看呀!村上春树上电视啦!那张脸长得真好玩”。脸长成什么样,是我的自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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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 :你的一个典型工作日是如何安排的?

答:当我进入一本书的写作阶段时,我会在早晨四五点钟起床,工作五至六个小时。下午的时候,我会跑步10公里或游泳1.5公里(或者两样都干),然后读一会书,听听音乐。我晚上9点钟就寝。我每天重复这种作息,从不改变。这种重复本身变得很重要,就像一种催眠术,我沉醉于自我,进入意识的更深处。不过,要把这种重复性的生活坚持很长时间——半年到一年,那就需要很强的意志力和体力了。

问:你和世人想象的小说家形象似乎大相径庭。

答:住在安稳的郊外住宅区里、过着早睡早起的健康生活、日复一日地坚持慢跑、喜欢自己做蔬菜沙拉、钻进书房每天按部就班完成固定工作量的作家,只怕谁都不会渴望吧?我可能是往大众心目中的浪漫幻想上,不停地泼着无情的冷水呢。

问:你作品中所有的“我”当中,哪一个主人公和你自己最相似呢?

答:在我的小说里出现的第一人称的我,虽然也有和我相似的地方,但并不相似的地方更多。而且我觉得,在各部作品里相似的部分和不相似的部分都稍有不同。或者,把这些我,理解为“具有‘我说不定会是那个样子’的可能性的我”大概会比较好。用英语表达就是“过去假定完成时”吧,即“The one I could have been, if...”。能够尝试这样的假定式,大概也是写小说的乐趣所在吧。因为这在现实中是无法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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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 一个老问题:为什么不写以自己的同龄人为主人公的小说?

答:为什么作家非得写自己的同龄人不可?写小说让我感到无上快乐的事情之一,就是“只要愿意,我可以变成任何一个人”。有时我可能化身为有同性恋倾向的20岁女子,有时又可能变成30岁的失业家庭主夫。我把脚伸进此时交给我的鞋子,让脚顺应鞋子的尺码,开始行动。

问:在平时生活中有没有被人认出过——“啊!是村上春树!”,或是被用那种表情看着?有没有什么作为名人觉得生活不便的地方?

答:我也是普通人,所以经常乘坐电车,也在超市买东西,还会在附近的荞麦面店吃笼屉荞麦面。也会在FamilyMart便利店买东西。还去神宫球场的外野席。也喜欢漫无目的地散步。还会去涩谷的中心街。虽然不去风俗店和夜店之类的地方,却也过得挺开心的。走在路上被打招呼这样的事情,基本上完全没有发生过。或许是大家都有所顾忌特意没有跟我打招呼也说不定。我穿着大山猫道具服的时候,请大家不要来揪我的尾巴哦。

问:有没有想到一些引人注目的小说的名字把它们存起来啊? 

答:《剃须魔神的逆袭》啦,《平将门的忧郁》啦,《海龟吼叫的岬角》啦,《兔子桑和鳗鱼君》啦,《应援团长杀戮》啦,名字的存货嘛要多少有多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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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想过变成猫,但

想过当鱼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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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答:死了以后再考虑。这就是我的回答。还活着的时候,是怎么也看不清意义的。相当忙碌,也被各种事情困扰。死了以后再慢慢考虑吧。我觉得在那以后也一定不迟的。

问:如果将人分成“狗型人格”和“猫型人格”,你属于哪一种?

答:我觉得自己堪称彻底的“猫型人格”。听到“向右转”的口令时,会不由自主地转向左边。虽然这么做的时候常常心生歉疚,但好也罢坏也罢,这是我的天性使然。我体验过的日本教育体系,在我看来,其目的似乎是培养为共同体效命的“狗型人格”,有时更是超越此境,甚至要制造出将整个集体引向目的地的“羊型人格”。

问:你会有“恶趣味”这种东西吗?

答:我很久以前(不知为何)就有一种嗜好,喜欢收集人的各种惨烈的死法,在饭桌上详细地讲给大家听,招人厌恶。在《奇鸟行状录》中,我写过被活生生地剥皮而死的日本军官的故事。我一丝不苟地描写了这个场景。这种事也让我自己非常不快,几乎窒息,甚至感同身受。译者们纷纷写信来诉苦,说因为译了这一部分而做噩梦。我觉得很对不起他们,但也无可奈何。因为这样的描写是出于故事需要,绝不是因为我喜欢才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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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日本有个酒吧提供一种叫“挪威的森林”的配菜。取一簇西兰花满满堆在盘子里,将辣椒、大蒜、凤尾鱼用橄榄油炒了以后哗啦一下浇上去就成了。

答:哈,是吗。还有叫做“挪威的森林”的配菜啊。似乎蛮开心的啊。如果叫“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一定会因为名字太长而没有人点吧。感觉若是有叫做“天黑以后”的鸡尾酒也蛮不错的吧。

问:台湾花莲有个民宿叫“村上春宿”。这样的旅店你会想去住吗?

答:以前听说台北有个叫“村上春宿”的公寓。据说起这个名字是为了营造“时髦”的感觉。真是摸不着头脑。要是情人旅馆的话倒是蛮有意思的嘛。然后年轻的恋人之间进行着这样的对话:“嗨,我们去‘村上春宿’吧,走吧?”“讨厌啦,还不行啊。还没到去‘村上春宿’的程度嘛。你真是好色哦。”这样的话我也不好办啊。

问:有没有设想过人生最后一顿饭吃什么?

答:人生的最后一顿我还是想吃烧锅乌冬面。冬天的话自不待言,即便是夏天也想吃烧锅乌冬面。店铺哪家都行。我不强求。就算是“增田家”也不要紧(对不起啊,增田家)。就想一个人一边读着《产经体育》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烧锅乌冬面。辞世的遗言是:“东京养乐多队,在最后这天,还是输球了。”好悲催的感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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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那人生最后想听的音乐呢?

答:我只想听草原上风吹过的声音。是不是感到装模作样?但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问:你爱吃甜食吗,比如巧克力?

答:我不爱吃甜食,几乎从来不吃点心,基本也不太会去买巧克力。然而不知何故,每年总有那么两次被强烈的欲望袭扰:“不管三七二十一,现在马上就要吃巧克力!”兴许我身体里躲着一个爱吃巧克力、性情狂躁的小矮人,那小子平时总是躲在某个阴暗角落里呼呼大睡,因为某种缘故猛然醒来时,就连吵带闹扯着嗓子狂吼“快拿巧克力来”。我只能二话不说,拔脚向附近的便利店飞奔,在那里买了巧克力,平息小矮人的雷霆之怒。

问:有没有想过要变成猫?



答:想过要当风,猫的话倒是没有。另外也想过当鱼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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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对方不妥协,那我就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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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到底什么是“恋爱”呢?

答:所谓恋爱,并不是因为会幸福才去谈、不幸福就不去谈那样的东西。也不是有利才去谈、吃亏就不谈那样的东西。也不是会顺利才去谈、不顺利就不去谈那样的东西。所谓恋爱就纯粹是“咚”地一下陷进去的东西。陷进去就完了。无所谓有利或是吃亏。无所谓危险或是安全。如果你喜欢那个女生,除了恋爱别无它法。反正是要喜欢的,不妨鼓起勇气去爱好了。

问:男女间维持长久关系的秘诀是什么?

答:概括而言就是“妥协”。假如对方不妥协,那我就妥协。这很重要。这样做基本上都行得通。但就算那样行得通,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发生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人生,寸步之前就是黑暗。可就算是那样,也要在黑暗降临之前坚忍着继续妥协。也只有那么做。

问:你是不是跟导演李安一样,做过“家庭主夫”?

答:是的,结婚第二年的时候,我做过半年左右“主夫”。我觉得世上的男性一生当中至少应该当半年或一年左右的“主夫”,染上主妇式倾向,以主妇式眼光(哪怕短时间内)看待世界。那一来,就会明白现在社会中大行其道的许多共识是建立在何等脆弱的基础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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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与夫人阳子。

问:后悔过这么早结婚吗?

答:我想早一点结婚的心情很强。因为,我是独生子。在家里经常只有父母亲在,没有兄弟姊妹,经常处于从属地位。所以很想早一点拥有自己的世界。还有也看对方怎么样。如果你有信心觉得这个人应该没问题的话,30岁结婚或21岁结婚都没关系。如果怀疑的话就会更怀疑。

问:你相信占星学吗?

答   我1月12日出生,属摩羯座;我太太10月3日出生,属天秤座。我对占星学不感兴趣,但唯独对“摩羯座和天秤座的结合必无开心事”这一说法笃信不疑。摩羯座脚踏大地,孜孜矻矻劳作,认认真真生活;天秤座则飞来飞去华而不实,轻颠颠飘乎乎的。时不时对老婆生气冒火,认为她实在太过分了,岂有此理,一塌糊涂!但又想知道这两个星座的不合会严重到什么程度,总以为事情不止于此,应该还有底牌。如此想法大概是保证婚姻幸福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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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的书房。

问:太太发火时,你会怎么样?

答   虽然我只娶过一个女人,却也脸皮颇厚,对广大女性有一家之言,那就是:女人并不是有事想发火才发火,而是有时想发火才发火。对方大光其火时,我只能严防死守,老老实实地充当沙袋。面对自然灾害,正面迎战是不会有胜算的。我就像一个聪明的水手,只管缩紧脑袋,心中想些不相干的事情,等待那蛮横的台风过去。

问:会不会有红颜知己什么的?

答   说不可思议也是不可思议,外表上符合自己口味的女性基本百分之百在内在方面——或者说为人——不符合我的口味。所以,即使最初如电光石火击中一般胸口怦怦直跳,而同对方交谈起来就一下弱似一下地平复下去,没等堕入情网便已偃旗息鼓。这样的人生说不幸也不幸,说平和也平和。

(出处:“村上さんのところ”问答网页及《我的职业是小说家》《村上朝日堂》《村上朝日堂,嗨嗬!》《村上朝日堂的卷土重来》《无比芜杂的心绪·村上春树杂文集》《爱吃沙拉的狮子》 《大萝卜和难挑的鳄梨》  《巴黎评论·作家访谈1》等作品)





本文首发于《新周刊》5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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