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黔桂铁路的加皮屯站，火车经过房屋都会震动，却数十年难以怀念两边都是延绵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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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边都是延绵的大山，铁路从峡谷里穿过，小站像是一颗珍珠，日夜闪动着迷人的光彩。站在老家门口，我的目光越过高天流云，越过崇山峻岭，落在两条锃亮的钢轨上。那时候我并不清楚小站与我家的距离，但我的目光穿行的情态却带着大山的韵味和暖色。

钢轨锃亮得可以转瞬之间到达万花筒般的梦境，轨面的寒光在阳光照耀下神秘而多芒地变幻。一群小孩像羚羊一样朝着小站的方向飞奔，一个小男孩挂着鼻涕落在后面，不知道是石头还是荒草作祟，他被绊了一下，“扑通”一声摔在山路上，眼里滚动着疼痛的泪水。听到火车咆哮声如雷贯耳，抬眼望，从苗皮岭隧道里飞出巨龙般的火车，喷薄的白烟喷进了他童稚的眼睛，迅速定格成一道奇特的风景。

山里的孩子，童年是如此青睐火车。一个刚会走路的孩子，就喜欢被大人带着去看火车。孩子对一切游走的东西感兴趣。在他们眼里，火车无异于一条蟒蛇或者一种更庞大而有力的动物。孩子们像赶场置办年货的大人那样，永远热情不减地等待火车开过，等待一幕幕新鲜刺激的场景出现。当他们能够奔跑，便做着与火车赛跑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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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开过时是有十足威慑力的，它嘶吼着掀起巨浪，并且把看不见的气浪重重地甩到人的脸上。这个神奇威猛的动物，我小时候幸福地多次走进它的身体里。我和所有远行者一样，每次都急切地等待火车把自己送到远方。火车过来了。“往后靠，往后靠，别被火车吸进去了。”大人总是以同样的话叮嘱我。“吸进去”是一个可怕的动词，笨重而冷硬的车轮会以不可阻挡之势将人的身心碾成齑粉。这是一个令人想起便后颈发凉的噩梦。

但我喜欢那些无数张陌生面孔闪闪而过的绿色车窗，喜欢车厢茶几上散发着皂香的白色台布，喜欢茶几上浅蓝色的粗瓷茶杯，喜欢世界在静止和移动中的急速切换。我跟随火车一次次从小站去金城江，又从那里神气活现地回来。那时我不知道金城江是地区首府所在地，只是觉得那里是比山里所有村庄叠加起来都比不过的大地方。

乘坐很多次火车，我的童年依然喜欢观望火车。面对火车，我能够把握与观望的只是视线两头之间的一小段距离。火车的来路与去向盛载了困顿童年的全部冥想。我从钢轨的每一次颤动中感知远方的信息。如果小站是空荡荡的，我们在铁路边玩耍，这时，趴下身子把耳朵贴在钢轨上，就能知道世界将会是什么样子。这种预知的游戏相当刺激，我听到了飞扬在天空或山野间的音讯，我的秘密全部在急剧起伏的小小胸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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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走向纵深的时候，峡谷变得更加幽深，遥望火车的美感多少有些缺失。夏天来了，暑假也来了，一个比我大的男孩和伙伴们做了一件让村里人震惊的事。他们只是顺着铁路玩着玩着然后说，我们沿着钢轨走到金城江吧。几个孩子失踪了一天。从小站坐火车去金城江不到一个小时，但走着去，前面永远是两条并行的钢轨，怎么走也走不到头。他们害怕了，胆怯了，跟斗扑爬地往回走。这是男孩小时候顽劣的例证。铁路的召唤是他们冒险的最大动因。我相信男孩和他的伙伴们一定熟稔了铁路的魔法。

那男孩长大后并没有成为铁路人，而我却阴差阳错地到铁路上来了。当年，牵引火车的是蒸汽机车，后来有了内燃机车，再后来有了电力机车，铁路变化得令人眼花缭乱。有时候我想，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人打破一生的沉寂？是火车吧？是的，是火车，只有火车才具有这种非凡的力量。你可以一次次深入它的内心，去感受车厢坚硬外壳里的生命温度。在自觉与不自觉中，我已经被火车非凡的力量所吸引。数十年里，我的思想和感情已经毫无保留地与铁路渗在一起。

在省城的城乡结合部，我赖以安身的住房与火车和钢轨只有百米距离。每一次火车经过，我的住房便会情不自禁地微微震荡。这种感觉是很奇妙的，开始确实是一种打扰，但久而久之，这种感觉对我来说已不可或缺。这种震荡以潜形的力量从地底下漫延上来，顽强地告诉我火车的存在，并温柔而强劲地切割我的梦境。我喜欢这种震荡，因为它来自既可以放飞梦想、又能够平安着陆的火车。

因为出差，因为探亲，我经常乘坐火车在那个小站下来，又从那个小站登上返程的火车。我曾经被带着雨水和粮食味的粗糙山风不断摩挲肌肤，那风坚硬、顽固和野蛮，却显露出风的本性，不畏怯，不退缩，自由自在，像放荡无羁的灵魂。不过，这种感觉已经被铁路提炼得更加精纯，所以我可以坦然地迎接任何挑战和考验。这种变化的源头，应该追溯到那个小站和那条铁路。

2009年1月10日，那个小站和那条铁路被扩能改造后的新线取代，永远消失在历史深处。近日得到振奋人心的消息：贵阳至南宁的高速铁路正在有条不紊地建设中，而且在我的家乡环江毛南族自治县设立一个站，连结大西南和华南的又一条铁路大通道即将闪亮登场。不知怎么的，我在高兴之余，还是忘不了那个小站和那条铁路。那个小站叫加皮屯车站，那条铁路叫老黔桂铁路。（文：西南铁道报谭征夫/图：网络。若有侵权，烦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