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马最佳动画长片《大世界》导演刘健:看了15分钟后 你会忘了这

金马最佳动画长片《大世界》导演刘健:看了15分钟后 你会忘了这

黑色幽默与动画,如何进行有机结合?

作者 | 戴天文

《大世界》原名《好极了》,是唯一入围2017年第67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华语电影,也是一部动画电影,获得了第54届金马奖最佳动画长片。

为了完成这部作品,导演刘健自编自导自制,从2013年做到2017年,一个人手绘完成95%的画面,终于将自己想要表达的艺术理念,几乎不被减分地呈现出来。

并不是因为刘健没有金钱或者能力去找到一个与自己合作的团队。1969年出生的他,目前是中国美术学院影视与动画艺术学院副教授。在创作第一部动画影片《刺痛我》时,他尝试找到一个小团队进行磨合,但在制作中,整个环节都无法按照他的个人风格进行推进,导致他只能事无巨细亲力亲为。虽然他一直在寻找能够合作的创作团队,但即便下一个项目《上大学》已经开始,依然没有合适的人选。

唯一的“伙伴”,是制片人杨城和他2016年成立的哪吒兄弟影业,这也是《大世界》及《上大学》的出品方。刘健的《刺痛我》是他们结识的契机,也是杨城将该片推荐给土豆网,才保证了这部风格强烈的影片与观众的见面。杨城欣赏于刘建的专注、冷静和艺术修养,不过由于当时还未成立独立公司,杨城与刘健的合作推进相对缓慢。直到杨城成立哪吒兄弟影业之后,许多影片相关的工作才开始快速推进。杨城也表示,“《大世界》除了是一部好电影,而且低成本,商业风险较小,适合起步阶段的公司操作。”

在刘健的坚持下,《大世界》保持着强烈的个人风格,完全不同于能够在银幕上看到的任何动画,画风粗粝的同时,配音、音乐都保持了很好的一致性。为了找到贴近生活的感觉,刘健完全用普通人生活中的声音进行阐述,在相对极简的动画语言下,让不少信息通过对话表现出来。在一开始观看时甚至会引起包括专业的动画从业者的不适,更别提被迪士尼风格、日本动漫风格培养审美的普通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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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从故事的角度来说,《大世界》并不“艺术”,而是一部现实主义的讲述当代社会生活的黑色幽默电影,有着非常明确的类型片的表现,登场人物众多且关系复杂,故事节奏快,还曾被人戏称为“盖·里奇的动画作品”。

或许这样的将动画风格与成熟故事模式相结合的形式,是光线彩条屋发行该片的原因之一。彩条屋CEO易巧也是早在《刺痛我》刚刚面世时就与刘健认识,在《大世界》刚开始剧本创作时,就从自己的角度给出了不少意见,“四年间彩条屋和中国动画变了天,但他一点都没有变,这样挺好。”

易巧的加入,也是该片从《好极了》改名《大世界》的原因之一。《大圣归来》、《大鱼海棠》、《大护法》构成的国产动画的“大系列”,2015年之后几乎成为国产动画品质的保证。易巧表示,“改名《大世界》,一是希望该片继承前几部动画的成功,二是跟电影内容非常符合,大世界下小人物的理想,形成一种奇妙的对比”。

“大系列”的另一重愿景,则在于用每个个体的凌厉个性,让观众能够看到中国动画中还有这样的作品。易巧透露,“所谓大,是希望我们能将中国动画这一类型做大。我们需要创造力,只有走出美国动画、日本动漫之外的另外的路,才能被观众记住。类型多、风格多、作者多,是中国动画崛起最重要的一件事。不思凡(《大护法》导演)和刘健,就是我认为的中国金敏”。

《大世界》1月12日上映后,首日排片仅有2.3%。这是杨城心中最难以攻克的难题,《大世界》上映前其他的种种困难都能用专业和沟通去解决,除了残酷的市场竞争。不过,当刘健坚持用最具个人风格的形式表现这部动画时,已经赋予了《大世界》明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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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刘健

界面娱乐对话《大世界》导演刘健:

界面娱乐:《大世界》是一部黑色幽默的影片,选择这一主题进行创作的契机是什么?

刘健:黑色幽默是我一直喜欢的电影类型,包括多线叙事这样的方式我也喜欢。创作《大世界》的动机很简单,我在2013年时的一部电影因为种种原因搁置了,当时非常郁闷,想做一部特别让自己过瘾的片子,就设计了这么一个黑色幽默、荒诞的类型片。

界面娱乐:《大世界》与您2010年创作的电影《刺痛我》其实蛮类似的。

刘健:对,这不奇怪,因为都是我做的,都是同一类型,而且两部电影都在表达现实题材的故事。

界面娱乐:您曾提到过,完全由自己画电影,是您为了防止在创作中对作品进行损耗的一种方式,所以这是您的主动选择吗?

刘健:这有点无可奈何。这个电影的风格就是比较个人化,不适合工业化的流程,而且有可能会弄的很麻烦。而且我在最早创作《刺痛我》时,找了几个朋友以小团队的形式去做,就发现了之前我说到的损耗问题。不只是存在于沟通,而是整个制作环节,都会带来损耗。

界面娱乐:《刺痛我》是您的第一部动画长片作品吧,在创作之前没有预估到这一问题吗?

刘健:完全没有预想到。当时我决定要做电影后,其他的所有事情都放下来了,还是没想到它这么有难度。然后我就想,那我自己一个人来做吧,把一部电影画出来就行了。

因为我以前也算是一名比较成功的画家吧,要转型做电影之前只咨询过一些朋友,但那时候当做一部艺术作品来做的,也没什么冲动,想做就做了,做完了才发现还有这么多事情。

我拍《刺痛我》时是一边学一边做。做《大世界》时就好多了,毕竟做完了整个流程,不过我也希望有所突破,对自己的要求也提高了一下,整个环节还是也花了很大功夫。细节上,无论人物还是场景都会更讲究一些,尤其是人物的质感上,懂绘画的朋友会体会的更深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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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娱乐:哪些方面比较艰难?

刘健:因为我是画家转型过来,一个人要做这么多环节,有很多我不擅长的技术问题需要反复琢磨,尤其是动画技术本身,如何把握动画语言的问题。动画是很简单,但是如何动得好,是需要认真对待的。如果用我们即有的动画语言可以马上实现,像迪士尼那样或者日本动漫那样,但这两种方式都不适合我的电影,传递出来的气息、质感是不一样的,所以需要专门去设计符合我的电影的动画语言。

现在《大世界》选择了一种相对极简的、有粗粝质感的动画感觉,可能有的学动画的朋友看了有一点不适应,但我觉得如果只是把它当做一部电影来看,大概15、20分钟之后,就会忘了这是一部动画电影。

我在学校上课的时候也给学生说,技术很重要,动画是手艺活、是画出来的,但技术都是为主题服务的,最好的技术,就是大家看的时候会忘掉技术、看不到技术。如果只强调技术,必然会损失电影内容的部分。好的电影,会让观众跟着情绪走。

界面娱乐:这让《大世界》呈现出您的极致的风格,不过也带来一些质疑,就是这个故事为什么非得用动画这一形式进行呈现?

刘健:我觉得这是一个伪问题。实拍的电影类型有很多,为什么不能做成动画呢?在我看来,动画和实拍没有一个明确的界限,首先我创作的是电影,动画只是我擅长的或者是我方便表达的方式而已。至于风格,《刺痛我》跟《大世界》其实一脉相承,都是我刘健的风格,刘健的绘画风格。

界面娱乐:这一风格确实在已有的作品里是没有其他能够参考的。

刘健:参考的当然是没有,但或多或少,我都会被动画、实拍电影、和文学作品,进行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但都不是直接的影响,毕竟我看的也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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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娱乐:那平时您比较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片子?

刘健:我还是看实拍电影比较多,挑好的电影看。都是偏向黑色幽默这样的,跟我创作的电影风格类似,迪士尼之类的看得很少,小时候我就不太爱看。吃菜肯定是挑自己喜欢的吃嘛,如果要问为什么,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喜欢。

界面娱乐:《刺痛我》将故事放置在南京,《大世界》里是在一个虚构的城市,但是能明显看出来,其实这些人物的关系是一个封闭空间里的闭环。为什么进行这样的设定?

刘健: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选择,做剧本的时候就这样设定了。写剧本的时候,我就想故事怎么推进更加有趣且有合理性,然后就一步步地进行推进。

在电影里,我想说的也不只是这几个人物,想说的是这个城市里,整个生态一样的环境,就像片中铁轨上有蜥蜴什么的,就是除了人之外其他的不同的层面去说这个故事。

界面娱乐:从剧本到制作都是您一个人来亲力亲为,在创作中会有走进死胡同或者走偏的情况发生吗?

刘健:创作一步步的过程非常重要,我要先把剧本打磨好,再做分镜、做设定,再进行制作。按照这样一个比较合理的方式完成每一个环节,应该能控制的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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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娱乐:在创作中,包括现在作品出来,会听到一些不同的意见吗?您怎么看这些意见?

刘健:很正常嘛,我不用去判断。创作中肯定不用去管,还是要遵从自己,需要更直接面对作品、去把作品完成好。对于观众来说,我也不会将他们故意设计成与我对立,我想如果我喜欢,观众为什么不喜欢呢?他们中可能也有不少是喜欢的。

界面娱乐:在看《大世界》时会有一种强烈的戛然而止的感觉,这是您自己本身的设定,还是进行的某种妥协?

刘健:其实这部片子现在上映的版本,跟最初柏林展映时的没有什么修改,只有一些小的调整,对电影的本质没有任何影响。戛然而止就是我所追求的一种风格。而且我希望观众能够将片尾全部看完,层次上会觉得比较舒服一点。

界面娱乐:剧本一开始就是这么写的?

刘健:剧本其实在制作中一直断断续续在修改,但大的从一袋钱开始、一袋钱结束的这个框架是没有动的,一直在推敲的是里面的细节, 比如章节怎么分,多线叙事中什么时候进线索比较合适等。编剧导演都是我嘛,改起来比较方便。

界面娱乐:整部片子更容易给观众留下直观印象的,是其中的一些金句,包括那三重自由,菜市场自由、超市自由和网购自由。这些是如何创作出来的?

刘健:很多都是在生活中找到参考的,有的是我在生活中听别人聊天亲耳听到,你们以为的金句,可能就是旁边两个中年男子在严肃讨论的问题。至于那三个自由,他们最开始讨论宗教,然后衍生了关于自由的讨论,并不是我去刻意讽刺、批判什么,我还是客观地去呈现剧中的这些人物在喝酒聊天时,对自由的非常世俗化、生活化的解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深意,我希望每个观众看了之后,都能有他们自己的理解。

界面娱乐:不过由于现在大部分观众都是被工业化产品培养的观影习惯,片中一些不符合工业标准的东西,比如角色口型和不同口音的配音,估计还是会觉得看起来不习惯。

刘健:对,其实我们首先明确的,就是配音都是非专业演员。因为《大世界》讲的是我们当下的社会生活,是非常接地气的故事,我们需要去还原生活中的状态,所以无论是画面、声音,都遵从于还原生活本身。比如音效,我们所有的声音都是按照剧本对时间、地点、季节的要求,去现场录的音,网吧、大桥这些地方都是。

配音时我们也完全遵循这个设计,我们首先明确肯定不是被培训过的、有表演的声音,必须是像我们现在谈话一样非常日常的声音,还要在其中找到音质特别好的,因为角色说话的腔调是非常有意思的。《大世界》我是麻烦身边的朋友配音的,他们在配音时也只是看到一个台词剧本,对电影本身一无所知,对角色性格、长相也不知道。我是故意不让他们知道,以免他们有先入为主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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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娱乐:确实能听出声音跟角色不是那么相符的感觉。

刘健:实际上还是因为我们非常习惯于专业的配音审美了,那种拿捏很好、情绪饱满的。我非常排斥这样的声音出现在《大世界》里面,因为电影的要求不一样。可能有的观众一开始会觉得有疏离感,但慢慢品味后会知道,这样的声音的价值和挑战在哪里。

界面娱乐:那《大世界》里主要的也是南京口音吧?

刘健:差不多是的,《大世界》是以南京为背景,当然就像现在任何一个大都市一样,周围的人都不是单一的,口音也可以各种各样。因为人物是很生活化的,他就应该那样带着口音说话,

界面娱乐:张蔷老师的歌曲《我的八十年代》也是在这样的原则下选用的吗?

刘健:当然,是根据电影的主题和美学设定来考虑的,《大世界》最早确定的就是《我的八十年代》这首歌,我非常喜欢。片中我们还想用电子乐,中间有点用的就是,中间另一首歌《我爱香格里拉》是为电影专门写的。其实这部电影,从故事、画风到音乐,都有一些新的尝试和挑战,希望有更多艺术的元素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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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娱乐:《大世界》入围柏林之后,也带来了很多关注,不同的意见可能会出现地更多一些。

刘健:还好吧,不论对我本身的生活还是创作来说,影响都不大。最多的影响可能就是时间上,需要花很多的时间去做电影之外的事情。

界面娱乐:在柏林电影节时,评委和观众怎么看这部片?

刘健:他们大部分的反应还是相对一致的,beautiful,而且他们觉得电影中的配音非常正常,对他们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从动画的技术层面来说,他们同样觉得应该用美来形容这部电影,柏林电影节的选片人看过之后,用简单、完美来形容。而且片中我们设置的笑点他们都能体会得到,因为黑色幽默不是靠夸张的表演和对白,而是通过叙事中的矛盾冲突来展现的,这个全世界不同文化背景的观众都能看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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